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解
蘭清若收拾停當走出廂房,院子裏的石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飯,兩名丫頭一名婆子不遠不近地站着。
清粼粼的日光還透着沒有完全退凈的黯啞,梅效白換了身藍色細布長衫,同色的馬褂衣領盤扣格外精美。
“婆婆還真貼心。”蘭清若撩起身上墨綠的裙擺,“這件銀白鑲着狐毛的短襖價格不便宜呢。”她清亮的眼睛輝映着粼粼的日光,神采奕奕。
梅效白伸手捏住蘭清若的手腕,“我把一下。”
昨日還有些虛浮的脈氣已經平穩了很多,“好多了,但脈還有些沉,需要好好調養一番。”
“放心吧,我已經好了。”蘭清若坐下。桌上佈滿了各色吃食,紅豆稀飯,南瓜羹,紅棗卷,糯米年糕。她看看左右,壓低聲音,“不知味道如何,昨晚的飯實在難吃,為了怕婆婆看出來,我硬是多吃了一碗,連石頭子都咽下去了。”
“她們可能沒看出你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怠慢你了。”梅效白為她盛了一碗紅豆稀飯,“你身上還有些濕熱,該吃點紅豆和南瓜。”
“我們今天能走了么?!”蘭清若接過碗,乖巧地為梅效白盛了一碗白米稀飯,她發現梅效白是個很刻板的人,吃飯穿衣都不喜歡過多的噱頭,像今天這件精緻的馬褂,他穿着雖然好看卻有別彆扭。
“看看他們商量出什麼章程!”梅效白淡淡地笑道,他垂眸想了片刻,“清若,昨晚你明知他們極有可能在窺視我們的行蹤和談話,為什麼還會提到小花和寧貴?”
蘭清若笑意盈盈的眼神靜了下來,她放下湯匙,仰起頭,閉上眼睛,“為什麼?我也沒多想,可能就是想提醒一下蔡婆婆,小花不斷地在我面前挑起我對蔡家莊的疑心,把我推到蔡婆婆面前,好象就是要挑起蔡家莊的內亂,在婆婆院子裏,她和寧貴對視的眼神我看得很清楚,她們想利用我,我自然不能讓她們舒心了。”
“是么,”梅效白忽地笑起來,“你的預感果真很准。”
“怎麼?”蘭清若有不種不好的預感。
“別怕,”梅效白拍拍她的手,“這對我們也是好事。”
“出什麼事了?”蘭清若抓住梅效白的手。
“小花和寧貴被人殺了!”梅效白小聲說,返手握住蘭清若,蘭清若掙扎了一下就軟了下來,“說明你點中了他們的要害。”
“死了?!”蘭清若嘶啞着嗓子,“就因為我說到他們?!”
“也未必是這個原因!”梅效白搖頭,柔聲說,“這個世界雖然有運氣一說,但自己的生死永遠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她們既然行了這種不可告人的苟且之事,就怪不得有一天會有這種下場,與你無關,再說我們身處險境,保全自己沒有錯。”
蘭清若垂着頭,許久不做一聲。
“清若!”梅效白聲音里難得有一絲凌厲。
“我知道,”蘭清若陡地抬起頭,“她們種豆得豆,與我何干。”
“說得對,”梅效白欣慰地長舒一口氣,“人這輩子得學會往寬里走,不能把自己往衚衕里逼。”他頓了頓,“該自己承受的不能迴避,不該自己的,不能往身上攬。”
“放心吧,老爺,”蘭清若的眼睛裏雖然還有掙扎之色,但已平靜了很多,“我這人向來喜歡找別人的不是。”
“好,一會兒你聽我的就是。”梅效白站起身。
門外立刻有人迎過來,“先生小姐,這邊請。”
“去婆婆院子。”梅效白說。
白日裏再看這蜿蜒曲折的衚衕,感覺又不一樣,兩側牆壁高高地豎起,只露一線天光,外面的世界遙不可及,越走心越涼。
梅效白抓住蘭清若的手往懷裏帶了帶,遲疑道,“、、、、、要看看小花和寧貴,你、、、、、”
“我不怕。”蘭清若咬着牙。
“先生小姐放心吧,”帶路的人說,“人已經收拾出來了,臉、、、、、太難看,也蒙起來了,不會嚇到小姐的。”
外面的光線越亮,衚衕里越是顯得陰颼颼得。
“婆婆宅子裏的女人都來讓你看看,”梅效白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蘭清若,蘭清若眼裏閃爍了幾下,沒說話,“都到齊了么?”他問帶路的人。
“都通知到了,我來時還沒到齊。”那人側頭覷覷蘭清若,只見她小鳥依人般地偎在梅效白懷裏,眨巴着大眼睛。
他們一走進院子,原本聲音雜亂的院子瞬間靜了下來,十多個婦人排成一列站在一邊。蔡婆婆和吳老倌等人坐在堂屋前,一臉肅穆,他們面前架着兩個擔架,擔架上覆蓋著白布,看見他們進來,立刻有人上前扯開白布,院子裏噢地一聲驚叫不斷,擔架上赫然是兩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只是面孔上都蓋着白帕子,顯然、、、、、是兩個死人。
“梅先生,小蘭,請吧。”蔡婆婆一抬手大聲說。
蘭清若鬆開梅效白的手,走到一位身穿紫色裏衣的人面前,“這是小花!”
