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流水席
李敬珩吃了飯就和庭韞一起走了,步月說李敬珩去了綉湘宮,燈已經吹了。
我本來應該高興的,李敬珩沒留下來,我可以早早地舒舒服服地睡了。但……但為什麼我覺得我開心不起來?我草草收拾就上了床,將自己埋在有着他好聞的沉水香氣味的被子裏,我睡不着的。從前他不在我睡的極踏實的,現在我心裏卻亂的很,一會兒想明天該穿什麼,李敬珩到底回不回去宴席,一會兒又想庭韞什麼時候能有一個孩子遂了願。
我應該是討厭他的,起碼不喜歡他。他一點兒也不好,脾氣不好,愛亂髮脾氣,還喜歡突然親我,而且女人很多!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的,對吧?我不禁問我自己。
後半夜我大概是睡過去了,一夜好眠無夢,我還要多虧了睡前罵罵李敬珩了,嚇跑了夢魘。
因是絮棠親辦的席面,我不由起了個大早,步月察覺我醒了還問我:“娘娘怎麼了?是口乾要喝水還是身子不舒服?”
我朝她擺擺手:“昨兒繡的香囊還有幾針,早起給綉完了安心。”
才堪堪綉完了,早膳也恰好送來了。是翡翠豆腐羹,清熱的百合雞蛋羹,八寶什錦盒,還有一些西域進貢的堅果。我坐在院子裏看遠山上的日頭,日頭不大,被遠近亭子林子隱隱綽綽地遮了些,倒也不刺眼。
軟糯順滑的豆腐羹就着野菜蔥花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想來昨晚庭韞定然是早睡了,我也順手把她沒綉完的兩朵梅花一併解決了。絮棠身邊的丫鬟穀雨帶了邀帖和餜子來:“嫻娘娘,我們娘娘早時做了些碧玉糕,叫我往各宮都送些。”
“有勞穀雨姐姐跑一趟了。本該我去取的。”步月招呼着穀雨吃茶和點心。穀雨和驚蟄是絮棠的陪嫁丫頭,本來應該升做個良人美人的,但她們二人不願,李敬珩似乎也是沒那個心思,就准她倆留在絮棠身邊服侍。驚蟄人雖不錯辦事兒老練周到,但脾氣不大好,我從前聽步月說過,驚蟄有時會仗着自己是皇後娘娘宮裏的大丫鬟欺負那些宮女兒。
而穀雨卻是個厚道敦厚的,與我宮裏的步月和雲枝她們都相熟,每每絮棠托她來送東西或是傳話,我也都會讓步月招呼着她吃喝些東西歇一歇再走。
穀雨樂呵着接過茶盞與我福了福:“謝謝嫻娘娘招待了。嫻娘娘,我可求得步月姑娘與我去鸞棲閣做做苦力的?我們那兒忙亂的很,等晚些嫻娘娘去了我再送步月姑娘回來。”
“穀雨既然求了你去,步月你可要好好幫着做活去。”我笑着說道。
步月連連擺手:“娘娘別啊,我是個懶惰的,怎麼幫的上忙,別添亂就成了,不如還是算了算了吧。”
穀雨來拉她,眾人瞧了步月那個寧死不屈的可憐模樣都笑了。穀雨一面拉她一面笑着解釋道:“不請你去幫忙,請你去吃吃茶成不成?走罷走罷!”
步月挑了挑眉問道:“當真?”
“怎會騙你?”穀雨拉着步月就走了。步月快出門的時候我笑着喊道:“你可別去做懶!聽皇後娘娘的差遣去!”
本來已經要走了的步月聞言扭頭驚道:“怎的是去聽差遣?不是吃茶?”
拉着她的穀雨趕緊麻利兒地拉她出了門嘴裏還笑着勸她:“是吃茶!做了活就請你吃!”
