第四十一章不值一提的是生命
“一個連自己生命都不愛惜的人，死了有什麼可惜！”柳老爺的一字一句，像是一根一根的刺，扎在柳如煙的心上，“養個阿貓阿狗，它們尚且會搖搖尾巴懂得感恩，我養了她這麼些年，她便是這般回報於我？難過？呵！晦氣罷了！”
柳如煙的眼前蒙上一層霧氣，她聽着自己的聲音，彷彿從另一個時空傳來：“爹爹……人命在你眼裏，這般廉價么……”
柳老爺奇怪地看她一眼，正欲說什麼，被柳夫人的一個眼神給擋了回來。
“石頭，阿滿。”柳夫人輕聲吩咐着，“帶上銀兩，通知蕭姨娘的家人過來領人。”
“是！夫人。”
石頭和阿滿對望一眼，木然應下。
“宋霽賢侄，回去轉告宋老爺，今日多有不便，改日老爺與我再一同登門道謝。”柳夫人轉身看向宋霽，“請回吧。”
宋霽愣在原地，嚇得臉色蒼白，眼睜睜地看着一條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他一時間難以接受，只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那口枯井。
聽到柳夫人的話，他半晌沒有回過神。直到柳如煙的慟哭聲傳入耳中，這才茫熱朝着哭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柳如煙伏在地上，哭得令人動容。
忽然，她從地上爬起身來，抹一把眼淚，恨恨地瞪了柳老爺一眼，奪門而出，很快消失在門外。
“小姐！”夏荷慌忙追上去。
“煙兒……！”
“夫人！”柳老爺拉住柳夫人的胳膊，“隨她去吧！”
柳夫人輕聲嘆息一聲，疲憊地揉揉太陽穴。她的半張臉還腫着，柳老爺皺皺眉，轉頭命道：“翠竹，送夫人回房歇息。”
再看一眼愣在身旁的宋霽，此刻亦下了逐客令。
“李管家，送客。”
柳老爺的話音剛落，宋霽已然邁步離開。
……
柳如煙從柳府“逃”出來，漫無目的地朝前走着。天色漸晚，日間繁華熱鬧的街道，驀然褪去煙火氣，變得清冷異常。她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只一心想着遠離柳府，遠離那個冷漠得讓人害怕的柳老爺。
她的眼淚一直靜靜地流着，再一次對穿越后的生活產生了厭惡和恐懼。這裏的一切，她都無法掌控，也無法適應。她不明白，為何他們會那般漠視旁人的生命，彷彿是件司空見慣的事，不值一提。
天空又飄起了雨。無情的雨打在柳如煙的身上，浸濕了她的衣裳，潮濕蔓延開來，夾雜着她的悲傷，直抵心底，更是冰涼一片。
“如煙姑娘？”
街道的盡頭，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
柳如煙抬起頭望過去，她適才一直哭，哭得眼睛又紅又腫，淚水模糊她的視線，有些看不清那人的模樣。
往常一眼便望到頭的街道，此刻竟變得如此幽長。
那人又問：“如煙姑娘，是你嗎？”
柳如煙張了張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她只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虛弱無力，哭着靠牆蹲下，捂着臉痛哭起來。
那人只稍稍猶豫片刻，便快步走向柳如煙。
“如煙姑娘，發生了何事？”那人脫下外衣，披在柳如煙的身上，而後俯身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柳如煙哭着抬眼，伸手抓住那人的胳膊，撲進他的懷裏。
“風公子……”極度的悲傷，使她無暇顧忌自己的妝容，她披散着的頭髮已經亂作一團，“小娘她……她死了！就在我的眼前……我好怕……”
她就這樣隨性地伏在風若塵的胸前哭泣着。纖細的雙手，緊緊抓着風若塵的胳膊，彷彿是在擔心，擔心一鬆手，眼前的男人就會消失不見，她又會變成無依無靠的一個人。
身後有響雷碾過，夾雜着風雨聲以及她的哭聲，在夜色中更顯得無比凄厲可怖。
風若塵垂首望着懷中的女子，心中微微一動，她的身軀如此瘦弱，像一隻受傷的小鹿一般，蜷縮在自己懷裏瑟瑟發抖，那麼無助地飲泣。他一手將她擁在懷裏，一手輕拍她的後背。
“別怕，”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有我在。”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相擁着，在雨中，如同一副靜止的畫。
只是柳如煙並不知曉，在兩人身後不遠處，默默佇立着一個身影，正悲傷地望着他們，一動不動。
……
“宋公子……”一切的一切，都被一路追來的夏荷看在眼裏，她走到默然佇立的男人身邊，輕聲喚道。
男子回過神，轉首看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她淡淡一笑：“夏荷姑娘。”
他儘力保持着優雅鎮定，但他的眼神出賣了他。
“宋公子，我家小姐……”
“不必多說。”夏荷的話尚未說完，宋霽輕輕擺手，打斷了她，“下雨了，該回去了。”
夏荷局促地站着，想要出言安慰，自己卻無法抑制地落下眼淚。幸而夜色漸濃，隱去了她的窘態。
“回吧。”宋霽又開了口，不知是對一旁的夏荷說，還是在對他自己說，“有人陪着她就好。”
說罷，他又看了柳如煙所在的方向一眼，瞬一瞬目，轉身離去。
夏荷有些不放心，隨即動步，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後。
二人十分默契，一路無話。只在分開的時候，互相欠了欠身子，算是道別。
另一邊，柳如煙伏在風若塵的懷中哭了許久，直到哭得累了，這才收起眼淚。
“謝謝你，風公子！”她從風若塵的懷裏離開，站起來福了福身子，認真謝過他，“現在心裏好受多了。”
風若塵向前一步，捋了捋柳如煙的頭髮。
“人活着，是為了什麼呢？”柳如煙乖巧地站着，眼底的悲傷尚未隱去，“終有一死，來這世間走一遭，又是何苦？”
“為了遇見，”風若塵頷首道，“亦為了離別。這世間，最珍貴的，莫過於人的生命。最不值一提的……也是生命。”
柳如煙似懂非懂，心底卻莫名湧上一陣難過。她又想起死去的蕭彩蓮，究其一生只為得到柳老爺的寵愛，最終不過是一場空，堵上性命換來的，卻是柳老爺的厭棄。活着，得不到的尊重，死後，更是被踐踏得體無完膚。
“走吧！”風若塵向著柳如煙伸出手，“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