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城(二十二)
南懷月捧着筆記簿,低低說道:“原來是她……”合上筆記簿,交還給黎朗,行至三殿下跟前:“殿下,陳衍犯下的事,若需要賠償,我一力承擔,只是笑笑還小,今日之事可否?”
三殿下點頭:“孩子總是無辜,只是有些事終歸要學着面對!”
南懷月聞言,神色微露寒霜,卻很快收斂,躬身行禮:“殿下所言甚是,只是事情突然,笑笑還在家中,民婦擔心,就先告辭了!”
三殿下點頭:“南大小姐走好!”
南懷月聞言,知道他是在說她與陳衍的罪過,她們南家與陳衍都毫無瓜葛,她直接行了跪拜禮:“殿下之恩,懷月沒齒不忘。”
三殿下親身將她扶起,語重心長道:“大小姐姓南不姓陳,赤帝會親自處理陳衍,本座不過秉公辦事罷了。”
南懷月聽了,拉過南懷星說道:“懷星,我們回去吧!”
卻在此時,南懷玉突然大作左手鉗着庄清曉手臂,右手掐着她脖頸,眼眸紫霧閃動,嗓音焦慮道:“你說,他去哪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看向蓮花寶座,那是天市星宮的鎮宮之寶,《六界神兵錄》驅除惡靈類中排名第一的“清靈寶塔”它清靈縈繞,是一切惡靈的天敵。
方才所有人都看到它將惡靈扣在其中,如今卻完好無損的附身在南懷玉這鳳凰體內。
花春:“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庄清曉被完全控制,腦子裏只來得及想這究竟是個什麼怪物,竟然連“清靈寶塔”也對付不了,脖子被人死死遏住,她艱難道:“可能是九幽地獄。”
“南懷玉”手上力道加重,問道:“可能……?”
庄清曉腦子已經暈乎,僅憑本能回答:“九幽地獄關押一切惡靈,那個地方你去了就是自投羅網。”
三殿下立在對面,聽了這話眼中贊同的點了點頭。
脖子上的手有些鬆動,庄清曉長長出了口氣,這才又道:“他被逼入絕境,甚至不惜拋妻棄子,指不定會想要收了你……對,施家的小孩,他極有可能已經猜到與你簽訂契約的人,你們算計他,恐怕他也早已佈局,等着那位公子往裏跳,你兩簽訂了契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屆時你元氣大傷,他再無後顧之憂,天高海闊,他隱姓埋名,還愁無處容身。”
惡靈“哈哈”笑道:“那少微仙官陪在下走一遭……諸位,恕不奉陪!
庄清曉只覺眼前一晃,已落在一處被結界罩上的院落。
但見紫霧化為流水,好似天空垂下一段白煉,潑灑在院落上空,與結界相融滲透,院門前水流似一串串珠簾被捲起,院門緩緩打開。
小院有幾間茅屋,屋子房門緊閉,院子收拾得整潔,已是冬日,也是滿眼鮮綠。進門左手邊,有一座涼亭,四面簾幕低垂,琉璃鑲嵌,隱約能看見裏面擺着書架。進門右手邊更有一株桂花樹綠意盎然,樹枝修得似一朵巨大的綠色花苞。
她一隻以為這惡靈的藏身之處,不在水下那種難以尋覓之地,也至少是處福天洞地,再不濟也該是處火山口,或者有猛獸鎮宅,怎麼也沒想到是個老年文化活動中心。
卻在此時,庄清曉只覺身邊颳起一陣狂風,攪動衣袂翻飛,發出“啪啪”聲,她下意識側頭避開迎面的狂風。
就這一瞬間,庄清曉只聽老頭兒“啊”的一聲凄慘呼喊,她側頭看向聲源處,茅草屋中飛灑出斑斑點點的血跡,一個老頭倒在那灘血跡中,一隻紅釉碗跌在地上,不安分的打着璇兒,湯水灑在地上,還冒着熱氣。
“夢安,你在這裏對不對?”千呼萬喚的前任天市星主終於現身。
庄清曉原本只是隨便猜測,可是真的見到陳衍,她又有些困惑。
她抽絲剝繭,將塵封在時光里的那些過往拉入現世,天市星主拋妻棄子,娶了有權有勢的妻子,察覺到真相即將暴露,就順勢而為,算計百川,讓對手被耍的團團轉。
所有人都以為他憑藉這一手好算計,逃出生天時,他卻自投羅網了。
庄清曉跟着飛身衝進茅屋,就見陳衍指尖一道靈力擊中輪椅上的公子,他眉眼生得風流不俗,是個少年人的模樣,只是那雙眼眸生的死氣沉沉,周身卻漸漸有靈力流轉。
“都到現在了,你為什麼還要殺人?”庄清曉簡直看不明白眼前這人。
她說這話時,少年面容有了些許變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了一千三百多年,直到他的眼中漸漸有了生氣,緩緩看向地上死不瞑目的老人。
葉沉沙直接摔出輪椅,爬去老人身邊,從胸腔里發出的一聲悲慟,低低嗚咽:“爹,爹!”
