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百草堂(七)
曲盡時,宴會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向坐着的男子,對方應該也沒有想到,會有人不按常理出牌。
姜長風自打昨日見了“臨帖”一幕,心裏也就有數了,眼看場面焦灼,她真不知道他哥要說什麼,也害怕桃繁受不住打擊。
庄清曉只覺所有目光都朝着她所在的位置看來,她小心翼翼的往後挪,挪啊挪的出了眾人視線範圍,坐在姜長風身後,才長出一口氣。
再看向長樂公主時,就只剩下欽佩,心裏不住的感嘆:“長樂公主真是英勇!”
桃繁緊緊的拽着笛子,看着姜長源,努力鎮定語聲,說道:“長源哥哥,我一直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眾人驚詫,大家都是這個年紀,知道“我喜歡你”,就像軟肋,先說出去就要“受制於人”,所以總是千般思慮,萬般試探,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好像一步錯,就會萬劫不復,摔得千瘡百孔。
最後一句話問出,就再沒迴旋餘地,一局定輸贏,兩情相悅自然皆大歡喜。倘若對方無意,就是好大一個難題。拒絕了,就是當眾給人難堪。同意了,又對不起自己。
在場大多數人以為,姜長源即便不喜歡桃繁,也不會在這種場合拒絕,所以她才會這般信誓旦旦。
南懷星死死盯着眼前這一幕,捏着耳觴的手已經泛青,她甚至不敢聽他會說什麼。
姜長風就在旁邊,聽了桃繁這最後一句眉頭緊鎖,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庄清曉,見對方一臉崇拜,她真覺心累。
在這萬眾矚目的時刻,姜長源緩緩起身,朝着長樂躬身行了一禮,十分鄭重的說:“謝公主垂愛……不過在下對公主並無情意!”
誰能想得到,姜長源會如此乾脆利落,不留情面的直接拒絕,甚至沒有任何理由。這實在是在場眾人始料未及,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庄清曉看向桃繁,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只見她說出這句話后,整個人都變得輕鬆,就像歷經千山萬水,重重迷霧,終於等到那個心知肚明的答案。
可是,被拒絕對女子來說,終歸是難過的,姜長風這時起身,看了二殿下一眼,後者登時反應過來,歌舞都安排上,一切又恢復到熱熱鬧鬧的場景。她行至桃繁跟前,挽着胳膊,親昵道:“姐姐,衣衫髒了,去我那裏換一身吧!”
明眼人都看見她眼眶紅了,顯見得下一刻就能嚎啕大哭。
好在桃繁還存有一絲理性,暫時沒有要嚎啕大哭的跡象,只是一言不發的跟着庄姜長風離開。
二殿下這時已行至姜長源跟前,萬分尷尬道:“舍妹魯莽了,長源你多包涵!”
姜長源只道:“殿下嚴重了,或許是卑職無意做了什麼,讓公主誤解了!”
二殿下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笑道:“近來孤得了一副陣法圖,很有些意思,不知長源可有興趣,一道去看看!”
姜長源點頭,臨走時還不忘看了眼隔壁的庄清曉,眼神不善。
庄清曉心中訕訕,看着姜長源的背影,心說:“桃花這玩意兒,處理不當就是爛桃花,其中大忌就是那別拿女人做擋箭牌,弟子也不行。”
兩人一走,寂靜的場面霎時沸騰,大多數人都在感嘆桃繁公主英勇,就連南懷玉也由衷嘆道:“幾月不見,桃繁姐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庄清曉點頭,卻興緻勃勃的問道:“那麼如果今天你是先生,會喜歡這樣的嗎?”
南懷玉想也不想的搖頭:“壓力也太大了……”
庄清曉看他一臉深思,不由道:“別跟我說,你會迫於壓力答應!”
意外的,南懷玉沒有否認,許久才道:“可能吧!畢竟對方是女子,總不能讓她當眾難堪!”
庄清曉腦子一抽,也沒了平時的剋制,她最恨這種腦子不清不楚的,冷冷道:“她都不怕你為難,你為何要怕她難堪,說到底你還是喜歡的!”
南懷玉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庄清曉莫名眼前一亮,驚喜道:“白姑娘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跟你告白的?”
南懷玉與白思益的事,早已人盡皆知,眾人都等着吃他兩的喜酒呢!
不過庄清曉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兩的故事,上次無意中看見的,也可以認定他們是兩情相悅。
南懷玉好似突然想起什麼,眸中閃過一絲難堪,看着她時突然有些局促,然後說道:“清曉,你先坐着,我姐她心情不好,我去看看她!”
沒人聊天,庄清曉百無聊賴,只能觀看歌舞,時不時小酌一杯,她今日已經喝了不少,不過她酒量甚好,況且又是普通果酒不醉人。
忽覺身旁有人坐下,庄清曉側頭去看,是方才與她打招呼的公子。
庄清曉猜得很對,這人就是魔界修羅宮的二殿下姬微陽,他端着青玉耳觴,在庄清曉端着的耳觴上輕輕一碰,自行喝了一杯,低低說道:“庄姑娘,聽聞白羨貌美如花,這世上就你見過,不知是否與傳聞相符!”
