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甜米酒

第三章:甜米酒

後來我估計是跟那廝鬧累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就渾渾噩噩地睡過去了,夢裏那個罵我老婆子的臭潑皮又出現了,真是煩人。等我睡醒了,身旁空空的位子已經沒了溫度。大概是聽見了我起床的動靜,雲枝端了給我凈面的銅盆進來,盆上還搭了一條幹帕子。我揩揩眼角迷迷瞪瞪地接過她遞過來的絞過的帕子,問道:“李敬珩什麼時候走的?”

雲枝卻一臉慌張地想替我捂嘴卻又不敢捂。“好娘娘,皇上的名諱叫不得的。”

其實我在他面前也是不敢叫他名兒的,只有在庭韞和雲枝步月這兒我才會明目張胆地叫,步月有時候也提着膽兒應和我,庭韞乾脆就當我叫的是陛下,雲枝倒是沒次都不厭其煩地糾正我。我並不討厭她糾正我,但有時候我偏喜歡逗她,故意在她面前低聲喊“李敬珩”,然後看着她又急又慌的樣子。但今天這回,我確實是脫口而出了。

我凈了面,把帕子放回盆中。門帘處,步月掀了帘子樂呵着進來,手裏拿着一個木盒子。“娘娘,今早嘉妃娘娘差穀雨送了來,是那玉蘭的珠花簪,你瞧。”步月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那個木盒子。我湊近去看,微微聞到了一小陣檀木的香氣,木盒子裏用絨布鋪着,上頭就放着那隻玉蘭花的珠花簪。那隻繡球的是瓚珠釵,但這隻卻大不一樣,是用銀紅的緙絲細線繞着簪子纏成了跟戲檯子上花旦的手作舒瓣的樣子,旁邊一樣的是嵌了翠玉雕的玲瓏葉子。說是像花旦的手,該是說反了,是花旦的手像它。

雲枝從那盒子裏把它拿出來替我簪上,步月贊了一聲:“娘娘就是好看,簪什麼簪子都一樣好看。”步月的誇讚對我而言是很受用的,沒錯,我就是喜歡被誇,誰喜歡被罵呢?被李敬珩那種潑皮來一句“老婆子”嗎?我扭頭去看雲枝不知什麼時候拿來的一面八棱海棠花紋樣的鏡子,果真好看,那花朵兒還會顫,葉子也會。我從頭上取下那簪子細細看,原來那葉子也是用金線穿了插在花里的,倒也是巧思。

門外有人大大咧咧喊起來了:“你這日上三竿了才起,還真是令人羨慕,我昨兒在你這茶吃多了回去便睡不着,你還不給我賠罪?”我一聽是庭韞那傢伙的聲音便知道小廚房今兒備下的羊肉估計是留不住了。我一面應着:“來咯。”一面散了睡鬆散了的髮髻,用那玉蘭簪麻利兒簪住。一陣珠簾相碰的聲音伴着腳步,我打算突然轉身嚇她一跳,我細細算着那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突然我驚叫道:“啊!”

這可不是要嚇人的叫聲,我是真真兒的被嚇到了,我轉頭的時候,李敬珩的大臉突然就出現在我眼前,你說嚇人不嚇人?“你是鬼啊!走路都沒聲音?”我定住神后惱怒道。

那廝竟然揉散了我方才紮好的髮髻,笑道:“可不是我要嚇你,是你本來想要嚇我的吧?”

我胸腔內一股子無名火,不知是氣他嚇着了我,還是氣他揭穿了我的把戲。“你揉我頭作甚?”我只好憤憤地轉移話題說。

“扎歪了,醜死了,你這簪子不好看,我昨兒送你的那支呢?”他奪過我手裏的玉蘭簪問我。

我說:“哪兒丑了,這還是你挑給嘉娘娘的呢。”

他一愣,接着似乎有些生氣道:“嘉妃的簪子怎的在你這?”

“我同她換的,怎樣,難不成你後悔送我禮物,想要回去?”在和無賴吵架這方面上我還是很如魚得水的,總可以成功找到氣死他的方法。我插着腰,學着之前在宮外住的時候看見街邊菜農婦女叫賣的樣子。

“哦。”出乎我意料的,他只是應了我一聲,也沒懟回來,也不反駁我。李敬珩似乎是生氣的,因為他臉色不太好,而且看我的眼神讓我慎得慌。“你來做什麼,嘉娘娘呢?”我很不喜歡這種略微壓抑的氣氛,便問他。

“你乾脆嫁給嘉妃算了,我給你的禮物你倒好,轉頭就給了別人。”李敬珩說。

我瞧他那樣,哪裏像君王了?倒像一個胡亂生氣的小毛孩。我推了他一把,又問:“那作為歉禮,臣妾送陛下一壇臣妾和劉美人年前一塊兒釀的米酒吧。”

