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青春烈火燒
聽到這消息,張飛簡直不敢相信,又不放心,一個人連夜去看,果然,明珠夜總會氣派的大門被白色封條封住,兩旁羅馬柱上還殘留着一灘渾濁的嘔吐物,整面牆的霓虹通通熄滅,空氣中紅綠的光突然消失,張飛險些要找不到這棟三層小樓。
張飛站在樓前傻笑,掩飾不住的心花怒放,活該!狗日的還想打紅芳的主意,不是喪心病狂是什麼?對比起來,張飛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好人。
眼下好人正在院子裏溜達,氣溫逼近夏日,唯一的好處就來了,紅芳穿上了裙子,還是在葡萄藤下,旁若無人地挑着碗裏的米,也不在乎院裏多出幾個觀眾。葡萄架上的葉子轉眼密集,這樣樓上的我就很難看到紅芳了,所以我也溜了下來,在院子裏四處張望。
張飛看見我,立即喊起來,“文華。”
“做什麼?”我悶悶不樂地吱了一聲。
“給你個美差,幫哥去買包煙,零錢你買泡泡糖吃。”張飛掏出兩張票子,朝我晃了晃。
“你沒有腿嗎,誰要吃泡泡糖,幼稚!”我扭着腦袋,做出很不情願的樣子。
張飛耐住性子,“我還有其他事,幫幫忙。”
我待着不動,鞋頭一下一下踢着水泥地的縫隙。
“咦,喊不動了是不是?回頭給你一張智力卡,《吞食天地》,玩過沒有,三國噢。”張飛亮出了王牌,他早知道我惦記這張盤了。
果然,我利索地踅過去,一墊腳取走了他舉得高高的鈔票,張飛一愣,“你這小鬼都這麼高啦。”
“買什麼?”我仍有些屈辱地問。
“當然是紅塔山。”
我走後,張飛得意起來,這裏離小賣部還有段距離,這段時間他可以獨自欣賞紅芳吃飯的芳姿。
天,是越熱越好啊。
從這裏走到小賣部,來回得花二十分鐘,我可不想浪費這麼長時間,不想讓張飛的奸計得逞,如果我只花一半時間就重新出現在院子裏,那無疑是一個奇迹,短跑可是我的強項,上次校運動會上我拿了年級第一,打敗了隔壁班那個叫盧祿的高個男生,這事,紅芳應該還記得,她是班裏的啦啦隊隊員。
說跑就跑,我腳下發力,雙星球鞋在地面交叉運動,這一刻我感到自己無比輕快,我就是風之子卡尼吉亞。可才跑幾步,路上的人就多起來,我看見母親和一群婦女在路旁散着步,我就是想躲也躲不過,她們一眼發現了一旁跑過的我,連忙喊叫:“文華、文華,要死了,小心運煤車。”
我頭也不回,我沒空理你啊。
身後傳來女人們的鬨笑,母親指不定又在講我什麼壞話,可眼下我哪裏顧得上這些,我必須甩開這群嘮嘮叨叨的女人。
跑到小賣部時,我已經有些氣喘,才吃過飯,胃部一下痙攣,竟作痛起來,我咬着牙,掏出張飛給我的票子沖門口下着棋的王老三喊道,“老闆,來包紅塔山。”
“你喊什麼?”王老三潦草地掃我一眼,目光又掉進棋盤裏,“學校都不興教禮貌了么。”對面下棋人也抬起頭來,看見我,“是文華呀,怎麼,學會抽煙了。”我也認出了對方,是大哥的朋友譚木匠,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心裏冒火,嘴裏還得老實喊一句“譚大哥”,跟着解釋,“我給張飛買的。”
譚木匠笑了,“張飛自己沒有腳么。”
我不想糾纏這個,硬着頭皮對王老三說,“王伯伯,我買包紅塔山,快給我啊。”
“這還差不多。”王老三慢悠悠捏起一隻兵,嘴裏還配着音,“我拱。”說完,衝著店裏喊起來,“紅塔山一包!”
我等着屋裏反應,可偏偏傳來一個女聲,“你手也斷了?老娘沒空,沒看我在洗碗啊……”
我簡直想跳起來。
林雁走進院子,看見紅芳一襲淡藍碎花棉裙坐在葡萄架下,身下一隻老藤椅,紅芳單手托着碗,一雙筷子正挑着碗裏的米飯,目光凝滯。心裏話:都說這丫頭冷得很,我看倒有點呆,白長了這副相貌。看到這,女人哼一聲,一眼掃過院子,幾個老頭正圍着一盤棋吵吵嚷嚷。
她一腳又邁出院門,沒想與張飛撞個正着,這個短命鬼急吼吼從院外趕來,一臉燦爛,林雁看着就來氣,更沒想對方抬臉就喊了聲,“姐來啦。”
林雁頓住腳步,“你喊我什麼?”
