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37年 3
張濤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滿街的佈告都是同一個內容“皇軍剿匪大勝,全殲小黑山匪幫,擊斃匪首‘殺八方’。”佈告上還貼着第二天補拍的日本兵在老狼營的照片。要命的是,自己派出去的眼梢和“人精子”的探子都打聽不到任何消息。就連王剛得到的消息也是日本人攻佔了匪幫的老巢,擊斃了匪首。對於這些消息,張濤根本就不信,或者說是不願意相信,就連“山兔子”沒有回來的事情,張濤也是強迫自己相信“山兔子”是和老狼營一起轉移了。張濤正在為找不到老狼營的消息而愁眉不展的時候,四叔走了進來。
“少爺,日本人說的那些事情,可能是真的。”四叔小聲地說,“‘殺八方’的屍體,吊在城門樓子上了。”
“啥?”張濤的手一哆嗦,抽了一半的香煙掉在了地下。
“你看準了?”張濤問道。
“嗯!”四叔點了點頭,“看準了,就是‘殺八方’。”
“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張濤哆哆嗦嗦地又點起了一根香煙,“不是告訴他們信兒了嗎?我不是讓‘山兔子’告訴他們了?”他使勁抽了一大口煙,“老狼營呢?‘山兔子’呢?‘大疤瘌’呢?柳應元呢?他們都在哪兒?他們都在哪兒?”張濤喊了起來,眼淚也流了出來。
四叔靜靜地站在張濤的身前:“少爺,現在啥消息也沒有,我已經告訴張貴收拾東西了,咱們今晚連夜出城。”
“出城?你讓我去哪兒,你想讓我去哪?那麼多人沒信,你是不是想讓我去找?”張濤煩躁起來。
“少爺,道兒是早就打通的,晚上出城,從大連坐船到上海,然後去南京找表小姐。”四叔說道,“誰也不知道日本人到底知道多少事兒,還是先避一避。”
“哈哈哈哈!”張濤大笑起來,“四叔你可真是!”他的手哆嗦着指着四叔,“你老得不敢死了嗎!我和你說,我不走。張來財不也沒走嗎?‘殺八方’也沒有,還有‘唱破天’、‘小包子’、勒五爺、小燕子、三根,他們都沒走,我走什麼?”
張濤開了抽屜,拿出了他的****,打開彈倉,開始裝子彈。手,哆嗦得厲害,好幾次,彈頭上划著十字凹槽的子彈都掉在了桌子上。
“少爺,你沒事吧!”四叔很擔心,“我是讓你走,我不走,看看能不能幹掉晴川。”
張濤好像沒有聽到一樣:“四叔,你去憲兵隊,就說晚上我請晴川喝酒,慶祝他剿匪大捷,請他務必光臨。”
四叔看着張濤猙獰的臉色,通紅的眼睛,問了一句:“你想幹啥?”
“幹啥?”張濤嘩啦啦地轉着裝滿了子彈的轉輪,“這個犢子是在陽世呆膩歪了,老子陪他上路。”
“啊,少爺你要和他對命?”四叔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對命就對命,咋的?”張濤將裝滿了子彈的手槍放進了抽屜,“他死了進十八層地獄,我上南山坡,和勒五爺吹吹牛,找‘殺八方’喝喝酒,聽‘唱破天’唱唱曲不也挺好!”
四叔這下子才知道,張濤這是真的要氣瘋了。失去兄弟的痛苦,對老狼營和“山兔子”的擔心,不知道這麼巨大的壓力會不會使張濤失去全部的理智。四叔甚至在想是不是應該將張濤先打暈過去。
就在這時候,張貴開門走了進來,看見張濤快要爆炸的表情,張了張嘴沒有說話,而是直接走向了四叔,在四叔的耳邊說了點啥。四叔的眼睛一亮:“真的?來得真是時候!我這老糊塗了真是,咋還把他給忘了呢?”說著也沒有搭理正紅着眼睛坐在沙發上大口抽煙的張濤,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四叔就打開了門,對身後的人說:“我是沒招了,你看着辦吧。”說著就走了出去帶上了門。後面的人閃身走了進來,原來是王剛來了。
看來是四叔在路上就和他說了什麼,王剛走進屋以後不客氣地坐在了沙發上張濤的旁邊,開口就是:“老狼營沒事。”
“什麼?”本來正在兩眼無神地盯着天花板的張濤差點沒蹦起來,“真的假的?”