步月走了雲枝替我挑了薄衫子來,我是不會挑衣服的,平常穿的都託了雲枝挑,不然就是李敬珩送的。今兒比之昨兒要熱了,雲枝挑了一件水紅色的繡的百蝶百花紋樣的長衫,外頭罩了一件石竹紫的對襟長褂子,下頭是蔥黃翡翠緙絲裙,腰間系了鼠鼻紅的宮絛。
本來是要做攆子去的,但我方才本也吃飽了但還是吃了些穀雨送來的碧玉糕有些漲了,就想着散着步去。
才走到了鸞棲閣的門口就聽見裏面有人說話:“我說呢,一個老媽子都可以爬到我頭上來,原來是劉娘娘的嬤嬤。”
發生什麼事兒了?我聞言直去了小花廳,就聽見琅嫿說:“李嬤嬤她不是有心的,大抵沒看見姑娘,我替李嬤嬤給姑娘賠罪了。”
我走進去時正巧腳邊被摔了一個茶盞,茶水流了一地。我抬頭去看,一個頭戴燒藍點翠珍珠頭面,上着湖藍福壽花卉吉祥團紋對襟卦,下着金絲綉羅長絲金菊裳,美目上挑,一點朱唇卻說著尖酸的話。“喲,是仗着自己懷了貴子,要我說,還不知男女呢,也不知你在狂些什麼?”
“姑娘誤會了,我……我沒有……”
我瞧不慣那人的做派,揚聲道:“姑娘這話我是聽不懂了,我姐姐如何狂了?要我說,狂的是姑娘吧?”
那人扭頭來看我,對我一陣打量,她身邊有一丫鬟在她耳邊咬了咬耳朵,她忽然柳眉輕挑嬌笑道:“我當是誰呢,是個老嬤嬤的養女,麻雀飛上枝椏變鳳凰了的。”
在屋后幫忙的步月應該是聽見我的聲音急急跑了出來:“娘娘!”
我抬手示意她別說話,今兒碰上這麼個妙人兒我倒是要好好會會她。我問道:“這位姑娘,也不知我姐姐怎麼惹着姑娘了?”
那人嗆聲道:“她身邊那個不知禮數分寸的老婆子潑了茶水在我身上。”
“小柒。”琅嫿朝我過來攬過我的胳膊,我察覺到她在發抖。“她要李嬤嬤杖責三十,嬤嬤老了三十下去要出人命的。”
我久居深宮,許久沒見着戲文裏頭寫的那種蠻不講理的人,今兒給我撞見了,我還真是氣不過。我對琅嫿說:“你還有孕,先下去歇着別動氣。”
“陛下登基以來的頭一個貴子自然金貴,怎麼姑娘不知道?”我一面送琅嫿去一遍休息一面對那人說。
“不過一個丫鬟宮女兒出身的,也配與我說話。”那人講話尖聲尖氣,聽着很讓人討厭,步月皺皺眉頭,扶我坐下。
“我雖不是什麼世家大族出身的,但我明白咱們做事講的是一個‘禮’字,不是講什麼高低貴賤。‘有錯當罰,罰之有理’是先帝說的。”
“我……我,我的衫子是金線繡的,而今被一個老媽子給毀了,你說怎麼算?”她嗓門兒還挺大,說的我耳朵疼,頭也暈。
我說:“這李嬤嬤與姑娘你無冤無仇,是為何要潑茶水到姑娘身上呢?”
“定然是她不好好專心做事,失手潑的!”
“那既是失手的,就是無心的,既是無心之過,姑娘也是個心胸寬廣的人,何必揪着人家無心的過失不放呢?”我見她氣勢弱了下來便勸道。
那人瞪着我久久不說話,半晌她深吸一口氣說:“那你說,該怎麼罰?若我不滿意,今兒這事兒沒完!”
“不如就,叫李嬤嬤與姑娘做做苦力,替姑娘把那衫子洗好了再給姑娘送去?”我答她。
“我……”她似乎還要回嘴,讓我繼續頂道:“姑娘瞧這就是一個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妙人兒,怎會跟一個老人家計較。”
“那我這衫子可是京城有名的師傅做的,金貴的很,若是洗壞了你說怎麼辦?”她倒是已經弱了語氣,我瞧着她也不是沒事兒找事兒的人,應該只是脾氣爆一點的哪家千金小姐吧。
“我自然是善解人意的,還用你說。”那人頭一揚,像一隻驕傲的大白鵝。我是不大喜歡與人起爭執的,若不是實在瞧這人不過,為了一件衫子打殺人。
“那就是了,一會兒請姑娘移步去裏屋換一件,我叫李嬤嬤取了姑娘的衫子去洗去。”我拿起手邊的茶盞喝了一口道。
“怎的了怎的了?”庭韞從外頭進來,穿了一件碧色綠梅短衫,頭上綰了一個落馬髻。我與她說:“小事兒,不過是李嬤嬤失手撒了茶水到這個姑娘衫子上。”
那人已經消停了,沒了剛才那囂張的氣焰,只氣鼓鼓地坐在那兒生氣。“我當是誰在這絮棠的席面上鬧呢,原是我父親拐了九九八十一個彎的遠房親戚家的。琅嫿,不必放心上,不過是我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妹罷了。”
那人本已經沒再鬧的意思了,聞得庭韞言罷嚷道:“我可是被國相爺收作了義女!國相爺也是我父親!嘉娘娘可不要胳膊肘往外拐!”
