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淚濕春風鬢角垂(一)
城外下了一場雪,死了一個人。那人一襲滿綉戲服,赤紅的身影在白雪中刺眼的很。我湊近去看,是她。她還是像幾年前我初見她時一樣美,美得不可方物。我獨愛她唱昭君的橋段,她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和好皮相,與昭君那個角色很配,彷彿她就是唱詞裏那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昭君。
我初見她是在宮裏,皇後娘娘支了一個戲台,請了慶春園的班子來唱。彼時她還不出名,不過是慶春園的學徒,是在台下無人的情況下上台學着唱昭君的。
偏那日我去了戲台附近,聽得一女聲悠揚婉轉,便駐足欣賞。她唱的是昭君入宮前的一段唱詞,輪到毛延壽一角的詞時,她便壓着嗓子唱,我不禁笑出了聲。
估計是我笑的放肆了,她忽然就不唱了,大聲問道:“誰?”
我無奈從戲台後走出,朝台上人作揖道:“小人吳汀柏,路過此地聽聞小娘子唱昭君,故此停步。”
她沒有穿戲服也沒有帶頭面,一身素服,白凈的小臉未施粉黛,精緻素雅。
“你笑什麼?”她板著臉問我。
我忙解釋道:“小人唐突,請娘子恕罪。”
聞言她撇撇嘴,將手中的摺扇收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走了一個圓場問我:“你覺得我唱的如何?”
她忽然發問,我愣了愣,腦子裏閃過方才那段唱詞,開口贊道:“娘子唱的好。”
不料她並不買我的賬,細眉一挑,說:“不過是敷衍,不聽也罷。你只是聽了我唱,而今我再演給你瞧,你再說不遲。”
我向來捧場,便乖覺地坐到台下小竹凳上。雨後青煙色的衫子在她身上有如薄霧,舉手投足一顰一簇間我不由沉醉其中,身子比喝了數壇胡酒還迷幻。不知何時一身影站在了我身前。我迷迷瞪瞪地睜眼,問道:“明妃?”
那個身影卻轉身要走,我想去攔她,身子卻是一動也動不了。漸漸地,她不見了。
我再睜眼,耳邊就全是蟲鳴聲了。我就着夜色走角門出宮回府。我忽然想起了白天的事,那個娘子,那一襲素衫,美的令漢皇沉醉的昭君。不過那日後,不論我在戲台附近守多久,都再沒見到她。直到戲台拆了,她也沒再出現。
後來我知道了慶春園是我祖父的產業,我央了父親接手了家族裏美人要接的慶春園。我還想再見她一面。
那時的慶春園由於無人打理,大家都各奔前程去了,徒留一座空殼。我站在偌大的戲台前,記憶里那個唱昭君的身影又出現在了台上,還是一襲素衣,未施脂粉。光從四面的小窗湧入,一道一道匯成雲煙,傾倒在她身上。我想走上去,去問她,問她叫什麼,可還記得我。
一陣風吹過,揚起了戲台上的塵土,台上人不見了。
我回過神來,有一瞬遵從着自己的內心嘶吼道:“你去哪?”
是幻像啊。我笑了笑,父親罵過我,罵我虛實不分。“我沒走。”空蕩的戲苑,不知何處飄來一聲女音。
我四下里張望,便看見她穿了一身赤紅,像臘月的紅梅,生機盎然。“你沒走。”我喃喃道。
前日開榜我名落孫山,被父親毒打一頓,便跑去醉峴樓吃酒,去茶館花樓閑逛,去各處伶台聽戲。早知她沒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