“真的。”王剛把警帽摘了下來,“有個跟着一起去的翻譯說走了嘴。這次掃蕩,鬼子就得到了一座空營,傷亡40多人,為了封鎖消息,傷員都運到了錦州。”
“那幫孫子活着、死着和我有啥相干,老狼營咋樣?”張濤急忙問。
“老狼營就死了幾個人,打了日本人一個伏擊之後撤走了,到哪裏去了我就不知道了。”王剛搖了搖頭。
張濤的眼睛亮了起來:“那就是說,‘殺八方’的屍首也是假的?就死了那麼幾個人,咋能有大當家呢?”
“‘殺八方’死是真的,至於為啥我就不知道了。”王剛直直地看着張濤的眼睛,“你怎麼這麼在意這伙鬍子,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
“啊?”張濤想了想,“沒啥關係,我這個人喜歡交朋友,和他們的大當家‘殺八方’是磕頭兄弟,可是這大哥,唉……”
王剛的頭也低了下去:“總有一天會出頭的,有血性的漢子死不完,這地,還是咱們中國人的地!”說著他帶上了警帽,“我就是來告訴你這些事情的,還有兩天就過年了,我明天就要回老家過年,今天來給咱們的參議大人拜個早年。”說著朝張濤拱了拱手。
張濤當然知道王剛說的回老家過年大概是啥意思,也站起來拱了拱手:“那就明年見。我這幾天心裏憋屈,等你回來咱們好好聚一下。”接着語帶雙關地說:“幫我張濤給你老家的人帶個好,有啥好東西可別忘了給我捎回來。”
“謝謝!”王剛推開了屋門,又轉過了身:“今年就是民國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了,年景能不能好呢?”還沒等張濤回答,就自顧自地說道:“保重吧,我走了。明年見!”說著大步地走了出去。
濱島到處洋溢着過年的氣氛。
鬼子和偽軍的巡邏也少了起來,晴川和濱島市**的漢奸們笑容滿面地到處去“慰問”駐紮在濱島的鬼子和偽軍。
“殺八方”的屍體依舊掛在城門上,向人們訴說著——這片大地,依舊處在戰火之中;這裏的人民,依舊沒有屈服。
不是張濤沒有想辦法,在“殺八方”的屍體掛在城門樓子的當天晚上,“夜貓子”就摸近了城樓,可是馬上就退回來了,晴川在“殺八方”的屍體周圍安排了不少的伏兵。張濤現在是門都不敢出,因為他一出門就正好看到“殺八方”的屍首。他索性稱病,就連給濱島的大小官員送年貨都是四叔和張貴代勞的。
不管咋樣,年還是要過的。張濤給府裏面的那些護院發了紅包,有家的都讓回家團聚去了。張濤自己還是害怕過年。
想起了去年過年的時候,“大疤瘌”哈哈大笑着和那時候化名劉一手的“殺八方”拼酒,“山兔子”喝多以後唱着跑調的葷戲,勒五爺一個人死皮賴臉地來湊熱鬧,結果喝多以後,大伙兒把他忘了,在桌子底下睡了一宿,連守夜的程序都免了。第二天勒五爺打着太極拳往回走的時候張濤還托他帶回去了給燕子和三根的紅包……
外邊的鞭炮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張濤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要是這些鞭炮聲都化成了對着小鬼子的槍響該是個啥結果。
桌子上的菜已經涼了,就一個酸菜海鮮火鍋還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四叔和張貴對望了一下,四叔說:“少爺,到點了,該吃餃子了。”
張濤根本就沒有動:“我不吃了,你們吃吧,我不餓。唉,咱們在這吃餃子,還不知道老狼營的弟兄們在哪兒忍飢挨餓呢。”聽到張濤這麼說,四叔和張貴也就沒法子再勸了,屋子裏面陷入了沉寂,然而這種沉寂沒有幾秒鐘就被打破了。
“你咋不尋思點好的?就興你大魚大肉,我們就非得忍飢挨餓?”被皮襖棉褲包得嚴嚴實實的槐花走了進來,後面還有兩個探頭探腦一臉壞笑的弟兄。
張濤愣在了那裏,就像是丟了魂。槐花笑嘻嘻地扯下了臉上的圍巾:“咋的,不認識了?”
