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鎮(三)
“燒傷的地方我已上過葯了,過三日你再帶他來——你回去再給弄些補充靈力的藥材,你知道哪裏弄的。”
臨走前,庄清曉才結結巴巴道:“嗯!葯資先記在賬上。”
辰砂拿出賬本,邊記邊說:“看在咱兩相熟的份上,把零頭給你抹了,正好一百珠。”
庄清曉被一百珠砸的惴惴然,覺得心頭空空,良久又想起什麼來,問道:“他這傷得來上幾次葯?”
辰砂將筆遞給她,指着本上空白地方道:“有個五次,也就差不多了。”
是啊!這個月工錢也就差不多了,原本還打算這個月的工錢發下來,辭工的事就能提上日程,日後終於不用再見到那老鬼婆,唉!計劃終歸趕不上變化。
辰砂見她一臉沮喪,曉得她五行缺珍珠,說道:“這傷,只能用清涼葉的靈力——這東西生在魔族,得來不易,我收你一百珠不多的。”
庄清曉摟着裝有天價病患的盆景,兩眼昏黑的離開,路上才覺肩膀火辣辣的疼,方才被刺激得不清,盡然忘叫辰砂也給自己看看。
庄清曉一家子在桃花鎮上打工,她爹娘給一家染坊做工,兩人一個月得三千珠,庄清曉一月能得一千三百珠,三人辛苦幾百年,終於存下一筆錢。
後來黑水湖畔新修的一片房屋,價格低廉,庄大娘與庄老爹兩人一合計,再去親戚朋友處各借了些,湊出這座院子來。
庄清曉他們這院子依山傍水,四周景色宜人,很是休閑,可自從住進這院子,庄清曉除了打工就是兼職,再沒得過空閑。
回家已是夜半,庄清曉躡手躡腳往裏走,照明珠從堂屋飛出來,砸向庄清曉,屋裏走出一臉色鐵青的美貌婦人看着庄清曉,斥責道:“庄清曉,你現在是越來越過分了。”
庄清曉熟練的接過照明珠,嘻嘻笑道:“阿娘,你在家啊!”
庄大娘不理會她的嬉皮笑臉,質問道:“庄清曉,你是故意的吧!”
庄清曉陪着笑臉,恭恭敬敬的回道:“阿娘,我沒有,不過是看成績回來的路上出了點小問題,耽誤了。”
庄大娘看她一臉誠懇,點了點頭不再追究,說道:“有人給你介紹了一門親事,明天去見一面!”
不等庄清曉說話,庄大娘已如數家珍般道:“在景陽城的一家錢莊做掌柜,他家就隔壁村的,今年兩千九百歲,比你大了四百歲,你們兩個年紀相當,聊得來。”說完,笑嘻嘻的看着她。
“你已有了些年紀,也該考慮這些事情了。”老爹一臉深沉的走出來添油加醋。
庄清曉沉默許久才說:“不想去,我還想玩兒個百八十年呢!”
庄大娘激動,道:“都什麼年紀了,還想着玩——等到你想找,已經沒有合適的人了。”
庄老爹補充:“年紀越大,越不好找,你看肖家那個老姑娘,如今已有三千五百歲,別說媒人,拿着珍珠去請,也請不到。”
庄大娘繼續補充:“姑娘家終歸是要嫁人的,現在找個條件好一點的,將來也能輕鬆一點。”
庄清曉看着她老娘,半晌無言,心酸無比。
老娘理直氣壯:“你別這樣看着我,我說的都是實話,家裏什麼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
老爹語重心長:“我們家條件不好,我與你娘都是賣苦力的,自然希望你能找個條件好一點的。”
庄清曉,道:“可是,我暫時還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庄大娘點頭:“一切按你的路走,到了那時候,好人都被選走了。”
庄清曉:“……”
庄大娘抱胸看着她,問道:“對了,你考試怎麼樣了?”
