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天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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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還沒走?”

張哥看見站在大門發獃的東仔。

“家屬不是說八點還要過來么?”

東仔說。

“八點,現在才六點。先回去休息吧,一起走回去不?”

張哥關上大門問。

“嗯。”

兩人走在路上。

街口的側邊就是醫院職工的宿舍。

福州是個生活節奏很慢的城市,也就晚上會看到不少人出來走動。

“怎麼樣,今天看完這些有什麼想法?”

張哥插着兜,突然對東仔問。

“不知道。”

他如實回答。

張哥聽的詫異,有些沒想到的提了下眉繼續走着。

“有點沒想到殺人犯離自己這麼近,我過去從來沒遇到這樣的事情。”

東仔搖搖頭說。

當他早上看書時候,離太平間就一百五十米的門診樓那人被鐵棍打死。

“習慣就好了,以後你轉正了這樣事情很多的。”

張哥聽到這句話,說不出的淡然。

“你說是什麼樣的仇恨,會恨的把人活活打死,沒一點猶豫。”

東仔不理解道。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發生這樣的事情,別說你,我們都改變不了,發生這樣的事情。”

張哥想了想對他說。

“你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就好了,我也沒說那個殺人犯多殘忍,可能人家真的是精神有問題發病了,然後清醒過來就自首了,很多事情你只要看着就行,不用你下結論,你不是警察。”

“所以這女的就活該被打死么,人家只是來醫院體檢而已。”

東仔對他問。

“那沒辦法啊,她也不知道自己會遇到個神經病。說不定這兩人認識呢,殺人那個可能情緒上來了,你知道我在太平間上班這麼多年,遇到多少個情緒衝動死掉的么。也不是說他們沒錯,不過那個情緒上來了,他們沒辦法思考的。”

張哥解釋。

“所以跟畜生差不多。”

東仔思考着,他知道張哥說的情緒憤怒到極點,人是已經不會思考了。但在他看來,那跟動物沒什麼區別。

“哎,也不是那麼說,每個人都會衝動的。”

張哥看着他說。

“我知道你可能還在對這個女的遭遇感到特別不公平,但現實就是這樣,你不用想這些沒必要的,做好自己就行。世上還有比這更不公的事情,你能怎麼辦。”

“你只需要做你該做的,不用多想。接體時候你在那逞強,在別人看來會說我們太平間不專業的,你知不知道。”

張哥走在前頭。

“所以你拉那個簾,讓整個搶救室的人看見她被人打死的樣子。又翻開被子,讓人知道她沒穿衣服對吧。”

東仔對他問。

“這我有什麼辦法,這是公司要求的所有步驟。我也想她能穿上衣服,誰想看她光着身子,人家搶救室都是這樣把衣服剪開,我們是按着公司要求專業的去做。”

張哥回頭對他解釋。

“我覺得這一點都不專業。”

東仔冷笑搖搖頭。

“你們零零后懂的太少了。”

張哥對他說。

“一起吃飯不?”

兩人坐在大排檔里吃飯,夜裏這地方並不熱鬧。

“我知道你今天看到這些會很難受,但沒辦法的,我們這些人也是這樣過來的,做好自己該做的就行。”

吃飯完,兩人走回小區。

“你以後會看到更多比這還慘的事情,你知道我幹了七年在這遇到最讓我忘不掉的一件事是什麼么?”

張哥對東仔說。

兩人走進菜市場裏,一股乾料味和魚檔的腥味飄來。

“也沒多久,18年的事情了。”

他回憶道。

“就一對父子,那男的當時結婚,老婆生出這個小孩,然後就跟別人跑了。就這小孩從小就沒有媽媽,是和他爸兩個人一起生活長大的。”

“他爸爸在工地上班,供兒子讀高中。我記得這小孩讀書還特別好,然後這男的那天在工地上面摔下來,給送到醫院就救不了了。”

“他兒子那天是一個人到太平間,就到我們地下室那裏見他爸。還是讀書在晚修時候,別人打電話叫他過來。”