“大小姐,你咋回來了?啥時候到的?”四叔第一個醒過神來,驚喜地問。
“大小姐快坐下,我說東家咋不吃年夜餃子呢,敢情是等你呢!”張貴趕忙加了一把椅子。
“嗯,麻煩你再去弄點吃的,老狼營的兩個弟兄送我回來的!”槐花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對張貴說。
“行行!”張貴一個勁地點頭。
張貴和四叔看見槐花是真高興,張濤這個年就沒有打算過,槐花一回來就不一樣了,最起碼張濤不能對着她發神經。
張濤又上來嘴笨的勁兒了,看見槐花以後,幾次想張嘴,就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可算是找到了話題,趕忙就問:“老狼營的弟兄們都好不?‘山兔子’那小子是和你一起回來的吧?”
槐花滿臉的笑容凝固了:“弟兄們還好,上午下套,套上了一隻野豬,姥姥嶺上有備用的糧食,現在應該也在吃餃子了。”
張濤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那就好,那就好,誰想的這個法子,真是厲害,就在小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弄了個備用的山頭,還存了糧食。”
“參謀長唄!”槐花說,“虧了這次留了一手。”
“這個軍師厲害,厲害。”張濤的心情好了起來,主動坐在了飯桌旁,四叔也坐了下來。在張貴安頓完了老狼營的弟兄后就開始吃年夜飯了。
張濤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麼,站起來打開門向門外喊了起來:“‘山兔子’,躲哪去了?過來陪我喝酒。”可是連着喊了兩聲,以往早就應該竄過來的“山兔子”並沒有蹤影。張濤關上了門,轉過身問槐花:“不是‘山兔子’陪你回來的嗎?這小子跑哪去了,是不是又被‘大疤瘌’那個混球給灌多了?”
槐花的腦袋低了下來,雖然沒有出什麼聲音,但是肩膀劇烈地聳動着。
張濤一下子就有些毛了:“槐花,我問你話呢,‘山兔子’呢?沒回來嗎?”
“回來了!”槐花抬起了頭,滿臉的淚痕,伸手在自己的懷裏掏出了那塊七扭八歪還沾着血跡的大洋遞給了張濤,“回來了。”
張濤一把搶過去,看着大洋上的點點血跡,又抬頭看了看槐花:“這是咋的了?這是咋的啦?這是啥呀?啊?人呢?‘山兔子’呢?”
槐花憋住了哭,抽了兩下鼻子:“就在這兒了,就剩下這個了。‘山兔子’在半路上遇上了小鬼子,為了給我們報信,自己就向幾百個鬼子開火了,等我們趕到的時候,就剩下這個了。”
“屍首呢?我得給我兄弟送葬呀。對對,‘殺八方’的屍首不是從亂墳崗子請出來了嗎?就給他們葬一塊兒,也有個伴。明天我派人,去把屍首想個辦法弄到南山坡去。”
“沒有!”槐花低聲說,“可能是怕晴川把他認出來,用手**把自己炸碎了。”槐花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就剩下這個了。”
張濤沒有像四叔想的那樣開始發瘋,只是緊緊地攥着手裏的那塊大洋:“你說說咋回事吧,一共就折了那麼幾個人,怎麼就有‘山兔子’和‘殺八方’呢?”
