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月蹣跚地回到自己房間,腹部的劇痛加上又沒吃飯,讓她沒有力氣再想其他事情,她疲軟地趴在冰冷的床上,她雖然是宮女,但卻擁有自己的房間,這是朱詩謹特意賞給她的,只是為了更好地折磨她,躺了一會兒,小月掙扎着起身,腿上磕破的地方已經不再流血了,但還是疼得厲害,肚子上也腫了一大塊。她緩緩從桌子上拿過藥酒,這也是朱詩謹特別為她留的,裝藥酒的瓶子很大,裏面的藥酒已經到底。她笨拙地將藥酒塗在傷口上,那是非常劇烈的疼痛,但她早已經麻木。她虛弱地蜷縮着身子,將自己裹在錦袍里,就像一隻全身遍體鱗傷,正在無力地舔舐着傷口的幼貓。
漸漸的,鼻子莫名一酸,淚水從眼角滑落,感受到面頰上的涼意,小月使勁咬了咬嘴唇,快速地抽出手,狠狠抹了抹眼睛,因為咬得太用力,嘴角溢出了血跡。
她是怎麼了?這樣沒用,這有什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到這裏,小月目光一凝,眼中閃爍着倔強和堅定。
突然間,小月想起了那張略顯稚嫩卻非常英俊的面龐,她大大的眼睛中出現了一絲一閃即逝的柔軟,隨後只剩下了深深的恨意,她再次咬了咬已經失去知覺的嘴唇,不顧身上的疼痛,狠狠將柔軟的錦袍扔在地上。
後花園。蘇瑤一動不動地坐着,獃獃地,目光失去焦距,上官媛落胎的事對她打擊很大,她每日都在想着這件事,做什麼都沒有力氣。她天天都去櫻馨殿看望上官媛,天天都吃閉門羹,她知道上官媛已經不會再相信自己了,可她還是每天都會去。她只感覺對不起上官媛,那時的那個叫小月的宮女確實很可疑,如果自己可以警覺一些,或許那一條生命就不會白白離去了。
凌憶已經好久沒有來過鳳棲宮了,蘇瑤知道他是在怪自己。
小環見蘇瑤每日悶悶不樂,身子也日漸消瘦,天天拉着蘇瑤外出散心,蘇瑤心中郁煩,只想找個無人的地方靜靜坐着,兩人便天天來這後花園。
說是散心,蘇瑤只是坐在那裏發獃,中午來,傍晚走,一句話也不說,若是有其他妃嬪宮女走過,蘇瑤也只當沒看見。
看到蘇瑤這幅模樣,小環擔心得不行,為此,她還去祈雲殿尋過給她留下不小陰影的凌恬的幫助,可凌恬聽她這樣說,只是笑了笑,便把她趕走了。
這三公主……怎麼這般無情呢……小環無語。皇後娘娘起碼也是和三公主殿下一條船上的,現在皇後娘娘這個樣子,三公主殿下也不幫幫她……自己身份低微,沒有任何說話的權利,三公主殿下把趕她出來,她沒有辦法。
凌恬是小環能想到的唯一適合幫助蘇瑤的人,她把小環趕出來,在小環看來,等於是放棄了蘇瑤。
陛下不管皇後娘娘,三公主殿下又放棄了皇後娘娘。想到這個,小環這幾日總是睡不着覺,只感覺皇後娘娘以後會在後宮很難走。
“見過皇後娘娘。”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地想起,小環向著聲音的主人看去,臉色一白,居然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她看了一眼蘇瑤,向著緩緩走過來的上官媛行了一禮,說了聲見過淑妃娘娘。
蘇瑤站起身,望向噙着淡淡笑容走過來的上官媛,僵硬的臉上帶着不自然。
“上官……媛……”蘇瑤愣了許久,直到上官媛走到自己身邊坐下,她才回過神來,緩緩說道。今天的上官媛很美,美麗白皙的面頰襯上淺藍色的長裙,顯得格外動人。
“皇後娘娘身子不適?”沒有去看直直站在那裏的蘇瑤,上官媛優雅地撐着下巴,淡淡地說道。
“並無……大礙。”上官媛很平靜,平靜得讓蘇瑤害怕,她嘴角的笑是那樣真實,真實到之前的一切彷彿都沒有發生過,“只是淑妃……”
“皇後娘娘確實不會有什麼不適,相反,這幾日皇後娘娘應該連做夢都帶着笑吧?”打斷了蘇瑤試探的話語,上官媛緩緩站起身湊上前去,笑道。
“淑妃這是何意?”蘇瑤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上官媛好看的杏目中是讓人不寒而慄的恨意,現在的上官媛是那樣陌生,陌生到讓人窒息,蘇瑤只感覺上官媛完全換了一個人,之前雖然霸道要強,眸子卻是很乾凈的,現在雖然笑臉相迎,蘇瑤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有的只是虛假和冰冷。
“臣妾是何意,皇後娘娘應該是知道的吧。”上官媛貼在蘇瑤耳邊,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說道,“白白分了我一半的權力,皇後娘娘一定很高興吧?不過您放心,從我手裏搶走的,我會一點一點奪回來,朱詩謹那個賤人是,您也是。在這宮中,從來沒有對和錯,只有贏和輸,皇後娘娘,您說臣妾說的對嗎?”