有錯當致歉,我也確實沒有好好珍惜他送我的簪子不是?我剛想起來年前跟琅嫿一起琢磨釀民間流行的佳釀一一梅子味兒的米酒,便央了嬤嬤出宮時幫我去醉峴樓帶一罈子回來研究研究,嬤嬤也不知道尋了什麼門路,竟然幫我弄來了醉峴樓的方子。實驗過一罈子成功后便連釀了好幾壇,最後喝不完就封好了埋在我院子後頭的柳樹下。那味道我是很驕傲的,尤其要喝之前取了放在搪瓷碗裏用井水冰鎮一下,那可真是酷夏消暑的佳品。我招呼肯定守在門外的雲枝步月去後院給李敬珩挖酒去:“雲枝步月,去幫我給陛下挖後院的酒去。”我轉頭又對李敬珩說:“那酒最好喝之前冰鎮一下,等過些日子入了夏,和它最解暑了。”

李敬珩那張臭臉終於是有了變化,他哼了一聲說:“什麼好酒我倒是要好好嘗嘗。”

“我和劉美人釀它的時候試着加了釀酸梅子的汁,不但有米酒的香甜,還有梅子的香氣。”這項釀米酒的技術,我和琅嫿本來是要在後宮發揚光大的,但教絮棠娘娘,娘娘說她喝不慣江南的米酒,教明鈺和庭韞,她倆又都手笨學不會,我和琅嫿只好作罷。我打算等入了夏,再跟琅嫿研究着換個別的口味,比如桃子或者西域進貢的西瓜或蜜瓜。過了大概兩盞茶的功夫,雲枝和步月抬着帶着些土的一個罈子進來了,我上前鬆了鬆綁着蓋着瓶口的布的繩子,揭下那塊有些髒的布,裏面還有一層麻面的布,比之外面的那塊乾淨多了。一打開,滿屋子米酒香氣,我猛吸了一口氣,不禁贊道:“不愧是醉峴樓的方子。”

“怎麼,不是你自己研究出來的?”李敬珩問。

“我這酒可比醉峴樓裏頭那些好得多,不信你嘗嘗。”我接過步月遞過來的酒提子,伸進矮矮胖胖的罈子舀了一勺,盛進雲枝不知什麼時候拿來的瓷碗裏。“嘗嘗。”

他接過瓷碗湊近了聞了聞,接着一口見底兒:“沒想到你還會釀酒。一罈子不夠,多給我兩壇。”好一個得寸進尺的無賴,我奪過他的瓷碗,咬牙切齒道::“那便多給你兩壇。”

耳邊傳來一聲嗤笑,隨即就停了,我扭頭去瞪站在我身後努力憋笑的步月,雲枝也乖覺地替我擰了她一下。“京城裏頭有名的慶春園明日有一場唱‘漢宮秋’的,扮漢王的是名角兒吳汀柏,扮王明妃的是一個叫什麼趙燕杭的,聽說唱的不錯。明兒朕要出宮體察民情去,你反正也是閑着,不如和朕一塊兒?”

我是愛聽雜劇的,不過那“漢宮秋”我是聽過的。才入宮那會兒絮棠娘娘愛聽,直接請了福禧班的來唱,一連好幾日唱的就是這“漢宮秋”。這回趙燕杭怎麼跑去慶春園唱去了?先前她不是在福禧班唱的嗎?我那時還在台下與她說過兩句話,我誇她唱的好,催人淚,她便誇我會聽戲,還說這宮裏悶得很,從前不知道,還當裏頭有多好呢。既然是趙小姐唱的昭君,那我得去捧捧場。我說:“那便說定了,回頭唱完了,你得叫人替我攔住趙小姐,我要同她說說話。以後我這兒不缺你酒,有新釀的口味兒頭一個送到你那去。”

李敬珩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笑着點頭。

等他走後雲枝教訓我,說我又忘了李敬珩那傢伙是君王,怎麼能對着陛下說“你”呢?我沒法子,只好連連作誓討饒。之前我聽過一個柔情似水的美嬌娘也想嫁給李敬珩,就纏着他叫他珩郎,過後似乎被撥去做洒掃的活計了。要我說,那一個纖指玉手的嬌滴滴的小娘子怎麼會無緣無故去做了洒掃的活計,定然是李敬珩乾的。可除了那一位小娘子,我真的從未見過李敬珩對誰因為叫他什麼被下罰。可能李敬珩對誰叫他什麼在意,但只是懶得下罰?或者他不在意,那小娘子是自己犯了錯恰巧那時候受了罰?

李敬珩走**韞也沒來,我也不太想挪步子去綉湘宮尋她,就叫步月傳話去。臨近夜裏,我是真沒想到等了一整天了,沒等來說了要來我這兒搜刮一番好吃食的庭韞,琅嫿卻臉上掛着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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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為誰損芳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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