“那小孩當時跟你們差不多大,也就十六七歲。一個人走來太平間,拿着他爸死亡證明,給他爸處理後事。”

“我幹了這麼多年,這件事情是最深刻的,其他什麼像今天的兇殺還是什麼,我都接觸過,但只有這件事,那個小孩來太平間特別禮貌成熟。那個畫面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張哥告訴東仔。

“你說你知道這些后又能怎麼辦呢,你沒辦法改變的。”

他說的多麼無情,像大風刮過,夜以繼日,我們不過是只能折腰的野草。

到了八點。

逝者的弟弟來了,跪在太平間下面,校領導扶着他。

“我要殺了他!!!”

“我要殺了他!!!”

家屬整個臉發紅,跪在姐姐的冰棺面前大喊。

他大哭大吼,無力躺在地上,又爬起來情緒激動踢着周圍的東西,校領導都連忙攔住。

所有人看着他發狂模樣。

“嗚嗚,姐姐,姐姐。”

當東仔打開裹屍袋,看到滿臉血的遺體。

他跪在那啜泣。

“你說他會不會把我們太平間砸了等等。”

東仔回到辦公室,看見正式工他們在聊天。

吳哥笑着說。

“砸唄,反正是公司的東西又不是我的東西。”

陳哥在一旁笑道。

“你不回去休息么,都這麼晚了。”

吳哥見着東仔問,他是實習生五點后就不用理太平間的事情了。

“學東西,回去也沒事做。”

東仔回答。

他不想回去休息,因為一躺下就會想。

那天很忙,非常忙。

等這具遺體的家屬走完,那些校領導還在外面打電話。

ICU來了一單。

吳哥和張哥在病床周圍忙活,打開了放在擔架車上的裹屍袋。

“你不怕么?”

站在後面發獃的東仔,眼前走來一個護士。

她帶着口罩,全身嚴嚴實實。

眨巴着唯一露出來的大眼睛,她走前好奇問。

“不怕。”

東仔微笑道。

“我都怕死了。”

護士看了眼病床上的遺體。

“你多大?”

她對東仔問。

“你多大?”

東仔反問。

“我九五的,你肯定比我小。”

護士盯着他說。

“二十五..也沒比我大多少啊。”

東仔內心算了算,對她笑着說。

“我都工作兩年了,你現在還在實習吧。”

護士不服氣的回答。

“那你幾點下班?”

東仔見着張哥他們準備忙完了,想掏出手機,又想到張哥吃飯時候說工作要專業點。

還是算了,東仔問她。

“十二點,還有好久哦。”

護士看了眼牆上的屏幕回答。

“走吧。”

吳哥喊了聲東仔,叫他離開。

東仔對護士揮了下手。

她站在那歪着頭,也搖手回應。

這具遺體,經理說千萬別跟家屬太多交流,只要做好服務就行。

吳哥聽到東仔說想上手,就讓他跟着張哥上去了。

遺體的軀幹多傷口和繃帶,流大量黃水和血液,嘴唇結痂。

死相非常難看,背後的繃帶取下來后,裏面黃色的膿水混着血流出來。

側身時候也會從嘴裏流出稀黃的腹水。

入殮室飄着一股死人味,和遺體傷口潰爛的氣味。

家屬在一旁看着,哭的非常厲害。

經理說這群人裏面有記者,和醫院有糾紛,無論家屬問什麼都不要回答。

等忙完上去。

“這個怎麼死的,有點噁心啊。”

吳哥在一旁都受不了問。

“這就噁心了?你問東仔,下午接的那個才受不了,整個後腦都空了你知道么,我摸的時候她後面的腦袋連骨頭都沒有,就剩個頭皮,摸一把全是血。”

張哥說。

“誒,剛剛那個護士找你說什麼?”