庭韞白了她一眼,轉身坐到我邊上說道:“我向來幫理不幫親,再說了,你與我又是哪門子親?”
李敬珩來時正巧碰上那人要衝上去與庭韞理論,那人見李敬珩來了瞬間像變了一副面孔似的,乖順地朝李敬珩福了福嬌羞道:“臣女宋紓珏見過陛下。”
廳上眾人皆是起身作福,齊聲道:“陛下安康。”
李敬珩示意我們都坐下,他也坐在了上首的位子上,那方才還在撒潑的宋紓珏忙忙跟上去連連發問:“陛下可要吃茶?或是要先吃些什麼墊墊肚子?”
李敬珩起初沒理她,只是問琅嫿:“皇后呢?”
“娘娘在後頭歇着呢吧,早上娘娘就忙着席面的事兒,現下該是累着了。”琅嫿說。
“你,去叫皇後來罷,準備開席。”李敬珩對着一個婆子說。那婆子領命,朝李敬珩福了福就往後屋去了。
我瞧瞧問一邊的庭韞:“這宋紓珏什麼情況?”這不會就是傳聞中國相爺要往李敬珩後宮再塞人的那個人?庭韞湊近了與我咬耳朵道:“這是我家那極受寵的鞏姨娘親戚家的閨女,他家啊從前就三天兩頭來我家打秋風,我爹爹也是回回給她們銀錢打發走。這回估計是用什麼腌攢手段叫我爹爹收了她作義女。這不,還改了姓,從前她是姓何的。”
“也是有夠難纏的。”我說。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絮棠來了,她今兒穿了一件妝緞彩蝶穿花比甲,緞子光滑,似乎可以照光。“陛下,可以開席了。”
“走罷,你慢些。”他伸手去扶琅嫿。我回頭去看庭韞,她翹着嘴巴,低聲嘟囔:“什麼時候輪到我嘛。”
席上氣派的很,一條長且寬的用石頭挖的水池子裏蓄着水,上頭用木托盤漂着各色菜品。有什錦頭盒―個,下馬點二式,清煮羊肉,雞皮鱘龍,蟹黃鮮菇,玉簪出雞,夜合蝦仁,炒梅花北鹿絲,紅爐烘雪衣,干燒網鮑片,酥酪絲......瞧的我口中生津。
“有勞皇后了。今日這宴,一是慶賀宮裏頭即將有第一個孩子了。二來,是要向大家介紹她。”李敬珩看向那個叫宋紓珏的。
宋紓珏上前自顧自說道:“諸位姐姐好。”語調那叫一個柔情百轉,雖是與眾人說的,可眼神自始至終都沒離過李敬珩。我心中不禁道:又是一個看上李敬珩的。
沒人理會她,可宋紓珏竟也不覺尷尬,接著說:“說來我與嘉姐姐也是姊妹呢陛下。”
李敬珩招呼着我們入席:“今兒皇后的席面辦得好。”
庭韞不住地去瞪那個宋紓珏,她與我說:“見過沒臉沒皮的,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也不知她今日來這席面作甚。”
“咱們不是做了香囊?你的那個落在我那兒了,我來時一併給帶過來了,最後幾針也替你綉好了,看你該如何謝我。”我示意步月過來。步月碎步過來悄聲問:“娘娘?”
“去將我帶來的兩個香囊取來,還有我先前做得那些荷包,一併取來。”步月又匆匆去了。庭韞誇我道:“就知道你貼心,不會忘的。那香囊最後裝的什麼香?”
“我還沒問過琅嫿喜歡什麼香呢,孕婦適合聞的香也不多的吧,叫溫太醫來幫她選吧。”我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