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探尋
蘭清若的呼吸漸漸悠長清淺,梅效白撐起頭聽了一會兒,下了床。
推開一線窗戶,一股涼氣席捲進來,片刻,又歸於平靜。梅效白閉上眼睛靜心聆聽,萬籟俱寂,卻又好似籠着輕霧的天空瀰漫著一股瘴氣,直壓進他的胸口,沉重得讓人不敢忽視。
他悄悄關上窗,提着燈把廂房裏外仔細查看了一遍,房屋建造時間已久,窗子格柵摸着已有些枯槁的柴氣;內室連通外室,外室左側有一巴掌大堆放雜放的耳房,耳房正中豎著梯子,直通上面的曬台,梅效白吹熄燈,爬上曬台。曬台荒廢已久,曬桿胡亂堆在角落。
一陣濃雲飄過,蔡家莊清晰地展現在眼前,橫七豎八的衚衕相互貫通,宛若枝杈橫流的河道;宅子裏眾多的小庭院全由衚衕相連,彼此卻又互不牽扯。
梅效白即使不懂,也看得出這是一處設計精妙固若金湯的宅子,不需過多的人員把守,就已經把宅院護得密不透風。
再加上方圓四周的荒蕪,蔡家莊被人為地從紛爭的亂世中隔離成了一座孤島。
如果要保守蔡家莊的秘密,滅了他們的口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可是正如蘭清若的直覺,這個莊子彷彿被拋棄於人世,急需要通過外面的通道。
突然,一陣零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梅效白忙回到內室,蘭清若依然沉睡着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他屏氣凝神,那聲音急迫慌張踉踉蹌蹌,整個蔡家莊也似乎被一種騷動籠罩着。
他走出內室,推開東廂房大門。
來人已經推開院門跑到他跟前,氣喘如牛,“先生,蔡婆婆請先生過去一趟。”
“什麼事?!”梅效白回頭看了一眼內室半掩的門,壓低聲音問。
“婆、、、、婆婆只說讓先生過去,過、、、、、過去了就知道了。”那人揮手擦着汗流如注的臉。
“這裏、、、、、”梅效白又回了一下頭。
那人恍然大悟,機靈地說,“放心吧,先生,這裏安全得狠,我再派幾個人守在這裏。”
梅效白沉吟着,“明日吧,現在已過丑時,離天亮不過兩三個時辰的功夫。”
那人心急地看向內室,梅效白伸手擋住他的視線。
“哎,我就給先生說了吧,小花和寧貴被人殺了,”那人跺了一下腳,“婆婆說你們明白是什麼原因。”
梅效白一愣,他和蘭清若剛說到與那姦夫勾搭的女人有小花和寧貴,她們這麼快就被人滅了口,說明那個人不僅在蔡家莊,還就在宅院裏,也許就在不遠處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婆婆既然明白是什麼意思,就該知道我不可能離開一隅居,更何況蔡家莊的事情與我們無關,我們也無心知道誰殺死了她們。”他稍稍抬高了點聲音,如果那人就在近處,他希望他不要輕舉妄動。
“話不能這麼說,先生,”那人慌亂的眼神陡地一收,冷冷道,“這裏是蔡家莊,先生該知道客隨主便的道理。”
梅效白身影未動,哂笑道,“我們是客么?!如果是客,就拿出待客之道來!”
“你、、、、、”那人哼了一聲,轉頭就走。
梅效白不由地轉頭看向內室,蘭清若為什麼要提小花和寧貴兩人的名字,如果不提,也許她們不會被這麼快就滅口,現在想來,她明知有可能他們的話會被外人偷聽到,卻有意識地把這個訊息傳遞了出去,為什麼?
他抬眼把東廂房又掃視了一圈,很明顯這裏有着他所沒有觀察到的機關,他們的舉動一覽無餘。
院外咚咚地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至少五人。
“梅先生,我老婆子請不動你呀。”蔡婆婆人未到,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梅效白推開門,迎了兩步,卻依然擋在門口,“不敢勞婆婆的大駕,我這裏既無丫頭又無小廝婆子,不敢讓她獨自留在這裏。”
“你現在交給婆婆!”蔡婆婆聲音洪亮,很是鏗鏘,“你來時不也交給了婆婆。”
“當時我是覺得婆婆可以託付,現在卻不敢這樣沒規矩。”梅效白淡淡地說。
“我知先生非一般的人,可你在我這裏怎麼也該收斂些,你就不怕我神鬼不知地一刀殺了你。”蔡婆婆呵呵兩聲,“小蘭可比你懂事些,至少知道一邊嚇唬我一邊哄着我。”
“婆婆別逗我了,有什麼話就在這裏說!”梅效白撩起長衫甩了甩,態度明朗。
“也好,”有人把椅子放在蔡婆婆身後,吳老倌和爬瞎子站在兩側,又陸續進來七八個人,站在陰暗處沒有現身,“小花和寧貴死了,你可知道?!”