庄清曉未曾料到他如此直接,還以為他至少會東拉西扯兩句,再從側面試探,不曾想竟是單刀直入。
連白臨玉都知道,看來對封印已經了如指掌。
庄清曉不答反問:“真想知道二殿下的心魔是什麼!”
姬微陽又喝了一杯,才幽幽道:“看來庄姑娘對在下很是關注!”他說話很隨意,甚至沒有自稱“孤”。
庄清曉笑道:“殿下說笑了,在下只是無意聽說,殿下這傷竟是闖明鏡台的幻陣,未曾堪破心魔,才傷了元神,所以有些好奇,像殿下這樣肆意張揚的人,竟然也有‘求而不得’。”
姬微陽神色不變,笑道:“即是未堪破的‘心魔’,又如何說得清呢!不若庄姑娘說說白羨亦或幽冥之靈!”
他的話太過直接,面上和煦春風,嘴裏的話吐出來卻給人當頭一棍。
她想起姜長源的話來,知道這事大家能明白,已心照不宣,否認沒有意義。
她忽然就想起兩次出現的黑衣人,不由的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在下去年遇上過兩次刺殺,想想也是好笑,我這麼一個無權無勢的,竟然也值得人費勁心思……如今想來,他們應是同殿下想的一樣。”
她有意將綁架說成了刺殺。
姬微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挑眉給庄清曉空了的耳觴中滿上,笑道:“貞利年間,天宮太子正越與九幽鬼君會面,會面地點最後定在無間地獄,此後正越性情大變,服侍的宮人無故慘死,天帝派青帝調查,發現太子殿下正在修鍊一股惡靈,大怒,遂將其下獄,正越不可能坐以待斃,故而判出仙界,入了魔界……庄姑娘可知正越是誰?”
庄清曉考試時《史》是背得滾瓜爛熟,卻從未聽過這一段,她隱約猜到一點正越是誰,卻覺太過大膽。
姬微陽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笑道:“你猜的沒錯,正越就是幽冥……人一旦被幽冥之靈控制,除了魔族,將不再有容身之地,就連天宮太子也不例外,遑論尋常人。”
庄清曉看着他一言不發,不知是姬微陽太過急切,還是怎麼,他的目的實在太過清楚,反倒讓她看不明白。
姬微陽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的說:“你所疑惑的一切,修羅宮都有答案,庄姑娘何不到我修羅宮來,定然能有不小收穫。”
庄清曉覺得好笑,就真的笑了笑,喝了酒的面頰微微泛紅,說道:“殿下盛情,在下感激不盡,奈何近來課業壓身,不得閑,若非今日宴會就在隔壁,我家先生也是不許的。”
或許是沒有想到她會有這番說辭,有一會兒,姬微陽才問道:“難道庄姑娘不想知道,如何操控幽冥之靈嗎。”
庄清曉忽然起身,眼中泛起一層朦朧之意,她已經有些醉了,順口說道:“誰會想要知道這勞什子玩意兒……時間也差不多了,在下手頭還有些事,就先行告辭了!”說罷,也不再去看姬微陽是什麼表情。
正巧靖安公主過來,她便笑着行了一禮,又是兩句寒暄,靖安公主便不在多說,庄清曉這才脫了身,往院外走去。
庄清曉剛出門就遇上了回來的桃繁,趕忙上前躬身行禮:“見過長樂公主!”
桃繁:“大人不必客氣!”
庄清曉往她身後看了看,奇道:“長風沒同你一起回來嗎?”
她好像哭過,眼睛紅紅的,不過看向庄清曉時,還是笑道:“長風晚點過來,我先進去了!”
卻不等桃繁往裏走,一層波光粼粼的罩子從天而降。
一頭身形像猿猴,白頭紅腳的妖獸落下來,口吐人言:“竟然在這犄角旮旯的地方逮到一條龍,真是運道!”
此言一出,庄清曉便知自己這是被殃及,原身為龍的,只能是桃繁。
她就想起姜長風說姜柚去看熱鬧一事,想來便是眼前這頭了,凶獸竟然是要被關押進無量寶塔,修為自是不用說的好。
看了看長得高大的猩猩,庄清曉下意識的靠近桃繁,對方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妖獸嚇蒙了。
庄清曉的心便斷崖式似的下沉,想起姜長源曾經給她的一枚紅玉指環,卻因為近來生活安逸的像在安度晚年,早就被她放在盒子裏藏着,不過又很快振作精神,問道:“公主,你可有什麼趁手兵器?”
桃繁趕忙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說道:“此番是跟着二哥哥來的,未曾想會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