沒人說話。
小花的大辮子已經散開,頭髮捲曲着亂成一團,她上前揪下一根頭髮,對着天光,雖然上面有着明顯髮辮編結的痕迹,但自然捲曲更加明顯。
梅效白點頭稱道,這根頭髮和一隅居西廂房翻出的頭髮中的一根完全一樣。
蘭清若又走到寧貴的擔架邊,寧貴留的是齊肩的頭髮,平素用兩個鐵卡子別在耳後,此刻也是完全散亂着。
“誰與寧貴最相熟?”蘭清若問。
過了半晌,有個女人舉着手小心翼翼地上前兩步,“我,我和她時常說點話。”
“她是不是時常剪頭髮?”蘭清若問。
“對,差不多天天剪,她只要一坐下,手上就摸出把剪刀,剪剪剪的。”
蘭清若也扯下一根她的頭髮,“你看這裏。”
發端新鮮的茬口清晰可見。
梅效白從口袋裏掏出幾根頭髮,撿出其中的一根,其中一根的長短和發茬處的情形與之一般無二。
“沒錯!”蘭清若鬆口氣,她真怕自己判斷失誤,間接害了兩個無辜的女人。
“下面的事交給我。”梅效白面目和煦,一直不發一言地跟在蘭清若身後,這時突然說。
他對着蔡婆婆拱拱手,“所有的女人都到齊了么?”他問。
管家上前側身對蔡婆婆等人解釋,“除了崔仁淑,她說今天與人約好要收一味藥材,婆婆這裏要的緊,這次錯過怕再難遇到這樣的機會,所以我就讓她去了。不過,仁淑這人大夥也知道,哪裏有點女人的樣子,就喜歡悶頭弄藥材,要說她與什麼男人、、、、、那絕不可能!”
梅效白沒說話,拉着蘭清若走到那十幾個女人面前,挨個看過來。女人們年輕的還只是二八年華,年紀大些的已過不惑,穿着雖不華麗但很講究,都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丫頭或者奶媽子。
“你過來!”梅效白突然對一個女人說。
眾人一驚。
那女人約二十七八歲,郗紅的小襖上罩了件青色的長馬甲,下面露出黑色的裙擺,頭髮結實地盤在腦後,插了點木簪。
蘭清若仔細看過去,她的頭髮不同於常人,密密麻麻像長滿了核結,舒展不開,她探手摸了摸,被梅效白拉回來。
“別髒了手。”
女人的身體猛地抖動起來。
“拿盆水來!”梅效尤說,“當眾把她的頭髮洗了。”
蔡婆婆手一揮。
管家帶人迅速跑下去。
梅效白繼續往下看,女人們已經徹底慌亂起來,驚恐地盯着梅效白的一舉一動。
“你的頭髮怎麼了?!”梅效白站在一位三十五六歲的女人面前問。
女人兩腿打着顫,勉強站住。她的頭髮發梢焦黃,像被火燎過。
“我,我昨日燒火時不當心頭髮被火點着了。”她鎮定地看着梅效白。
“你是做什麼事的?!”梅效白問。
“我日常負責宅子裏器具財物的看管。”她有些遲疑,說話很慢。
“那你昨日點什麼火?”梅效白臉上露出笑意。
“我、、、、我燙熨斗,扒拉炭火時不小心、、、、、”她說。
“好了!”梅效白制止她。
那位女人的頭髮已經被洗好,亂糟糟地塔拉在肩頭,一頭一臉的水,人已經傻了。
她頭髮上的核結已經消失,柔順濕滑的長發上綻放着剛剛躍出地平線的日光。
梅效白拱手向蔡婆婆行了一禮,“我雖不能完全弄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找到兇手,但可以指三個人讓你們查查看,這兩個女人,”他指指那個一頭焦黃的女人和那位披着一頭濕發的女人,“再加上那位出門購葯的女人。小花和寧貴的死是因為她們的頭髮出現在一隅居那張可疑的床上,我昨天特意留出了足夠的時間,但凡心裏有鬼的女人一定會去打聽這個細節,一旦她們知道,就會擔心自己的頭髮也出現在現場,結果就是今天這種局面,第一,她們不敢出現在我和清若面前,第二她們會刻意隱瞞自己頭髮的本來面目,像這位,”他指指倏地驚恐地望着他的女人,“我曾見過西域那邊的女人,她們喜歡把頭髮編成細碎的小辮子,鬆開后就成了適才她頭髮的樣子,更不用說這位用火把自己的頭髮燎焦的女人,這個女人是管事,平時哪裏需要她來熨燙衣裳,至於那位外出的女人,也許是逃避,也許是碰巧。”
話聲未落,兩個女人已經被綁了起來。
“其它人都散了吧。”蔡媽媽輕聲說。
“我們冤枉!”兩個女人大聲哭喊起來。
頭髮焦黃的女人泣淚縱橫,“你們去問三春,她平時替我熨衣裳,可她娘病了走得急,我這條裙子專門用來配這件襖子、、、、”
一臉水漬的女人也隨着喊,“這是小青教我的法子,她說這樣能顯得頭髮多些。”
“好了,”蘭清若頗不耐煩,“我再多說一句話,這條裙子根本配不上這件襖,你見過錦緞配細布的么,說出來都是笑話;再說你,你這一頭小辮子要辮好,不花上幾個時辰完不了,如果你昨晚按時睡覺,你這辮子睡前就會早早地辮好,誰見你滿頭的小辮子了?!”
“我、、、、、”兩人同時啞口無言。
“你們樂意說就說,不樂意就別說,也許今天小花和寧貴的下場就是明天你們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