槐花深深嘆了一口氣,就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當說到“山兔子”捨身狙擊日軍壯烈犧牲和“殺八方”身中十七槍死都沒倒的時候,張濤、四叔和張貴都是淚流滿面。
講完了大概的經過以後,張濤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狠狠地說:“就是這些爺們兒,讓小日本知道了啥是血性,有咱的血性在一天,小日本子就別想占咱們的地,亡咱們的國!快過點兒了,咱們吃年夜飯了!”
四叔和張貴趕忙倒上了酒,出人意料的是,槐花也倒了一大碗十里香小燒。
張濤端起了酒杯:“來來,今天這第一杯酒,咱們敬那邊的幾個兄弟。”說著站了起來,幾人當然知道張濤是啥意思,也站了起來,學着張濤的樣子將酒端了起來。
“來來來!”張濤見幾個人都端起了手中的白酒,大聲說道,“‘殺八方’、‘山兔子’、‘地耗子’、勒五爺、‘唱破天’、‘小包子’,司徒教授、小燕子、三根,你們聽着沒有?過年了,都回來喝酒了!我張濤發誓,這輩子,活着一天,就和那幫犢子干一天,啥時候累了,干不下去了,你們給我留個地方!”說著就含着眼淚將手中的酒倒在了地上。
唏噓了一會兒之後,張濤和幾個人就坐回了飯桌上。張濤又敬了大家一碗酒,大家也都幹了下去,一碗十里香下肚,就像是一條火線從喉嚨一直燒到了胃裏面,張濤趕緊在火鍋裏面舀了兩口酸菜湯順了順。俗話說得好,酒壯慫人膽。張濤這個平時一見槐花就不吭聲的傢伙,一碗白酒下肚話可就多了:“槐花,你咋回來了,是不是陪我過年來了?”四叔聽着這話和張貴相視一笑,兩人都裝沒聽見各自喝着碗裏的酒。
槐花白了張濤一眼:“就這點酒就開始說胡話了,還爺兒們呢,這點酒量。”
張濤挨了罵好像還很開心,吃了一個餃子:“不是‘老神仙’帶着你當格格去了嗎?咋的,舒坦日子過夠了?”
四叔也跟着湊熱鬧:“大小姐,和我們說說,大草原咋樣?我這麼大的歲數還沒有去過大草原呢。”
“大草原可好了!”槐花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像天真的孩子一般的笑容,“大草原呀,可大了,就和咱們的大海似的,望也望不到邊,騎着馬跑也跑不到邊。天是瓦藍瓦藍的,那雲彩就和棉花套子似的,可低呢,好像伸手就能摘下來做棉襖。地上的牛呀、羊呀都沒數,駿馬也多。”
“那可真是好地方。”張濤臉上泛着紅,“那你姥爺呢?是不是王爺呀?”
“是呀,是原來的草原王呢,現在是國民**的什麼主任,官銜太長,沒記住……”槐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過他呀,還是管着那一大片草原,那裏的人也還叫他王爺呢。不過,我都沒有和他說幾句話,整天的不是忙活自己的事情,就是和范叔叔在一起。”
“哦?”張濤有點好奇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打聽蒙古草原王爺的機會,“范叔叔是誰?”
“哦,是國民**給他配的秘書,人很好的,好像還留過洋呢,每天都是穿着白西裝,可精神了,一點都不像是40多歲的人。就是他教給我怎麼打仗、怎麼帶兵、怎麼在《三國演義》裏面學東西,他也成天地忙。我每天就是和姥姥、‘老神仙’爺爺還有巴雅爾大哥在一起的時間長。‘老神仙’爺爺教我打槍,我姥姥的侍衛巴雅爾大哥就教我騎馬,我姥姥沒事兒就給我講大草原的故事,還有我媽媽的事。”槐花的眼睛明亮了起來,好像還是沉浸在大草原生活的時光裏面。
“呵呵,沒看出來,這幾月下來,原來的小丫頭就能文能武了。”張濤打趣道,隨即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小心地問,“你父親……”
“安葬了,是我姥爺主持的天葬,在草原上只有勇士的靈魂才能被長生天的使者神鷹帶向天國。我父親當然是勇士,是英雄!”槐花喝了一口酒,“唉,說起來這麼多的英雄,可是為什麼國家的地方就是越來越少!”
