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黑馬
68、黑馬
“梅老爺真是不錯。”外間擠在一張窄床上的梅香蘭香還在小聲嘀咕。蘭香的聲音壓得再低也透着脆響。
蘭清若莞爾。
“我早說過我們老爺不錯了,不是不錯,是很好。”梅香不以為然,“我可沒誇張,老爺沒有通房沒有小妾,從不去青樓楚館,對下人好。”
蘭香彷彿沒聽到梅香的絮叨,“你不知道今天我以為我和姑娘難逃一抓,原本打算和他拼了,就在這時卻看見梅老爺像神仙一樣倏地從天而降抓着我們就飛,還沒容我喘口氣,已經飛出去十多里。”蘭香聲音誇張。
蘭清若笑出了聲。
“你以為我們老爺是神仙呢!”梅香嗔怪道。
“梅老爺還會武么?”蘭香問。
“我們老夫人就會,兩位老爺也是自小習武,說是強身健體,無論昨晚多晚睡每天一早都會起來打拳。”梅香說。
“難怪,”蘭香長長地嘆口氣,“梅老爺真是難得呀,只可惜他已經娶過了。”
“可夫人已經、、、、、、”
“娶了就是娶了,難不成過世的就不算!”蘭香聲音抖得撥高,又懨懨地落下,“我們姑娘可是鳳凰命,獨山寺的智嗔和尚親自批的,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集爰止,這支簽被供在蘭家宗祠里呢。”
“鳳凰命?!”梅香聲音黯然,“我們老爺城裏的孫天命還說他是王佐之才。”
“什麼是王佐之才?”蘭香問。
梅香沒說話。
蘭清若無奈地咧咧嘴。
吃了早飯,蘭清若帶着梅香蘭香匆匆趕到留芳軒時,雷劉氏母女,薛赫氏已經圍着薛老太太喝了半盞茶了。
“老太太,我來晚了,”蘭清若急忙行禮問安,“公主殿下一行到了么?”
“算到了,歇在長渠東南二十里處的芙蓉鎮。”薛老太太說。
“怎麼住在那裏?”蘭清若很詫異,皇家出行捧場很大,最忌臨時起意,二十裡外的芙蓉鎮離芙蓉別院也不過三十里地,她們為什麼會停在那裏。
“芙蓉鎮光聽名字也知道鎮裏必然風光不錯,聽說公主愛上了芙蓉鎮處處芙蓉花開的盛景,就像咱們出去遊玩看到喜歡的地方不也要停下不走么?!”薛赫氏說。
薛老太太瞥了眼孫媳婦端起茶盅,沒說話。
“說的也是,”蘭清若呵呵兩聲,“我主要太想我大哥了,真恨不得立刻看見他。”
“也不是不能打聽,估計家家都派人去了芙蓉鎮打探消息,再過一兩個時辰消息就會傳回來。皇家出行對老百姓那是百年不遇的節日,更別提這些沒靠到公主身邊的達官貴人。”
這話是雷劉氏說的,她舉着紈扇輕輕地搖,雖然還是風輕去淡的樣子,卻與昨天已迥然不同,眼裏藏着光,因此眼神總是斂着,臉有些僵。
“夫人說的是!”蘭清若沒敢過多地深究,微笑地看向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敲了一下蘭清若的腦袋,“你這小滑頭,放心啦,我讓府里的管家去找玉大爺,想必他那裏有消息,我們只管等着就好。”
“那是什麼?”雷曼兒驚呼,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把看門的婆子頂進門,自己也擠進月洞門。
黑馬溜溜達達地走到院子正中,頭一抬幾乎能觸到抄手游廊的琉璃瓦。
明月忙出去大聲呵斥下人,幾名高大的婆子圍上去,卻不敢靠近。
薛老太太倒沒見多生氣,她率先走到廊廡下,蘭清若也跟着出來。
黑馬的眼睛藐視地瞥了她們一圈,噗噗地打着響鼻,眼神倒溫順下來。
“這是別院的馬么,真不錯,”薛赫氏遠遠地圍着黑馬轉,“這馬比咱們府里的馬得高出兩尺去。”
蘭清若暗暗地瞥了眼蘭香,發現她也在向她這邊睃。
這黑馬好像就是雪瑞宮她最先放出去的那匹馬。
