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要讓你自己留有遺憾
她是在陸鹿跟過來拍了好幾下她的肩膀,追問她“怎麼了”的時候才猛醒回神來。
一瞬間,顧一樣覺得自己特別可笑。
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甚至談不上了解的鄰居竟然能夠對她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她其實並沒有什麼立場去介意沈磊是否對她有所隱瞞。哪怕他的的確確是欺騙了她。
畢竟,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有別於普通人的關係呢?
他與誰熟識,原本就沒有必要向她報備。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當她看見周文淵的留言,得知沈磊其實原本就和余木戎認識的那一瞬間,她竟然覺得自己被信任的人背叛了。
可……沈磊能算是她信任的人嗎?
顧一樣感覺有一點諷刺,更多是荒謬。
原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這樣信任這個人了,一個相識還可以以天論的鄰居。
這是她從未想過會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
畢竟這個世界是這樣危險,尤其對女人而言,簡直猶如黑暗叢林,任何一點點的失誤都可能導致萬劫不復的後果。
如若她因為錯信而淪為魚肉,多半沒有誰能為她討回公道。甚至都未必會有人同情她。人們只會紛紛嘲笑她蠢,怪她太過輕信她人,以此論證她的必死無疑,她死得理所應當,彷彿如此就能堅固那些所謂的聰明人“只要不犯蠢就絕對沒事”的安全感。
這樣的眼前例,根本無需刻意尋找,只要每天隨手刷一刷各種社交媒體,掃兩眼新鮮出爐的熱點事件,也足夠她看過太多。
而那些獠牙尚還染血的捕食者從不需要付出多少代價。他們甚至可以意猶未盡地舔舔嘴甩着尾巴走開,再去尋覓下一個倒霉的獵物。
在這塊弱肉強食的土地上,受害者永遠有活該受害的理由。每一滴血,每一條生命的逝去都註定只是談資,是轉瞬即逝的炮灰,眨眼便被遺忘的塵埃,毫無意義。
她明明知道的。
所以她怎麼能允許自己陷入這種啼笑皆非的泥淖里。
何況她又憑什麼呢?
擅自期待以後又擅自失望,真的是蠻不講理,半點理智與邏輯也無。
會這樣看待問題的自己真是又陰暗又消極,滿滿都是負能量,她確實承認。
可她沒有辦法。
人這種東西,倘若永遠沉眠於好夢倒也罷了,一旦睜開了眼,要如何忽略那尖銳的求生欲呢?
顧一樣又怔怔愣了許久,到底是長嘆一口氣,精疲力竭地歪倒在沙發上。
她讓陸鹿給她倒了一杯酒,無精打采地癱在沙發上悶頭喝着。
陸鹿就安靜地陪着她,半句也不再追問,只是小心翼翼看着她。
她在一杯酒下肚以後,才終於開口問陸鹿:“沈磊和余木戎早就認識的,這件事你知道嗎?”
陸鹿明顯吃驚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露出並不怎麼在意的表情。她甚至還自嘲地撇了撇嘴,說:“這我哪能知道。他不太帶我和他的朋友見面的。嫌我礙事。”
顧一樣給自己又續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后眨了眨眼,似乎在用力思索陸鹿剛才那簡短三句話所包含的意味。
余木戎其實是很喜歡在他的朋友圈子裏拿陸鹿來炫耀的,喜歡到連顧一樣和他算不上熟絡也早有耳聞。
因為陸鹿長得漂亮,大眼睛,白皮膚,黑長直,身材玲瓏嬌小,看起來一副乖巧小少女的模樣,正是東亞直男們最愛的類型。
顧一樣曾經輾轉聽聞余木戎在酒桌上炫耀陸鹿對他有多好,多麼百依百順,把他當皇上一樣伺候、太陽一樣崇拜。當時顧一樣只覺得他胡吹,真是無聊又可笑。現如今聽陸鹿這麼一說,可算是都對上了。
這人不敢帶陸鹿去見他那些狐朋狗友當然是有原因的。
可這人卻在陸鹿面前說嫌她礙事,故意做出高人一等的模樣,偏要羞辱她、打擊她、摧毀她的驕傲與自尊。
這分明不是平等的關係,而是自封的主君企圖馴化、佔有幻想中的奴僕。
人與人之間,戀人之間,竟至於此。
顧一樣忽然覺得有種乾嘔的衝動。
“他們這些男的是不是都這麼噁心啊!腦子裏根本沒有尊重人的概念!”
