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久別重逢

壞掉了的精神在記憶被洗去之後也許可以勉勉強強的維持了僅剩的一點神智，雖有不甘不舍，但是，七號終究還是敵不過他身體的自我保護措施。

他身體的細胞知道，唯有遺忘才能讓他活下來，便與精神世界相違背的高度配合著實驗的最後一步，讓自己的主人在這個世上暫時性的得以苟且偷生。

話題漸漸接近尾聲，七號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他抬起頭看向許禕，這個男子有些不同，他似乎是有備而來，雖說一時的輸贏對方有取巧的嫌疑，但是他的能力的確要弱於對方。

他雖然一直渾渾噩噩，但是也曾聽父親提起過，那個失蹤的作品是何等的完美，一時間也算是恍然大悟。

“你是一號？”雖然尾音之中帶着些許的疑問語氣，但是七號心中依然篤定，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一號。

至於，一號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七號覺得，倒也不是無法理解，人本就是一個奇怪的生物，被遺忘的，不堪入目的過往，湮滅在塵土裏，卻還是有一個殘忍的聲音會催促着，讓遺忘者去挖掘去發現，似乎，不容許有大片的空白存在。

許禕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是不是一號，雖然已經有了指向性的佐證，但是，他不怎麼想承認這個符號代表着自己，所以也就相當於不是，再何況，是與不是，於他而言，已然不重要了。

“你應該有想去的地方吧，村落之中的老家，還是鎮子上的小家？”許禕就這麼看着七號，眼眸之中說不上喜悲，他無意憐憫任何人，而面前這個人，本應該死在妻兒的身邊，而不是掙扎着求生，淪為殺人的工具。

“這裏的一切都是我無意識重建的，雖然遺忘了一切，但是，我還是想要保留下她們的笑顏，還是想讓她們入土為安…”七號還記得，最初，自己被丟到這裏來之後，就像是離了神的機器，往返於真實與虛假之間。

沾染的血跡一點一點擦拭乾凈，破敗的磚瓦一點一點拆卸重築，他的兩個家就這麼重新煥發了生機，只可惜，原本歡笑着的家人，早就沒了蹤跡。

“這裏，已經沒有我存在的意義了，我想要回到她們的身邊。”摩挲着手中的照片，七號輕聲請求着，能記起她們，他覺得，也算是一種圓滿。

“可以。”許禕看出了他的死志，突然有些明白那幕後之人如此作為的意圖，這些人都遺忘了自己的過往，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只會服從命令，一着不慎，若有一天，記憶重新回歸，在如此濃重的悲傷絕望之下，最有可能就是帶着悔恨性質的自我毀滅吧。

“不想報仇么？”雖然心中已然明了，但是，許禕還是發出了一聲疑問，他害你於此，你真的一點兒報仇的心思都沒有么？

“我去爭個魚死網破，她們也回不來了，與其浪費着最後的氣力去報仇，還不如早早回到她們的身邊。”七號抬手扒拉了一下自己從來都打理過的頭髮，用力的扯了扯自己皺巴巴的衣角，就好似，他還是那個衣冠齊楚的上班族，此刻，馬上就要下班歸家，而迎接他的是，溫柔的妻子，乖巧的女兒，以及記憶之中，那盞永遠留給他的小夜燈。

七號去了哪裏，許禕心中有了猜測，只是，他是看不到那場久別重逢了，可是，穆巧卻不一樣，秦依依第一次將屏幕的主角換做了他人，一路跟着七號到了離此不遠的廢棄房舍。

只一眼，穆巧便明白了過來，這裏，就是七號口中妻兒死去的地方。

近在咫尺的真相讓七號嘴角的淺淡的笑容帶上了濃濃的苦澀，他經常路過這裏，卻又下意識的忽視，從來都不曾涉足。

塵封的過去隨着門扉的洞開發出一聲輕響，有些刺耳，七號深深吸了一口氣，甚至都顧及不上那撲面而來的塵土，就這麼闖入了昏黃的記憶之中。

急促的喘息，凄厲的痛呼，以及妻子那絕望的眼眸清晰且生動，化作一根根箭矢，刺入他的胸膛，把他那顆顫抖的心絞成了一團爛肉，七號眼眶之中含着淺淺的淚花，一步一步走近那陰影之中的角落。

抬手關上了屏幕，穆巧蜷縮在沙發之上，有些難過，以己度人，她難以想像，若是看着自己的親人以慘烈的狀態死在自己的面前，她會是何等的絕望。

“主人？”秦依依雖然有高度的擬人晶片作為基底，幾乎可以感通人類全部的情感，卻不曾有同情憐憫這種外化的對他人的情感，所以，此時的她還不能理解，主人為何會露出如此蒼白的神色。

AI的這種設計自然是有道理的，這樣，使他們既可以更加人性化，更加有溫度的和自己的主人交流，又不會因為過多的人性給主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沒事，只是有些難受。”這種故意而為的缺陷，穆巧自然也是知曉的，所以，她並沒有解釋她為何傷心，只是表面性的回答了一句。

秦依依有些不解，但是並沒有多說話，她的晶片之中有相關的例子，當人在傷心的時候，最好的便是無聲的陪伴。

許禕看着面前衝天而起的火光，又看看自己佈置好的植物屏障，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在七號的故事裏，他自己的異能隻字未提，反倒是他的女兒的，明明白白說了是植物系的，這其中，是不是有些隱情？

“也該回去了。”看着大火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漸漸熄滅，許禕抬眸看看那漸漸消散開的煙霧，小小的嘆了一口氣。

說是暫時性的休一下假，但是，當許禕回來之後，穆巧抬眸看了看他，小聲說道：“我已經休整好了，明天就離開這裏吧。”

雖然心下有幾分奇怪，但是許禕體貼的沒有多問，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小心翼翼的撫摸着相互依偎的白骨，七號臉上的呆板徹底變成了一副溫柔的表情，他索性坐下身子，倚靠在妻子的身邊，輕輕握住了那從關節處斷裂開來落在地面上的手骨，五指相扣，一如他記憶之中的模樣。

另外一隻手輕輕撫摸過妻子胸口，那屬於女兒的小巧頭骨，在額頭的位置落下一個輕輕的吻：“好久不見了，我真的挺想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