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城(十八)
游廊下,繞是庄清曉神飛天外,也意識到了手上驟然飆升的溫度,卻不等她有何反應,姜長源已經鬆開,嗓音喜怒難辨:“後悔了!”
“先生,真是料事如神。”恭維話險些脫口,庄清曉艱難的咽回去,心口不一道:“怎麼會,弟子只是略有些緊張罷了!”
順着游廊往下,行至一方水池,池岸怪石堆砌,路徑曲折,行至環廊,再順着行一段,便已至一處小院,門額上書“空山新雨後”,院中花燈昏黃,四周花草格局看不分明,
姜長源領着庄清曉,推開一間房門,說道:“距離天明還有一個時辰,不用打坐了!”
庄清曉聞言點了點頭,走進房屋,回頭去看,姜長源已經替她關好房門。
庄清曉在進門處的花几旁摸到照明珠匣子,照明珠的光柔緩緩流淌至各處,只一眼庄清曉便有些愣住。
這種院子平日不用,便以靈力封存,院落如被冰封,待靈力注入,再復蘇,因是臨時居所,主人一般會以簡潔為主。
可姜長源顯然是二般的,房中以翠玉屏風相隔,外間摩挲花枝葉繁盛,纖細枝葉垂下與紅秞花盆相映成趣,繞過屏風,房中修羅木製成的整套傢具看似古樸,細看卻別具匠心。
白雲適時跳出來,說道:“你的這位先生可是好算計,他若是真想自己受這雷劫,何必當著眾人的面提出!”
庄清曉在卧榻上躺下,拉過墨藍錦被蓋上,這已是今夜她第三次坐上卧榻,心中深覺疲憊,對白雲的話也就不怎麼上心的回道:“也不是先生自己提的,不過話趕話說到那了!”
白雲不以為意:“你如今心甘情願,還要幫他說話,這不是精於算計是什麼!”
庄清曉只道:“他若是精於算計,就不會讓你看出丁點,甚至不會自己出面……連你都看得出,這樣的算計就太蠢了,他那樣的人,壓根不屑於此!”
“連你都……”三字威力巨大。
白雲躺着也能挨刀,這還是第一次,她氣不打一出來,她不精於說話之道,拳打腳踢又無用武之地,頓時氣沖沖的回了封印。
庄清曉全然沒有注意到,白雲被氣的七竅生煙,在她看來,所有人中,她最適合受這雷劫,於她遲早都有此一劫,於旁人卻是多出來懲罰,她想明白了,所以就這麼做了。
頗為惆悵的是想到新年第一天便要歷劫,這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后又想起還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說,心中甚慰。
一個時辰,說快不快,說慢不慢,開始時總覺遙遙無期,結束時恍然如夢。
庄清曉腦子轉的飛快,她想了挺多,大多都是過去的事。
她恍然驚覺已久不想起,自己一把年紀,一事無成,一無所有,和那沒着沒落的婚姻大事。
從前,這些事壓在肩頭分外沉重,讓她焦慮萬分,可是如今有了清晰的目標,就要經歷一次劫難,也許會死掉,或者傷重,即便這樣,她依舊覺得生活中陽光遍地,花開燦爛。
庄清曉推開門的時候,陽光斜斜灑下來,小院中綠草青青,其上熒光點點與晨光相映成趣,曲水流觴,旁邊雪嶺花,雪白的花朵在風中搖曳,凜冽沁人的花香順着寒風絲絲縷縷的鑽入鼻息。
出了院子,便是水池,池中應了“留得殘荷聽雨聲”,池岸亂石堆砌,沿途種着許多異草,牽藤引蔓,又有修竹,樹木枝葉掩映成趣。
南懷玉這時從亂石堆砌的一道月亮門中走出,還是那身淺紫衣袍,頭髮隨意用髮帶綁着,一臉萎靡的同她打招呼。
庄清曉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要被雷劈!”
南懷玉打着哈欠說道:“三個月曆劫,怎麼還嫌我壓力不夠大!”
兩人一路行去前廳,還沒有進門,南懷玉已經被一團擔驚受怕給包圍了。
南大姐:“懷玉,你可有受傷?怎麼高端端的會被人綁了去!”
南二姐:“這人也忒大膽了,竟然敢闖去太微司綁人。”
白思益立在旁邊,擔心的望着許久未見的男子,一臉的驚魂未定。
南懷玉大姐:“公主特意來瞧瞧你,聽說你被人綁了,可把公主給嚇壞了!”
白思益卻語聲柔和道:“什麼公主不公主的,懷月姐姐在外面喚我思益就好!”
