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閔炳篇(二)
彼時阿庚還是個不會隱藏自己情緒的小人,那一整日,他都板著臉,饒是我怎麼逗弄,都不言苟笑。
下學后,我忐忑地拎着兩個人的書包,追在阿庚屁股後面,討好哄道:“我阿娘做的糕可好吃啦,我明兒給你包些來可好?”
“聽府裏頭的下人說,過幾日朱雀戲樓有大戲唱,那幾天書堂正好放假,我帶你去聽戲吧!你要是不樂意聽戲,那咱們去看雜耍!”
我只顧着追他,沒注意到迎面走來的,眾星拱月版的太子一行,一不留神,撞上跟在太子旁邊的同學。
我道一聲“對不起”,準備接着追阿庚,卻被這群人攔住:
“撞了人,一聲對不起就完事了?”
那人停下來,豪橫地猛地把我往牆角一推,正好撞到阿庚。
阿庚這才停下,回頭看向那一群人,眉頭蹙起。他嘴巴蠕蠕,似是想說什麼,但瞥見仰着下巴的太子,一拉我的手腕:
“阿炳,咱們走。”
我看一眼這群仗着有太子撐腰,霸道無比的人,心裏奇怪得很,倆人既是手足,怎地太子一句話都不肯和阿庚說?又見他一心要走,順從地犯着嘀咕欲跟他離開。
可我倆剛邁開步子,太子便突然橫到我倆離去的路上,他看一眼板著臉的阿庚,看見我倆牽着的手,像是發現什麼秘密似地,指着我倆的手哈哈嘲笑道:
“你如何像個女子一般,牽男孩子的手,不知羞!”
像個女子?
我詫異地看向阿庚,阿庚的臉已經羞得通紅,他立馬鬆開手,手漸漸攥成拳,惱怒地盯着太子,那眼神,恨不得把他就此摁在地上狠狠打一頓。
太子卻不怕他,仍傲慢地挑釁道:
“瞪什麼瞪,你男生女相,本就陰柔。你不服氣?不服氣又怎麼樣,小孬種,有本事你來打我啊!”
阿庚仍咬着牙,努力剋制自己的怒火,可太子不依不饒,繼續罵道:
“你跟你母妃都是小孬種,總有一天,我……”
他話還沒罵完,小小的阿庚忽然跳起來,一拳直衝太子面門打去,太子避之不及,結結實實挨了一拳,登時惱羞成怒,指着阿庚怒吼:
“打!都給我打,打死他!”
這群同學上趕着巴結太子,聞言,一擁而上,拳腳一下又一下,雨點似地往阿庚身上招呼去。
“你們幹什麼!”我嚇了一跳,有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拚命拉扯那些動手的人,邊拉邊大喊:“你們快住手,住手!”
可那些人根本不聽我的話,我一次次地衝進去,又一次次地被丟出來,而始作俑者,則在旁邊看得得意。
就在此時,遙遙地,我看見正往這處來的先生,忽然靈機一動,盯着太子,喊道:
“即便你是太子,咱們大夏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先生來了,若是讓先生知道你攛掇其他人欺辱手足,定會告到陛下那裏去,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許是怕被先生責罵,這才悻悻下令,領着這群跟屁蟲離開。
他們散開后,我忙去扶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阿庚,同時心疼也疑惑道:“你倆是手足,他為什麼要這樣待你?”
阿庚習以為常地一擦臉上的灰,淡淡道:“他一向如此,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為,又唯恐我們跟他爭權奪勢,處處都要壓着我們,討厭至極。”
“那為何不告訴陛下呢?陛下英明,一定會給你做主的。”
阿庚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獃子,他冷冷笑道:“父皇才不管呢,他現在心裏頭只有我那剛出生的五弟弟,才沒空理會我,就算是告了,也就是呵斥太子一頓,不痛不癢的,呵斥完,太子還是要找我麻煩,而且找的更厲害,犯不着。”
他話語之尋常,彷彿早已經習慣了,更讓我不禁氣憤。
當日,我唯恐太子在半路攔截,自告奮勇,親自送阿庚回去,許是我方才救了他,讓他感動不已,在路上,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說了很多話。
我得以知道,他乃是二皇子,母妃雖是嬪位,但這嬪,全然是沾了她閨中密友——晏貴妃的光,也是藉著晏貴妃的照拂,這麼些年來,在宮裏雖說不受寵,但也不至於被冷落。
宮裏的規矩,妃子生下孩子后,無論男女,都需交由其他人撫養,只有皇后撒潑耍賴、死攪蠻纏,把太子留在自己身邊外,除此之外,便連最受寵的晏貴妃,都不例外。
不幸的是,阿庚他被寄養在皇后膝下,皇后對他嚴厲苛刻,生怕他和生母一條心,將來和太子、和自己搶祖宗基業,處處防範,一年到頭,就連生母都難以親近幾回,也就每日請安時,能見上一會兒。
若是自個哪日不慎惹到了皇后或太子,那第二日,必定是見不到生母的。
也正是因為阿庚在皇后膝下寄養至今,處處察言觀色、小心翼翼,才養成了這般謹慎小心、唯唯諾諾的性格,讓我誤以為他是女娃娃。
我越聽越覺得憤怒,一心想,總有一日,要替阿庚好好出這口氣!
說話間,我倆經過御花園,遙遙地,看見養魚池邊有一抹俏麗的人影,阿庚黯淡的眼睛一下亮起來,激動地指着那人,對我說道:
“那就是我母妃!”
說著,他邁開腿,就要朝養魚池去,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傷心道:
“不,不行,如果讓我母妃看見我現在這副模樣,一定會擔心、會難受的,我不能讓她難受。”
我心疼地指向旁邊假山:“咱們可以藏在那裏,那裏假山高,咱們又小,不會被發現的,你可以遠遠地瞧。”
現在想想,如果時間重回當日,讓早知後事的我再選擇一遍,我一定不會慫恿阿庚,我一定會當機立斷帶他走。
如此,他就不會撞見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不會被仇恨支配這麼多年。
不被仇恨支配的他,或許也能像四皇子那樣,早早地便看透皇室的險惡,退出皇儲之爭,在先皇那兒領一封地,雖有遺憾,卻能安然過完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