她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臉頰也因為酒精的作用而漲得通紅,憤怒已然溢於言表。
陸鹿歪着頭看了她好一會兒,仔細分辨她究竟是在為什麼而生氣,是因為余木戎,還是沈磊。
或者都是。
陸鹿不由嘆了口氣,輕聲問她:“你覺得沈磊是別有用心才故意騙你的嗎?”
大約是“騙”這個字太過直白地刺中了什麼。
下一秒顧一樣的情緒便愈發激烈起來。
“他可是親眼見過余木戎砸咱們家門的,那他和這上門鬧事的其實早就認識難道不應該告訴咱們一聲嗎?明知道也故意不說,還假裝幫咱們作弄余木戎的樣子,他是什麼意思?”
她頗為神經質地把已經空掉的酒杯反覆拿起又放下了好幾回,用力咬住嘴唇盯住天花板一角愣了片刻,猛地吐出一句:
“除非他是余木戎故意安排來卧底的內奸——”
也正是這一句,徹底讓陸鹿笑出聲來。
“行了行了,你這被害幻想症也太過了。這有什麼可卧底的,圖得什麼啊?”
陸鹿終於忍無可忍地把她手裏的酒杯拿走,不許她再悶頭多喝,只當她是一杯就倒酒品不佳開始說些沒頭沒腦的胡話。
“或者人家就是覺得咱們和余木戎關係那麼僵,怕咱們知道他和余木戎其實認識就排斥他呢。如果他就是想讓你對他有個好印象,那也不是沒可能。事實證明,你現在知道他和余木戎認識,確實就立刻對他有了偏見不是嗎?”
然後她又攬住她的肩膀,溫柔安撫,說著哄慰話語。
“我才不是對他有偏見。”
顧一樣條件反射地反駁了一句。
但很快她就認了。
其實她真沒什麼可反駁的。
因為一個余木戎,她立刻就如同株連十族一樣對沈磊產生了嚴重的不信任感,這當然就是毫無疑問的偏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能和余木戎那種人形垃圾做朋友,排斥他有什麼不對嗎?”
顧一樣努力咽了口唾沫,在口乾舌燥的焦躁感中為自己尋找一個平衡的支撐點。
而陸鹿只得無奈地微笑看着她。
“一樣,你不能事事求完美。尤其是不能強求別人完美。”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把手放在顧一樣頭頂輕緩揉了兩把,“人都一定會有缺點的。你改變不了,強求不來,只能決定自己是否接受。”
說到這裏她驟然頓了一下,眼底的哭笑不得愈發無可掩飾的浮現出來。
她索性戲謔地捏了捏顧一樣的臉,半開玩笑地嗔怨:
“何況‘認識余木戎’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缺點吧……他余木戎又不是在真空培養皿里長到二三十歲的,跟他認識的人還不得車載斗量?你還能人人都給判死刑啊?”
顧一樣抿着嘴任由她捏了好一會兒,始終舒展不開緊蹙的眉頭。
“道理我都懂……”
她明顯是想要為自己申辯的,卻又似難以言表,語塞良久,終於是泄了氣,於是沮喪地垂下了頭。
“我就是希望大家可以坦誠一點,沒必要那樣藏着掖着互相算計,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那副喃喃自語的模樣竟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女孩兒,明明覺得委屈卻仍不肯示弱,依然倔強地咬着牙梗着脖子。
陸鹿微微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也不一定就是算計你——”
她看着她的眼睛,嘗試撫平她的焦慮。
然而顧一樣立刻便反駁了她。
“但也有可能是啊。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為什麼要冒這百分之一的險?”
她緊緊望着陸鹿,細細顫抖的睫毛遮不住烏黑的眼,如同海上漩渦,是暴風驟雨的陣眼,驚濤駭浪下的深淵。
“我不能接受我信任的人故意對我隱瞞真相。鹿,你明白嗎?他這樣做了,我就沒有辦法再相信他。”
陸鹿無言地看住她許久,頷首沉思片刻,如是靜靜開口:“既然這樣,不如直接找他問清楚。”她
“……有這個必要嗎?”顧一樣自嘲地勾起唇角。
陸鹿卻毅然搖了搖頭,用力握住她的手。
“你一定要找他問清楚,聽他怎麼說。不是為了要給他解釋的機會,而是不要讓你自己留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