她悄悄往薛老太太身後躲了一下,避開那黑馬時不時瞄過來的眼神,它認出了她,卻聰明地沒有上前。
“這馬好象特別與咱們有緣。”雷曼兒露出了點小孩心性,靠近了兩步,“它在啃磚縫裏的青草,是不是餓了。”
一個門房一個小廝氣喘噓噓地追進來,跪地就磕頭,“對不住老太太,是我們的錯,驚擾老太太夫人姑娘們了。”
大夥是客居,並不敢真的拿喬。
薛老太太慈眉善目地抬抬手讓他們起身,“這馬是莊子上的么,養得真好。”
“不是,”小廝口齒伶俐,“這是無主的馬,今天一早就在大門前晃悠,送菜的老梨頭說前面的雪瑞宮走了水,驚了馬,正在四處搜尋,管事的已經去送信了,他們應該很快會派人來領。”他一邊說一邊拽住韁繩。
黑馬高高地揚起脖子,輕輕一甩就把那小廝摔到院牆根,喀嚓一聲脆響,啊的一聲,一聲驚天的嚎啕倏地響起。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快快快,”薛老太太抖着手指,“這畜生竟然能傷人,快找人把它弄走。”
片刻,幾個孔武有力的漢子進了院子,一人倏地甩出套馬繩,另一人機敏地跳上馬背抱住黑馬的頭死命地摁下去。
黑馬劇烈地掙扎嘶鳴着揚起前蹄,拽着套馬繩的漢子順着繩子掄起的勁突地一下飛出了院子,馬背上那個同時被掀翻在地,手忙腳亂地從馬蹄下滾了出去。
黑馬輕輕落下前蹄,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悠閑地啃着磚縫裏幾根零星的青草。
“這馬還神了!”薛老太太緩過勁。
另一名漢子上前回話,“這是軍馬,認主的。”
“那這怎麼辦?”薛赫氏驚恐地問,“總不能就讓它在這裏,那成什麼體統了。”
薛老太太神色凝重,忍不住上前一步,細細地端詳着傲慢的黑馬;皮毛油亮柔滑,眼神清澈見底,的確不是一般的馬。
她望了一眼回答的中年漢子,“我們暫住於此,不便說三道四,這樣吧,我們暫時前去竹香院坐坐,這裏你們收拾吧。”
她向其它人使了個眼色,蘭清若等忙跟着往外走。
“哎呦呦,快看呀,真是神呀。”有人喊。
所有人都回過頭,那匹黑馬悠然地跟在她們身後擠出了院門。
那漢子一臉興奮,“軍馬一般不輕易跟人走的。”
“真的?”薛赫氏來了興趣,“再試試。”她推着大夥繼續往前走,那匹馬果然又溜溜達達地跟過來。“哇,真是有趣。”
蘭香落在最後,緊張地說,“這樣不行,馬身上都有蛔蟲,靠得太近容易傳染上,你們快走,我攔着。”
“老太太,雷夫人我們先走吧,蘭香有家傳的馴馬術,她能治住,我們走。”她扶着薛老太太疾步往外走。
幾人走到竹香院都出了一身汗,妙閑師太親自給大家布了茶。
“師太,你不知道,今天遇到奇事了,”薛赫氏惟妙惟肖地把那匹黑馬的事描述了一遍,“那馬神俊無比,鬃毛這麼長,可漂亮啦。”
“牲口和人一樣都是有靈性的,老太太說得對,或許他和你們很有緣分也說不定。”
明月在門外咳了一聲,向薛老太太使了個眼色。
薛老太太站起來,手伸向明月,“扶我去洗個手。”
拐過屋角,薛老太太抿着嘴角問,“怎麼回事。”
明月壓低聲音,“說是雪瑞宮昨晚走水,跟出來百十來匹軍馬,都傳裏面住了軍爺,好幾百人。”
“好幾百人?!”薛老太太倒吸一口涼氣,公主的護衛不可能丟下她,那這些人就不是公主的人。“恐怕要出事!”她對危險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憑着這種直覺她才帶着薛家走到今天。
“那怎麼辦,不如這花會別參加了。”明月小聲建議,“趁着公主還沒到,我們先離開。”
薛老太太猶豫片刻,搖搖頭,“公主深受慈禧太后的喜歡,皇上都得退一射之地,只在太后還在,她就不可能出事。我們就當不知道,也別在其它人面前提及。對了,那匹馬怎樣了?”