而此時,滴着鮮血的劍端,直指端坐在右邊扶手椅上趙浮刺去,他並未起身,看着劍端寒芒,帶着“坐看雲起時”的淡然,彷彿他已走過山窮水盡,歷經窮山惡水,只待“乘風而去”。
劍端在距離趙浮一指寬的地方停下,劍身被紫霧纏繞,半分動彈不得。
紫霧鬆開那一瞬,一道紫靈直接穿透陳衍身體。
陳衍周身不斷爆出鮮血,以極快的速度凝結冰霜。
紫靈低沉的嗓音,冷聲道:“陳衍,你也算聰明,是個有趣的對手,本座給你交代遺言的機會。”
嗓音沙啞低沉的囑咐道:“少微大人,我這個大兒子,生來就沒了母親,我這個當爹的,更是沒盡到半點責任,如今更是沒了親人,希望你能看護一二。”
他不給旁人絲毫拒絕的餘地,話音剛落,已化為冰鋒,以橫斷山河之勢刺向趙浮。
冰鋒先紫霧一步到達,以生命為的代價的豪賭,誰也輸不起。
趙浮口吐鮮血時,庄清曉甚至從他眼眸中看到了解脫。
庄清曉突然跑了過去,問道:“趙公子,你可有話要給六叔說。”
太多人因他而死,他罪大惡極,可是庄清曉想起的卻是躲在門后,那雙無助怯懦又天真無邪的眼睛,可能他在那時就死了吧!
趙浮搖了搖頭,握着她的手,說道:“雖然你總是同我作對,可是我卻想,如果你可以早一點出現,早一點……”聲音戛然而止,他的手垂下,在瞬間爆開,一片血霧朦朧。
蒼老的聲音幾乎都暴虐的:“混賬,這個混賬……本座給你說話的機會,竟敢……”
冰鋒碎裂,時間變得無限漫長,那些碎片折射出了一個人最明亮的光景,那些來不及說的話,終於能說給那個最重要的人。
一道明亮,甚至無賴的聲音響起,恍惚以為是位少年:“我試着想過,如果是我被父母拋棄,該作何感想!無論有什麼緣故,定然恨死了那個人,況且我還沒有苦衷,只是貪圖南家的地位,便隱瞞了你的存在,抹去你母親的痕迹。
最近幾年,留了些東西給你,放在庄先生處,我想你定然生氣,問我‘這算什麼’,‘誰會稀罕’,的確不算什麼,也不稀罕,不過鑒於我在這上頭吃過苦頭,所以留給你自行處理。”
屋子裏回蕩的聲音,絮絮叨叨得像個老婆子,庄清曉聽得不知作何感想。
聲音繼續道:“你的生活,我沒有參與,所以你想怎麼活都可以,即便做個混蛋,做個廢物,甚至做個廢材,混吃等死都好……只是不要做個壞人,因為你憎惡自己時,生活就面目全非了……不過真犯了事,面對它也並非那麼可怕。”
滿屋碎片飛揚,整個屋子都變得煜煜生輝,碎片割開了那層結界,裏面的男孩趴在木地板上,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露出了困惑相,他眼前霧蒙蒙的,捶着地板:“為什麼來……為什麼……”
庄清曉還來不及作何感想,眼前已是一片紫氣騰騰,隨後就沒了意識。
庄清曉醒在一片虛空之中,她戰起身來,四周漸有星月生成,天地忽然旋轉,漸成藍天白雲,星子明月,四季輪迴,不過眨眼已是一個春夏,不過回首已是百年,天地從皚皚白雪變為樹樹秋色,從鬱鬱蔥蔥變為萬紫千紅,桑田回到滄海,高山退為低谷。
“時光在倒流嗎?”庄清曉看着地上白雪,似柳絮被風吹起,天地轉了頭。
可她明確記得自己是在一所小院,一切都已了結。
卻聽白雲一陣驚呼,后被一道紫霧打回了封印。
世界定格在一片森林中,連蟲鳴鳥叫也無,死一般的寂靜。
紫霧升起,蒼老的聲音響起:“終於等到這一天?”
庄清曉已經害怕聽到這嗓音,一出現就沒好事,她環顧四周,一片紫霧朦朧,她不理解其意,順口問道:“為什麼?”
突然,那紫霧化為翠綠靈巧的翡翠鳥,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它輕飄飄落在庄清曉肩頭,又繞着她周身飛了兩圈。
“是你!難怪無論哪裏都可以輕鬆離開。”竟然能將惡靈完全掩蓋。
“錯,我變成這樣,可不是為了離開!”翡翠鳥一晃又成了一團紫霧,蒼老的聲音如是說:“我只是為了確認一件事。”
不知道為什麼,庄清曉的心空了一瞬,猶豫着開口:“確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