南懷星這時也笑道:“是啊!姐姐,出門在外,不好張揚。”
庄清曉見幾人聊的正熱鬧,已然沒自己什麼事,徑直進了廳堂,裏面三人分坐幾張案幾,正用早餐,姜柚一見庄清曉進來,手腳麻利的在案幾擺上食案,裏面是一碗稀粥,配幾碟小菜,外加幾樣點心。
庄清曉同幾人見禮之後,這才慢條斯理坐下吃飯。
姜柚今早被巫狄送過來,一來就遇見三殿下與花春大人,跟着他們二人,“一不小心”聽了點八卦,三殿下親見公子是牽着庄大人去了同一處院子,這個往淺里,是不能說明什麼,可往深里很能說明點什麼。
他打小跟在公子身邊,照顧衣食起居,就沒見那個姑娘能入他家公子的眼,別說牽姑娘的手,就是看人姑娘一眼,他家公子都嫌浪費時間。
對他家公子傾慕的姑娘,想要親近,都得借口公事,如此就淘汰大批沒在天宮任職的姑娘。
可好不容易見着了人,說完了公事,他家公子就能直接讓人送客,簡而言之,言而簡之,他家公子既肯牽人家姑娘的手,這就天大的進步。
故而,姜柚立在庄清曉跟前,殷勤的問道:“庄大人飯菜還合適?”
庄清曉莫名其妙,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毫不吝嗇,讚美道:“很好吃!”
“大人,中午想吃什麼,小的待會兒就去準備!”
庄清曉更是莫名其妙了,心說:“難道我代替先生受劫一事,姜柚已經知道了,所以為了感謝她,給了她點菜的權利!”
再見姜柚一臉殷勤勁兒,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感謝是一種極為迫切的心情,跟追話本子是一個道理,差別在於後者可持續,而前者是一鎚子買賣。
她向來喜歡成人之美,試探着說道:“糖醋排骨吧!”
姜柚一聽她真的點了菜,私以為自己猜的很準確,頓時心花怒放,笑呵呵的,殷勤的問道:“大人,還需要別的嗎?”
庄清曉見姜柚笑的心花怒放,私以為自己猜的很準確,不過她想今天中午是吃不了,想了想,認真問道:“能先欠着嗎?”不僅今天中午,只怕她最近幾天都吃不下。
他們二人在這說說笑笑,外面南家姐弟與白思益一同近的屋內,南懷星走在前面,見姜柚一臉諂媚的同庄清曉說著什麼。
心中“咯噔”一下,姜柚自小伺候長源哥哥,知曉他的一切行程,愛好,有他的幫助,對愛慕長源哥哥的女子,事半功倍。
奈何,姜柚都是以姜長源的悲為悲,以姜長源的樂為樂,對一切想要套近乎的主僕,即便是對天宮的長樂公主,不過是面上和顏悅色。對她更是面子功夫,不得罪,也不近親,何曾見他討好哪個女子,他如此莫不是……
南懷星不再往下想,定定瞧着庄清曉一身簡單白袍,頭髮嫌麻煩似的像男人那樣用髮帶高高豎起,光潔額頭下那雙眼眸,清澈明亮,好似山澗冷冽清泉,這雙眼眸和他……
她無意識看向姜長源,那雙眼睛就是那樣,不看人時“拒人千里之外”,可一旦被他瞧上,就好似跌入寒潭,能凍死個把不長眼的。
南懷星心中生出幾分無力來,明明今日陽光明媚,暖陽高照,可她只覺冷風颼颼,刺骨刮肉。
南懷玉將一切看在眼裏,二姐的心思他怎會不明白,奈何昨夜他已清楚,長源大哥對清曉關心太過,男人對女人上心,無論出於何種目的,終歸是放在心上了,就這,他姐就輸了,有些人出現,無關時間,或許只是那日陽光過於明媚罷了!
“二姐,你吃過了么?”南懷玉扶着南懷星在案幾跽坐。
這邊剛坐下,庄清曉已起身,先同上首三殿下,躬身行禮,再是姜長源,花春,最後行至花春下邊的南家姐弟與白思益,她言簡意賅:“諸位慢用,在下尚且有要事處理,先行告退!”
南懷玉下意識的起身,問道:“清曉,你可想清楚了,事關身家性命!”
庄清曉知曉他是關心自己,卻下意識回頭看了姜長源一眼,才又道:“先生既已同意,想必不會出岔子!”
他們這番對話,後來者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眼見庄清曉已快步走出院子,南懷月不由問道:“庄姑娘這是要去何處?”
南懷玉並不隱瞞,便將昨夜庄清曉如何趕來救他,姜長風被困,需要人去受雷劫一事通通說了。
南懷星聽了,登時問道:“庄大人說要受劫,長源哥哥同意了?”
見南懷玉點頭,她方才烏雲密佈的臉色,頓時多雲轉晴,較之今日陽光,明媚更甚。她是極力忍着,才沒將手撫上心口,想起姜長源竟然忍心她受天雷之劫,不由得長舒口氣,看來姜柚也是出於感激,才會如此待她吧!
困住何羅魚的水池,就在院子百步開外,姜長源以及三殿下花春自然要去,而南家姐弟與姜家乃是世交,既然都來了,於情於理都應當關懷慰問,而白思益與南家即將關係匪淺,有點共同經歷,增加彼此談資,自然是美事一樁。
諸人一路行去,方才瞧出是一座小村莊,莊上有三十幾片屋檐,小院破敗,茅草屋上青草已有兩尺深,院牆斑駁,籬笆斷裂,像一具魂歸天外的身體,驚奇的是有些還吐出了縷縷白煙。
見此情景,庄清曉不禁想在臨水村的家,多年不曾回去,只怕院中的草能餵飽十頭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