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證明自己
沈磊說的這件事,她倒是有一些印象。
那是高考前的最後一次大型社團活動,正逢本市舉辦第一次Cosplay大賽。
說是“大賽”,其實也就只是一群同好擠在一所租用的酒吧里關起門來自娛自樂而已。
那時候Cosplay這種如今被籠統稱為“二次元”的小眾文化才剛剛在國內興起,還處在被絕大多數人視為“奇裝異服”的階段,幾乎是一種半地下活動,遠沒有如今能夠商業化走上大舞台的光景。
顧一樣記得她當年想要組建社團的Cosplay表演部,費盡了唇舌才終於說動社團的輔導老師同意他們“只要別惹出麻煩,別太高調,別影響學習成績”就讓他們試試。
帶着社團成員們去報名參加Cosplay大賽可以說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她想要爭一口氣。
她想證明給那些瞧不起他們,認為他們在“瞎胡鬧”、“不務正業”的大人們看,雖然他們的愛好是小眾,但並沒有什麼不好。相反他們也可以做到很好,可以做出成績。
與眾不同的必須要拚命證明自己才能被大眾與主流接受,這一點,對於他們這種在大集體主義、大一統的人海中長大的孩子來說,已經再習慣不過,以至於從來不曾思考過為什麼與眾不同竟成了一種罪過,需要那樣拚命地去洗刷自己、證明自己,以換得一點卑微的生存空間。
會做出把部員拎去剃光頭這種事,說白了,也只是她骨子裏的要強罷了。
她只是從沒想過那個被她二話不說就拽去剃了光頭的男孩兒就是當年的“四眼小黑豬”,更從沒想過他會是沈磊。
雖然說,那次比賽他們拿了頭獎,捧回了一大堆獎品,沈磊的那個光頭也算是剃得值了……但時隔多年,面對當事人的當面“控訴”,顧一樣還是有種無地自容的尷尬感,只覺得臉熱到快要能烙餅。
“你……這跟你認識余木戎還瞞着我的事有什麼關係,你不要岔開話題……”她紅着臉,強弩着嘴硬,努力想挽回一點氣勢,以免被莫名上涌的心虛打倒。
誰知沈磊卻是一臉坦然。
“有關係啊。”他看着顧一樣,彷彿無意識般拿起手邊剩下那張沒用過的餐巾紙開始折,一邊折一邊說:“我之前以為你是故意裝作不認識我的。”
“所以呢……你就報復我?”顧一樣簡直剋制不住地盯着他的手看,眼睜睜看着他把原本挺大的一張紙巾者成一個小細條,終於忍無可忍地伸手把那張紙給他搶走了。
沒想到沈磊立刻又從紙巾座上抽了一張新的,繼續折,好像只有這樣做才能讓他保持專註。
“也算不上報復吧。就是有點較勁。”他索性把這張新的紙巾折成了一隻青蛙,竟然還端端正正擺在顧一樣眼前按着蹦了兩下,嘆了口氣說:“不過我現在知道你是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感覺心情更複雜了。”
“……”
顧一樣無言以對地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她想了好半天也沒想出來自己還能說什麼。
沈磊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打算開口接話,就又兀自補充了幾句: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不怪你。我確實一向沒什麼存在感。”
然後他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
“余木戎這個人呢,硬要說我以前就認識也行。我確實以前就在飯局上見過他,雖然也沒見過幾次,真的不熟,這次確定跟他合作之前,我都沒和他說過幾次話。但遊戲和動畫說不同行確實不同行,其實圈子很小的。那個跟你‘打小報告’的人,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說的,也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但是我真的沒什麼惡意。如果讓你覺得不愉快了,我道歉。”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按着那個紙折青蛙的腦袋在顧一樣面前表演了三個狀似“磕頭”的動作。
這種時候還能這麼皮……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心太大還是怎麼回事。
顧一樣終於放棄掙扎地被氣笑了。
“……你是個蛤蟆嗎?”她伸手戳了一下那隻紙折青蛙的頭,故意做出個嫌棄臉。
沈磊立刻抗議地把紙折青蛙抓起來,“這是青蛙好不好!蛤蟆背上有癩子的,你看我們哪兒有?哪兒有?我們這麼可愛!”
時間已經接近子夜,咖啡屋裏的人卻不少反多。樂手們已經開始在舞台的位置聚集,顯然是即將開啟後半夜霓虹閃爍的歡樂時光。
幾個來回忙碌的服務生時不時就會在間歇時望過來,彷彿正瞧着他們偷笑。
顧一樣頗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脖子,對沈磊說:“時間很晚了。該回去了。”
沈磊當即站起身,就去前台結賬,一邊問她:“你住在哪裏?我送你。”
顧一樣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酒店的名字告訴他了。
沒想到沈磊愣了一瞬。
“……我住你們對面。”他撓了兩下頭,表情略有一點尷尬,“那咱們幹嘛跑這麼遠來約飯呢?”
“誰讓你自說自話就訂位的。你也沒提前問我啊。”
顧一樣頓時更哭笑不得了。
“至少餐廳的菜還是好吃的。”
她換了口氣,作寬慰狀如是說。
但沈磊仍然顯得十分沮喪,彷彿直到這一刻才真正開始思考約飯訂位之前到底應該和人確認些什麼這個嚴肅的問題。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出了咖啡屋,沈磊用打車軟件叫了輛車,目的地定在顧一樣入住的酒店。
一路上他倆又說起不少兒時往事,許多記憶便忽地如開閘放水一般,樁樁件件湧上顧一樣的心頭。
她忽然覺得,之前那一股縈繞心頭揮之不去的憤怒與焦慮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的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微風拂煦般的漸趨平和。她想,也許是那些共同的兒時記憶拉近了他們彼此間的距離,使得她終於又可以把沈磊視作一個友善者,一個平等的人,而不是什麼隨時都可能張開血盆大口的天敵猛獸。
“我記得那時候還有一個女孩兒,個子高高的,長得很白凈,不太愛和別的同學扎堆,但是每天都跟你一起上下學,還跟咱們一起去租過漫畫書,給咱們拍過Cosplay的照片,叫什麼來着?她後來是不是跟着你一起轉學了?”
閑聊間,她把記憶里許多模糊的人影和名字都挨個數了過去,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