吳哥好奇看向東仔。

“沒說什麼。”

東仔笑着回答。

“那女的也是騷,都沒理她,自己走過來聊天。”

張哥調侃道。

“本來是要她微信的,但感覺在做事就沒要了。主要怕你們說。”

東仔想了想回答。

“直接要嘛,關我什麼事,我說你幹嘛,沒事,大膽點。”

吳哥拍了拍他肩。

“你們這些零零后,這麼沒膽。我要年輕點就上去要了。”

張哥嘆口氣。

“我他媽還不是怕你叼我。”

東仔看向他說。

“關我什麼事,那女的又不是找我聊天,你現在上去找她可以。”

張哥示意叫他回去ICU找人家要。

“你們聊了什麼?”

吳哥奸笑道。

“沒什麼,問了她幾點下班。”

東仔想了想。

“等下帶人家去吃宵夜?”

吳哥露出男生才懂的表情問。

“算了。”

東仔想完回答。

“下次去ICU還能遇見再說吧。”

他看向窗外道。

早過了十二點,這時都已經臨近一點了。

準備回去睡覺,又來單。

接一位九十三歲的老人家。

東仔看了死亡卡,上面寫了個多處臟器衰竭。

“他這是壽終正寢對吧?”

東仔問向旁邊值班的兩個醫生。

“對,他這個算是壽終正寢。”

醫生想了想回答。

家屬是逝者的兩個兒子,五六十來歲。

十分禮貌,對年輕的幾人都連忙點點頭。

不差錢,入殮選了最貴的。

做服務時候,經理走來說家屬想幫忙做下入殮。

參與下,送自己父親最後一程。

接體時候,東仔跟家屬聊天。

得知他們母親很早過世了,只剩這個父親。

在他們年紀,似乎知道離別是遲早的事情,並沒有大哭大悲。

“老人家走的很安詳,壽終正寢。”

東仔帶着口罩對他們說。

“謝謝,謝謝。”

兩人連忙笑着回答。

說實話,這是東仔唯一見過沒病死的遺體。

真的很安詳,死相真的看上去,就像是個睡着的老人。

似乎在告訴,自己走時並沒有特別痛苦。

遺體的腳底死皮很多,後背大面積潰爛破皮,臉部紫黑色的屍斑明顯。

東仔觀察了這麼多遺體,他不知道是不是老人都這樣,還是老人死前會如此。

就是身上一層全是白花花的,發硬的死皮。

像一小塊一小塊的鱗片。

軀幹很少,四肢尤其是小腿會特別多。

在給遺體穿衣時候,經理叫來了家屬。

張哥示意讓他們繫上衣服的紐扣。

“從下往上系,步步高升。”

東仔想了想對兩人提醒。

“哦哦,好好。”

家屬點點頭照做。

張哥見着東仔又做出跟公司要求的步驟不同,他剛要開口。

想了想,對東仔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凌晨兩點。

終於忙完了。

東仔謝絕吳哥載他回去,獨自走在路上。

街道宵涼,沒有一處人影。

他思考着今天的遭遇,和來太平間后看到的所有畫面。

腦海里響起張哥傍晚說的話。

不知為何。

東仔想起自己過去寫的那本小說。

裏面描述配角秦扶蘇的一句話。

他曾經來過,一樣體驗千山萬水人情冷暖

他死了。

人們卻覺得,扶蘇只是千年前虛幻的傳說。

.

在菜市場,兩人走回宿舍。

他跟在張哥背後。

東仔看向路邊的每一個人,他們平凡安穩的活着藏匿在各處,如此擁擠。

如果告訴他們。

有個人給打死了,就在不遠處。

被實心鐵棍活活打死。

後腦殼都碎了,滿臉猙獰的血。

如果告訴他們。

鼓樓那有個流浪漢。他給公交車撞死。變成了身家百萬的死人。躺在冰棺后才聽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告訴他們說。

有兩個相依為命的父子,父親在工地上摔死。讀高中的兒子一人來太平間處理後事,只剩他一個人了。

沒人會相信的。

東仔看着那些眼神冷漠的人群。

東仔多麼想告訴他們。

可沒人相信。

當我敘述出來后。

只是因為他們沒看見。

所以認為我看到的都是虛造。

藏匿的他們

會相信海有盡頭

沒有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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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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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遺體接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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