張飛臉上還掛着笑,說,“姐啊。”
林雁一怒,“放你娘的狗屁,沒大沒小,姐也是你叫的。”
林雁氣鼓鼓走掉,張飛還愣在那裏,不懂女人為何翻臉,想到那個夜晚,張飛還很後悔,為什麼稀里糊塗就被她勾了去。
看見紅芳,張飛的喜悅才回頭,驅走了林雁帶來的不適。紅芳還坐在老地方,討厭的男孩沒有出現,果然是中了自己的奸計,一盤遊戲就被搞定。張飛得意萬分,一個貓步彈過去,小聲對女孩說,“有個電影你看不看?”
“什麼電影?”女孩問。
張飛仰了仰腦袋,迅速從荷包里掏出兩張票,“你自己看。”
女孩瞄了一眼,竟是今年最熱門電影,由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和凱特·溫斯萊特主演的《鐵達尼號》,學校里都在瘋傳這電影如何如何,沒想到張飛竟弄到了票,“你怎麼弄到的,什麼時候去?”
張飛吃了一驚,懷疑自己聽錯了,紅芳一點過渡都沒有,沒有一絲矜持,這讓張飛很不習慣,可表面上還得裝出處變不驚的樣子,“小意思,明晚七點半,正好周末,位置也很好喲。”
“去市裡看?”女孩問。
“鎮電影院哪有那樣的好片子,我騎車,咱們明晚直殺市裡。”
看得出女孩動了心,張飛竊喜,直到女孩又機警地問了一句,“你不會騙我吧。”女孩的大眼睛在傍晚的光線里忽閃忽閃,帶着幾分狐疑,張飛的心都要融了,“殺了我我也不敢啊。”張飛甩了甩手中的票,“正經八百電影票啊,市裡工人文化宮放映,你自己看清楚。”女孩還是沒接張飛的票,她現在考慮的可不是真假的問題,而是如何順利脫身,這幾日紅芳阿姨家雞飛狗跳,母親一連幾晚都待在家裏,她得想個辦法……女孩陷入沉思,一旦她思考起來,就不需要身邊有人了,這隻會幹擾她的思緒,所以她重新挑起筷子,臉上恢復了平靜,冷冷地對張飛說,“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噫,又變!張飛感覺自己的心智都要跟不上女孩的節奏了,心裏的鬼火和興奮同樣熾烈,他弄不懂眼前的女孩為何讓他如此神魂顛倒,他更想不到這時樓上又悄悄伸出了一雙目光。
三
我早早在院裏顛球,今天的球特別滑,一次次從我腳下溜走。母親在樓上喊,“又發什麼癲,太陽都沒落。”我只是不理她。我看着張飛從走廊上推出了那台嘉陵701,這台車可是張飛的寶貝,輕易不騎出來,車子還很新,烏黑油亮,排氣管上保證立不住一隻蒼蠅。男孩不禁往前挪了挪,路過的鄰居叔叔也一把靠攏,和張飛並肩觀賞了一會兒。叔叔說,“你小子倒買了個媳婦,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在家裏騎它么?”
張飛有些心不在焉,“你說什麼?”
叔叔直搖頭,“好車就要多騎,跟女人一個道理,車又不下崽,放着放着,就放壞了。”
張飛終於明白,跟着哈哈大笑,連說叔叔有道理。看着一旁眼巴巴的我,張飛更是一拍肩說,“走,跟哥兜風去。”我搖頭,我不信任張飛的技術,那車買回來也沒見張飛騎過,我懷疑他根本不會騎車。
這時間紅芳遲遲不見,我瞄了一眼紅芳家的紗門,那門闔着,瞧不出動靜。等我轉身再看張飛時,張飛已經遠去,院外的馬路上只留下一道淡藍的煙霧。
紅芳出現,傍晚才真正降臨。
女孩背着一隻書包,手裏沒有碗,步態也一改從前的散漫,三兩步就蹦下了台階,林雁追出來喊,“去少英家複習不要太晚,要不要我來接你?”紅芳頭也不回,“不要!”
紅芳從跟前走過,我立即起身,“你要去哪兒?”
紅芳頭也不轉,丟下一句,“好笑,你也來管!”
我貓腰跟出兩步,小聲說,“你要和張飛去市裡看電影么?”
紅芳就不動了,一下轉身,惡狠狠地盯着我,“誰告訴你的?”
我說,“我早看出來了。”
紅芳說,“你敢說!”
她一怒,我就鴉雀了,面對紅芳我總沒有辦法。女孩走後,我才奮力踢了一腳地上的足球,那球正中一隻母雞的腰窩,雞身一下撲騰,幾根雞毛立即懸浮,雞主人殺豬般的叫聲還未響起,身後就傳來一道熟悉的笑聲,踢雞算什麼本事……
我轉身,吳大頭斜歪在楠木門外,嘴裏叼一根鬥雞草,油亮的腦門在傍晚的光線下像一隻大號白熾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