庄清曉看她阿娘的眼神,似乎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考過,而她……太沒自知之明了。
庄大娘見狀,不免安慰道:“考不上也沒什麼可沮喪的,咱們整個桃花鎮考中的,不也只現在的仙長一人么!連他們家的兩位公子也沒戲,你也不必介懷。”
庄清曉突覺無力,不想再做無謂的辯解,按捺住心中的酸澀,甩袖回房,也不再理會阿娘的暴跳如雷。
回了房間,她徑直走到窗前的書案邊,拿起一個紅木盒子打開,往裏注入一點靈力,光亮頓時將整個房間填滿。
她的房間不大,卻一應俱全,三面牆有兩面書櫃,一面博古架上也滿滿當當的放着書冊,書案上散亂的鋪排着各種書冊,靠窗的位子掛着幾盆蘭草。
庄清曉在書案前坐下,將琉璃球化出來,打開案几上一瓷瓶,裏面便是養育幻境的靈力。
熒光點點從瓷瓶中飄出,落入琉璃球中,頃刻之間,琉璃球中一掃之前的灰敗光景,林中鳥兒自由飛舞,花草樹木生機勃勃,流水潺潺,唯獨花了大價錢的鳥兒死氣沉沉。
大事已了,她這才發覺胃裏空空,已經一整天沒有進食,起身在博古架下的柜子裏拿出食盒,裏面還有兩塊在點心鋪子裏買的臨期小米糕。
看着這小米糕,突然就想起那張天真爛漫的臉,心中五味陳雜,今日她若非被那光幕罩住,有機會施展假死訣,那後果……她不敢再想,吃着小米糕,東西放的太久,已堅硬如石,就着水艱難的吞咽,肩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越發明顯,她抬手去摸疼痛處,又無傷痕,如此也只好等到給這鳥兒上藥時,讓辰砂給瞧瞧。
胡亂吃了幾口,她從書案旁邊抽出個盒子,拿出筆墨紙硯,掏《記靈要素》,邊看還邊在紙上記錄問題,寫着寫着卻突然擱下了筆,只覺心中累極。
有時候我們被自己擊敗,是在承認自己不過如此的那一刻。
起身走回床榻,仰身躺倒,她抬手一揮,一股靈力至她體內流出,將書案的照明珠盒子關上。
房間漆黑一片,只餘下淡淡銀輝從窗外灑落,庄清曉全無睡意,望着窗前只餘下輪廓的吊蘭陣陣出神,腦子裏不斷在想,如果這一生都碌碌無為,她該怎麼辦。
待到年老,無兒無女無伴侶,可謂真正的孤獨終老,最可怕的是她一生無為,連養老也是問題。
想到這些,她心中既迷茫萬分,又焦慮不安。
漆黑的房間裏發出一陣長長的嘆息,那嘆息有氣無力,聽的人沒由來的心情低沉。
房間裏一道白色身影憑空出現,來人是一位面容清俊的公子,他眼眸清冷,看着躺在床榻上陣陣嘆息的女子,眉頭微蹙。
庄清曉看着銀輝下蘭草的輪廓,全然看不見立在半空的白衣公子,只是嘆息許久,她拽着被角在心中問道:“往前太難,可是庄清曉你還能放棄嗎?過回從前那樣混吃等死的生活嗎?你做不到了。”
是啊!執着固然可怕,可難道要輕言放棄嗎?
她想到此,突然坐起身來,嘀咕道:“既然做不到,那麼即便考不進山河書院,日後學習畫師,《記靈要素》也是必須的熟讀的,過些日子去拜見班先生,不也要考么?”她拍了拍自己的面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白衣公子看着前一刻還唉聲嘆氣,下一刻已經精神百倍的女子,神色複雜。
翌日,庄清曉才起身,就聽見院子裏嘰嘰喳喳吵鬧個不停,她聽見這聲音不由的眉頭緊鎖,然後就聽見庄大娘敲門問道:“清曉,你表姐來了,快起來。”
近些年,庄清曉越發不喜走親訪友,也不是親友有何開罪於她,實在是親朋好友久不見面,這婚戀話題便顯出它的匯聚人心的力量。
親戚們詢問各家小輩近況,一聽她到這個年紀不僅還未成親,連親事也未議,便有許多話題可聊。
常常還真有熱心人士為庄清曉介紹對象,搞得她與爹娘之間的關係劍拔弩張。
庄清曉本就心態不好,時常感到焦慮,這些人的行為於她實在是火上澆油,故而時間一長,走親訪友漸成她的一塊心病。
她無奈換好衣衫出門,就見院中人紛紛回頭看過來,庄清曉趕忙展開一個慣常的笑意,挨個跟人打招呼,來人有大表姐,二表姐,大表嫂,她上前打了招呼,其中二表姐與她年紀相仿,幼年也最為親近,不過二表姐早早成親,小侄子今年已經有四百歲,兩人如今實在沒什麼話說。
一群人閑聊幾句,話題果然轉到了相親上,大表姐笑道:“我聽小姨說了,對方人品不錯,收入也好。”
表嫂又道:“你性格如此單純,最適合找個隔壁村李大那樣老實的人,踏踏實實過日子,那些長得漂亮好看的,你拴不住。”
庄清曉腦子裏顯出李大一臉憨態可掬,是啊!看着老實踏實,可是又有誰知道,幼時在書院,這樣老實踏實的人,也會欺負人,也會把她攔在路上不讓回家,也會把她扔進水池,還會往她的書袋放各種死鳥。
二表姐語重心長道:“是啊!那些有錢的,長得好的,都是別人的,你得實際一點,這樣才能把日子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