張濤是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的,四叔和張貴也是低下了頭,突然張濤一拍腦門:“哎呀,差點把正經事給忘了,你等一會兒啊!”說著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看張濤出去了,四叔和張貴對視了一下,兩個人同時舉起了酒碗,四叔說道:“來來來,大小姐,我們老哥倆敬你一杯,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以後有什麼事兒儘管吩咐啊,這府裏面就是陽氣太重,也該有人管管細事了。”
四叔話里的意思是再明白也不過了,聽得槐花的臉又紅了起來,她還是端起了酒杯:“以後少不了麻煩兩位的。”
他們剛喝了一口酒放下了酒杯,張濤就拿着一個綢子包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上次你們走得急,這個都沒有交給你。”
槐花打開了包,裏面是金光閃閃的一副國軍少將的領章和一張嘉獎令。槐花看完了嘉獎令以後,什麼也沒說,把那副將軍領章放進了自己的懷裏,卻將嘉獎令就着火鍋的火點着了,看着藍色的火苗燒了上來,槐花將燒着的嘉獎令扔在了地上,又將自己碗裏面的白酒倒了點上去,火苗燒得更旺了。槐花看着在地中間燃燒着的火苗,喃喃地叨咕着:“爹,少帥給爹陞官了,爹是將軍呢。女兒槐花在這兒給爹道喜了。過年了,敬爹一口酒,在那邊看見老狼營還有老虎團的弟兄們替女兒帶個好!”
這些話聽得張濤的鼻子都酸了起來,他想要勸勸滿臉眼淚的槐花,卻不知道應該說點啥。這個時候,槐花又開了腔:“爹,你是不是和弟兄們和姥姥、范先生還有巴雅爾大哥一起過年呢?你們就看着吧,槐花明年一定要給你們多送幾個鬼子過去,讓你們再殺一遍!”
張濤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想要問個究竟,又怕大過年的勾起了槐花的傷心事,哭起來沒完。看到槐花坐回了桌子,開始吃東西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開了腔:“槐花,到底是咋回事,能和我說說不?”
“張濤。”槐花的臉色平靜下來,“我現在是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是小鬼子還在,就沒有安生日子,沒有安生時候,也沒有安生地方。”看着張濤不解的表情,又接著說道,“其實,我姥爺的草原就在滿洲國和晉綏軍的地盤中間,緊張了好幾年了。就在今年秋天,正好是戰馬出欄的時候,日本人找到我姥爺,要他加入什麼自治,我姥爺當時就說草原是草原人的草原,是中國的草原,是長生天的草原。幾句話就把那個小鬼子給打發走了。”
槐花喝了口酒,平靜了一下:“後來,小鬼子直接派附近駐紮的騎兵圍住了我姥爺的王府和大帳,要求要麼就向關東軍提供1000匹戰馬,要麼就加入華北自治,要不就要把王府上下殺個精光。”
張濤的眉頭皺了起來:“那咱們的軍隊呢?”
槐花慘笑了一下:“咱們的軍隊?咱們的軍隊說我們那片草原是什麼非軍事區,不能進入。唉……這麼大的東北都不要了,還能在乎這點草原嗎?”
“那後來咋着了?”四叔有點兒着急地,“不會是投了日本人,你跑出來的吧?”