說著,上官媛輕輕拉起蘇瑤微微顫抖的手,露出絕美的笑容。
現在的上官媛讓蘇瑤害怕,她掙扎着想抽出冰冷的手,可上官媛手勁很大,任她如何掙扎也無法掙脫。
“皇後娘娘,您說臣妾說得對嗎?”見蘇瑤不說話,上官媛也不着急,握着蘇瑤的手漸漸用力,拖着她來到荷花池邊。
手上的劇痛讓蘇瑤忍不住叫了一聲,一旁的小環意識到事情不妙,想上前阻止,卻被上官媛帶來的幾個宮女架了起來,無法動彈。
“淑妃娘娘,那可是……”小環剛叫了一聲,便被粗暴地堵住了嘴,她“嗯”了幾聲,再發不出其他聲音了。
剛剛入春,平靜的荷花池中只有枯萎的荷葉。
“皇後娘娘,您說臣妾說得對嗎?”上官媛再次溫柔地問道。
蘇瑤的心跳得飛快,手腕上的劇痛告訴她,現在的上官媛已經不是以前的上官媛了,她的力氣這樣大,要是蘇瑤直接罵她,她一定也會直接就把蘇瑤踹下去的。
雖然蘇瑤貴為皇后,可周圍沒有其他人,只要死不承認,憑上官媛淑妃的身份,蘇瑤奈何不了她,小環身份低微,又是蘇瑤的親信,即使她來作證,也不會有人相信她,甚至還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淑妃娘娘,本宮只能看到你的可憐。”蘇瑤知道不管說什麼,上官媛都不會放過自己,現在能做的也只有拖延時間,祈禱會有其他妃嬪經過這裏……不管是誰,只要有一個人看到,自己就安全了。
“可憐?”上官媛冷笑一聲,瞳孔中出現憤怒,“本宮失去的,又怎是一個可憐能講的?”
“淑妃如此痛苦,本宮也很難過,這幾日本宮亦在自責……”貌似……穩住了,感受到手腕處的力量小了不少,蘇瑤暗暗鬆了口氣。她說的是真心話,看到上官媛如此痛苦,她真的很自責,也很難過,這幾天她無時無刻不在想這件事。
“你自責有什麼用?可以讓我的孩子活過來嗎?”蘇瑤的話刺激到了上官媛的最敏感的神經,她的聲音升了幾個高度,陛下,父親,長姐,所有人都這樣說,可誰能真正了解到她的痛苦,那侵入骨髓的痛是誰都無法知曉的!
不了解別人的痛苦永遠不要去安慰痛苦的人。蘇瑤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的精力全部放在如何轉移注意上,忽視了上官媛的感受,這樣似乎起到了反作用,上官媛狠狠將蘇瑤向荷花池推了一下,蘇瑤驚叫一聲,腳下一滑,站不穩身子,向一邊倒去。
上官媛面無表情,微微用力,向上一拎,將半邊身子已經在荷花池上的蘇瑤拉住。蘇瑤看着一臉玩味的上官媛,會不會落入河中成為了上官媛動動手的事情,只要她放開握着自己的手,蘇瑤便會立刻投入冰冷池水的懷抱。
上官媛的手微微顫抖着,蘇瑤知道上官媛堅持不了太久,她咬了咬嘴唇,啞着嗓子說道:“上官媛,我絕不是你的……”
“我早就說過了,皇後娘娘,後宮之中,沒有對和錯,只有贏和輸……”還沒等蘇瑤說完,上官媛便打斷了她,說著,她輕輕鬆開了抓着蘇瑤的手,臉上沒有過多的情感。
蘇瑤的耳邊嗡嗡作響,她看着面無表情的上官媛,眼前突然模糊,冰冷的感覺包裹着她,下一刻,她似乎看到上官媛的眼角劃過淚水,再然後,她便沒有了知覺。
祈雲殿。凌恬輕抿了一口孫雅若遞過來的熱茶,笑着對面前臉色不善的弟弟說道:“陛下日理萬機,今日怎會有閑暇來我這走動?”