“蘭香還真能幹,那馬像孩子一樣對她言聽計從,那麼漢子都佩服得不得了。”明月笑道、
回到妙閑的靜室,蘭清若正問妙閑公主停靠在芙蓉鎮的事。
妙閑也沒有迴避,“聽說皇上突然傳旨,招幾個隨行的大人去南邊辦事,所以船就停在芙蓉鎮擺香案接旨。”
蘭清若一愣,如果沒有昨晚的偶遇,她不會想得太多,但、、、、、、
“那我大哥是不是、、、、、”她噘起嘴。
妙閑拍拍她的手,“皇差那麼好當的,讓你三更走你不能等到五更,都不容易。”
“虧我厚着臉皮求了老太太這麼久。”蘭清若眼裏有了淚,心裏的擔心讓她手腳發麻,無法動彈,除了還會流眼淚。
“蘭姑娘,雖然這次沒見到,你哥哥總在那裏,不像我,連個哥哥都沒有。”雷曼兒安慰道,“我若有個哥哥該多好呀。”
蘭清若激靈一下渾身的麻木都散了去,對呀,只要哥哥還活着,無論他在哪裏。
她膠着在一起的心慢慢鬆開,“曼兒說的對,那這次原本兩件事變成一件了。”她衝著曼兒眨眨眼。
薛赫氏問,“還有什麼事?”
“自然是幫着曼兒心想事成。”蘭清若說。
薛老太太帶着其它人往前院等消息,雖然妙閑的消息有可能更加真實,大夥還是願意聽聽下人們帶回來的話。
撒出去的人陸續回來。
“昨晚香案就擺在碼頭上,聽說點了一百多隻火把,天邊都燒紅了,芙蓉鎮有頭有臉的人家的姑娘都去碼頭迎接公主,跪了一地,鎮南頭洪秀才家的姑娘當場做詩一首,受到公主的獎賞,還被邀請來參加花會,天哪,那姑娘從小就不尋常,十歲綉品就在七巧節上拔得頭籌,十四歲書畫就被書院的夫子掛在牆上,果然小廟出了真菩薩,說是公主這次還要為皇上選妃,說不定這個洪秀才的姑娘都有這個鴻運。”
這是傳得最多的一個話題,另一個話題是公主晚上想吃芙蓉鎮最有名的芙蓉膏,可是芙蓉膏一般是秋天腌好入壇,來年春天才能吃,長渠知縣急得團團轉,還是鎮裏一個瞎眼的婆婆不按習慣做事,夏天就把第一茬芙蓉入了壇,這個時候正好熟,公主吃了極為讚許,給了好多的銀子、、、、、、
薛老太太聽得直皺眉,可有些話卻不能直接問,揮揮手讓人下去,讓明月把那幾個漢子叫了進來,問他們雪瑞宮走水的事。
“說是有人蓄意縱火殺人,”一位漢子悄聲說,“雖然瞞得很緊,可他們在我本家的棺材鋪里拉了一具棺材,還把他為自己爹準備的一具紅木的買走了,聽說死的那人身份不低,要運回京城去。”
“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么?”薛老太太心裏越發沒底。幾百騎兵,一個身份不低的將官,馬隊散了,將官死了。
“光看那些馬就知道不簡單。”漢子含糊道。
薛老太太向明月使了個眼色。
明是月遞了個荷包給漢子,“我們來參加花會,總不能兩眼一抹黑,師傅知道什麼不妨說說。”
漢子摸了下荷包,“據說是從京城日行千里疾馳過來的,說是為了追蹤嫌犯,來人個個身高五尺武藝高強,且容貌出眾。”
薛老太太攥攥手。這樣的人她並不陌生,那是宮裏的侍衛,難怪她覺得那些馬如此眼熟。
“老太太,老太太,蘭香被抓走了。”有人在外面喊。
“什麼?”薛老太太倏地起身,一陣眼花又跌坐回去。
明月忙持住她,一邊喊人一邊替她揉捏眉心,“老太太何必着急,這與我們可沒什麼關係,我們也就是瞧着熱鬧來看個稀罕,管他殺人放火的,您說是不是,您說的對,我們就當什麼也不知道,長渠這麼多老百姓不都熱鬧得狠么。”
薛老太太緩過一口氣。
“去看看蘭香,我的感覺總沒錯,這個蘭姑娘,蘭清若不是個省事的主,若因為她我們陷到裏面就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