“當然不是!”槐花有點生氣了,“我姥爺和范先生想了好幾天都沒有想出法子來,後來我姥爺就說,就是死也不能當漢奸!范叔叔和姥爺就打算召集一些有槍的牧民和鬼子死拼了,最後是‘老神仙’爺爺想出了法子。”
“啥法子?”張濤問道。
“如果日本人能同意我們全家都到南邊去,我們就給日本人戰馬。”槐花說道。
“乖乖,那可是1000匹,就這麼便宜鬼子了?”張濤的語氣有點不屑的意思了。
“哪能呢?”槐花又喝了一口酒,可能是酒勁有點上來了,站了起來,“‘老神仙’配出了一種葯叫‘十天倒’,我姥爺一邊哭着一邊親手把葯倒在了飲馬的水泡子裏面。”
“1000匹馬,就這麼……”張濤急急地問。
“那有啥法?要不就是便宜了日本人。”槐花眼睛黯淡了下來。
“那後來呢,你們出去了嗎?”四叔問道。
“出去了,日本人撤了圍困的兵,我們也走了。”槐花說道,“本來是范先生聯繫好了的。進了晉綏軍的地盤以後,就直奔南京,我姥爺去國民**擔任少將參議,輔助騎兵訓練。結果走到一半,小鬼子就追了上來,我姥姥被流彈打死了,巴雅爾大哥和范先生為了掩護我們,都戰死了,‘老神仙’也和我們走散了。”槐花出人意料地平靜,臉上沒有了悲傷的表情,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只有張濤在她的眼睛裏面讀出了一團怒火。
“大過年的,就不說這些了,來,喝酒!”槐花端起了酒碗。
“槐花,你可別喝多了!”張濤有些擔心了。
“我和你說,這十里香要是和草原的刀子酒比起來,像是水似的。”槐花說道,“對了,和你說個正事!”
“啥正事呀?”其實張濤一直就以為槐花是來給自己報信的,順便看看自己,聽到槐花說這個話,覺得有些吃驚。
“咋的,我就不能有正事?”槐花看到張濤他們幾個的表情有點不樂意了,“我來是和你商量商量老狼營的下一步咋走,還有弟兄們推舉我做老狼營的大當家的,你有沒有啥想法。”
張濤本來是在喝擺在手邊解酒的濃茶,聽到這話一口茶水都噴了出去:“你說啥?你當老狼營的大當家?”
“咋的,我就不行嗎?”槐花撅起了小嘴,“我就是想帶着弟兄們狠狠地揍小日本,給我爹、我姥姥、‘殺八方’大當家和那麼多的好兄弟報仇!”
“可是這事可不是小事兒啊!”張濤絕對不想拿着老狼營開玩笑。
“唉,還真讓柳參謀長說對了。”槐花搖了搖頭,彎下身子在自己的皮襖夾縫的裏面掏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張濤。
信是柳應元寫的,除了詳細地說了這次事情的經過以外,重點就是大家決定讓槐花當大當家的理由。張濤看完以後也沒說話,把信遞給了四叔。四叔看了以後沒說話,對着張濤點了點頭,張濤這才對着槐花說:“既然是大伙兒的意思,我就不說啥了,就是兩條,以後有啥事家裏面能辦的儘管吱聲。”
還沒等張濤說下去,已經喝得紅了眼珠子的張貴接了過來:“東家這話說的,大小姐不也是家裏的人嗎,還能客氣?”
“那麼大歲數了,喝點酒胡說!”槐花本來就因為喝酒變得紅撲撲的臉更紅了,在自己跟前的燒雞上掰下了一個雞腿,使勁往張貴的碗裏一放,“堵上你的嘴。東家說話也敢插言。”
張濤這時候接著說道:“其實張貴說得沒錯,自從咱們見面,我就沒把你當外人,所以我的第二要求就是,當大當家的不是要帶着弟兄們去死,而是要帶着弟兄們好好地活着,知道不?”
“你放心,我有事肯定會和參謀長和‘大疤瘌’商量的。”槐花點了點頭。
張濤又舉起了酒:“來來來,咱們為老狼營的新大當家……”轉頭看向了槐花,“對了,你的報號是啥,總不能就叫槐花吧?”
“殺八方!”槐花不假思索地說。
“嗯?”張濤愣了一下,馬上就反應過來了,大聲說:“為‘殺八方’大當家喝一口!”
等到張濤他們幾個在護院的攙扶下醉醺醺地回到各自屋子睡覺的時候,偽滿康德四年、日本昭和十二年、民國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的太陽靜靜地升起,這,註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