凌憶微皺了皺眉,淡淡地說道:“皇姐應該知道朕為何來此。”
聽凌憶這樣說,凌恬也不說話,只是撐着半邊臉,笑着靜靜地看向他,被凌恬這樣看着,凌憶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雖然是自己的親皇姐,被傾國傾城的凌恬這樣看着,凌憶還是紅了臉,他想避開凌恬的目光,可凌恬根本不給他機會,不管凌憶怎麼躲,凌恬總能和他對上視線。
“淑妃流胎之事,你我心知肚明,皇姐為何有意將過錯引向皇后?”凌憶無奈,三皇姐每次都這樣,自己真是沒有辦法,服服帖帖……
凌恬眼中帶着勝利者的光芒,小屁孩,裝什麼高冷,別以為當了皇上我就治不了你了,我可是看着你長大的……雖說只比你大半歲吧……那也是比你大!
“陛下何出此言?本宮只是不管皇后罷了。”凌恬笑着搖了搖頭,說道。
“皇姐不管皇后,也不讓朕去鳳棲宮,”凌憶說道,“這不等於向後宮宣佈淑妃之事與皇後有關嗎?”
“陛下所言還欠考慮。”凌恬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
“後宮皆知皇后和皇姐同一陣營,淑妃落胎后,皇姐便不去管皇后,朕也不再去鳳棲宮。後宮無端生事者不在少數,若是讓她們借題發揮,皇后以後恐怕難在後宮立足。”凌憶直視凌恬,冷靜地說道,“若是如此,皇姐可還認為朕欠考慮?”
“陛下誤會了。”凌恬笑着看了看凌憶,眼中帶着讚許。蘇瑤,你到底是有多大的福氣,能讓皇上為你想到如此地步,“本宮所說的欠考慮,是陛下不曾想過本宮這樣做的目的。”
“目的?”凌憶一愣,他所有的心思都留在蘇瑤身上,確實沒有去想過凌恬的目的。
“不管皇弟做什麼,皇姐只會支持,”凌恬白了凌憶一眼。這孩子,實在冒失,親皇姐都不信任,“蘇瑤被你冒冒失失地帶進宮裏,你卻從未為她想過,絲毫不管她是否能適應宮中的黑暗。宮中妃嬪眾多,各個美艷動人,心中有多污濁,沒人知道。皇后太乾淨了,她無法應付背後的刀子,今天是淑妃落胎,明天可能就輪到她了,皇上可懂?”
凌憶愣住了,皇姐說得沒錯,確實是他疏忽了,想要在這宮中生存下去,只躲在別人背後遠遠不夠,如果自己不去適應,遲早要出事。
溫室中的花,是絕對無法抵擋暴風雨的。
“皇姐此舉,是為了幫助皇后……”凌憶喃喃地說道,“可……”蘇瑤畢竟剛剛入宮,沒了凌憶和凌恬的保護,她是絕對無法自己應付那些黑暗中刀子的。
“這段時間,是最好的機會。”凌恬笑了笑,打消了凌憶的顧慮,“淑妃之事尚未平息,即使她們再着急,也不敢在這段時間動手。所以本宮才不讓皇弟去鳳棲宮,之前本宮就已經提醒過皇后了,這段時間最可以讓皇后懂得如何去適應後宮的黑暗。”後宮之中,“懂”往往只需要一個瞬間……
凌憶點了點頭,看向姐姐的眼中多了幾分特別的情感。
被凌憶這樣看着,凌恬突然有些不適應,凌憶這貨……怎麼突然這樣看着我……這貨不會是……
“代皇后謝過皇姐了。”過了一會兒,凌憶微微躬身,說道。
“皇弟不論做什麼,皇姐自然是支持的。”凌恬同樣起身,踮起腳輕摸了摸凌憶的頭,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