“聽人說了。”梅效白說。
“你怎麼想?!”蔡婆婆問。
“我想我和清若說話時,有人隱身在附近偷聽,婆婆這樣做可不太地道。”越過濃重的夜幕,梅效白直直地看着蔡婆婆。
蔡婆婆倏地笑起來,“的確如此,你們剛說到小花和寧貴,她們就死了,這可不是偶然。”
“說明清若的判斷是對的,她們被人滅了口。”梅效白清楚直接地說,雖然被暮色隔開了一層,他還是看見對面所有的人臉上的迷惑和忐忑驚慌,陰影處有一人渾身哆嗦,攪得四周也亂起來。
院子裏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
“你真這樣想!”吳老倌終於開了口。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可能性?!”梅效白問。
“沒有。”半晌,吳老倌說,“你們如果把這事幫我們弄清楚,你們就可以走。”
梅效白沒說話。
“你們沒有選擇!”爬瞎子啞着嗓子說。
“有這個必要麼,不過是兩個**,自古這樣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梅效白不以為然。
“有沒有必要是我們說了算!”吳老倌不快地瞪過來,身上陡地爆發出一股子戾氣。
“小花和寧貴是莊子裏比較重要的人物?姦夫的身份怕是更加不好說?清若說的真沒錯,你們內部已經無法控制!”梅效白望過去,吳老倌挺了兩下,眼神倏地軟下去。
“你也算幫幫我們,就當幫你們自己。”蔡婆婆語氣淡下去。
梅效白沉默片刻,“她們死在哪裏?怎麼死的?讓發現她的人來說個明白。”
吳老倌一揮手,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上前,行了個禮說,“是我先看到的。”
“說說你是誰,怎麼發現的,一一說來,不要漏掉任何細節。”梅效白上下打量了幾眼面前的女人,深色長襖下一條白色的凌波裙在月色下格外耀眼,頭髮梳成圓髻,斜斜地插了根閃爍的銀簪。
“我叫惠蘋,服侍婆婆日常起居,今天我值上半夜,下半夜由寧貴值,今晚、、、、、婆婆睡下時已快過子時,再過一個時辰就該換寧貴,我就沒再睡,可到了點,寧貴沒來,我又等了一刻鐘,有些熬不住,就讓守在院子裏的婆子看着點,親自去找她,就發現、、、、、她、、、、、死在床上了。”
“這裏慢慢講。”梅效白說。惠蘋雖然說話周到,整個人卻處於一種麻木之中,兩手攪在一起不停地揉搓。
“我們幾個都住在後罩房,一人一間,那條路我是慣了的,閉着眼睛也不會踢到石子,就沒點燈。我輕輕敲了兩下,她的覺一向很輕,這兩下應該差不多,可等了一會兒沒見動靜,我又敲了兩下,再兩下,就覺出不對來,也沒多想,就使勁推門,門哐地一聲就開了,還閃了我一下。屋裏很熱,寧貴怕涼,蔡婆婆恩准她每晚點一盆炭火,我進去的時候炭火還沒有完全熄。帳子垂着,藉著炭火的微光,帳子裏隱約有個人,我就喊,她不應,我一氣就撩開帳子拍上去,只聽見噗的一聲,”惠蘋皺起眉頭,“真的是噗的一聲,像打在、、、、、一團肉上,”她哆嗦起來,“當即我就害怕了,撩開被子,就看見她的頭上被罩了塊布巾,也不知為什麼,我、、、、、就認定她是死了,嚇得噢得一聲就跑了。”
另一人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我是婆婆院子裏的管家,叫喬三,惠蘋嚎着跑回來,我慌裏慌張地穿上衣服帶着人去看,寧貴、、、、、果真已經死了,屍體還沒有完全硬,應該死了沒多久。我沒想驚動婆婆,就急忙找來吳、、、、、吳老倌,他、、、、、”
“我來說吧,我聽說是寧貴當即嚇了一跳,因為我知道蘭小姐提到了寧貴,還提到了小花,就着讓人快去看看小花,果不其然,她也死了,死因和寧貴一樣,也是被枕巾蒙在臉上給捂死的。”吳老倌越過蔡婆婆走上前,“你要不要看看屍體。”
梅效白看看天色,“這樣吧,明天早上太陽出來前,你讓這個宅子裏所有的十五歲至四十五歲之間的女人都到蔡婆婆的院子裏來,我自然會把兇手指認出來。”
“真、、、、、真的?!”吳老倌踉蹌了一下。
“真的。”梅效白說。
“為什麼不是現在。”吳老倌難以置信地側開頭,斜睨着他。
“到時候你們自然就信了,不過,今晚你們要保證整個宅院的絕對安全,我怕他會對我們下手呀。”梅效白風輕雲淡。
“就依梅先生的,”蔡婆婆突然說,“一倌,你今晚就別睡了。”
“那是自然,今晚若有個蚊子飛出來搗亂,唯我是問。”吳老倌的胸脯還未拍完,蔡婆婆已經率先走出了一隅居的大門。
蘭清若依然睡着,梅效白悉心聽了片刻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