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明天,你好
.
這具,其實我也有記錄,排起來應該是第二十一具,但對這位老人,我是帶有歉意的,自我感覺有些失職,所以就沒有寫進入殮日誌里。
.
省立不同附一,它是個大醫院,所以這所太平間都比公司其他太平間要多的單。
而且大部分逝者的經濟背景都不錯,提成也高。
但奇怪的是,東仔在那上班開始,單卻很少。
大部分是等他下班后,或者半夜,彬哥平哥他們才匆匆接到電話趕去醫院。
他們的手機都不能關機,一直要能聯繫,一旦客服派單了,得知是哪個病房他們要立刻趕過去。
所以,東仔在這呆了三個星期了,他有一同跟去接體和參與的才十六具。
但其實這個月,省立接了四十七位遺體。
香姐說在這能比其他太平間學到和接觸更多,但東仔到現在只有上手做入殮過一次。
更別說晚來的老表一次都沒有。
早上,東仔看見桌上放着逝者信息單,密密麻麻堆積在上面。
紙上的很多人都已經火化了,有些塞在垃圾桶都沒丟掉。
“你幹嘛?”
老表看見東仔正拿起筆抄上面的信息。
“我打算把逝者的死因年齡職業性別承辦人這些抄下來做統計,能知道很多東西。”
東仔見抄不完,他拿出手機一張張拍照。
“你是不是有病,等等香姐他們來上班了不罵你。”
老表不贊成東仔這麼干。
“我管她怎麼看我。”
東仔目不轉睛說道,依舊記錄著。
“這些是人家的私隱的,你不怕惹麻煩?”
老表再次問。
“我沒想搭理人家私隱,哎你不懂的,走開。”
東仔感覺跟他講不了話,叫他離開。
“好咯好咯,等等別出問題就行。”
老表怕出問題波及到他。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很大,曬的暖洋洋。
送小孩去幼兒園的香姐也到了。
九點時候,來單了。
“準備下,走吧。”
香姐對兩人說。
擔架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們四人走去急救中心。
“你等下都別說話。”
香姐對東仔提醒說,語氣有些差。
“我知道。”
東仔實在不明白香姐幹嘛這麼針對自己。
這是東仔第一次去急救室,許多人坐在大廳里,厭惡的看着推擔架車的他們。
平哥跟醫院確認死者身份。
“楞着幹嘛?穿防護服啊。”
香姐對兩人道。
“穿的這麼慢。”
香姐受不了的搖搖頭,她規定過穿衣最多給兩分鐘。
東仔聽的臉都黑了,他們穿衣一分鐘都不到。
跟着平哥到逝者面前。
“鞠躬鞠躬!”
香姐在一旁提醒。
東仔幾人便對遺體鞠躬,周圍人都望來。
這是個六十三的老人,男性。
“家屬呢?”
平哥問向護士,這時走來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你是他?”
平哥問。
“我是他女兒。”
女子眼紅紅的答道,眼睛有些淚花。
東仔擺了下頭,他有些看慣了人悲傷的模樣。
不過這老人家的女兒還挺好看的。
東仔看着病床上的遺體模樣心想。
這老人走的不安詳,嘴張着,但面貌是個慈祥老實的人。
“來來,幫忙扶你爸爸頭。”
平哥少有溫柔的對女子說。
等搬上遺體,還沒等香姐發作,東仔拉起護欄。
“對。”
香姐點點頭。
“你們太平間哪招來這麼年輕的兩個帥小伙?”
旁邊一個女醫生好奇問向平哥。
“他們實習生。”
平哥笑了下推着擔架車。
路上,他們推着擔架車走過醫院的大道。
很多病人坐輪椅,在那曬太陽。
其中不少是老人,他們看着擔架車上的死人從眼前移動。
從七號樓到太平間有段下坡。
前頭拉着擔架車的平哥並沒有減速。
東仔在後連忙拉着擔架車,怕車有些顛簸。
身後的家屬捂臉哭着。
就她一人在。
這時路過地下停車室的出口,一輛現代剛好從裏面出來。
和擔架車撞面。
那車裏的人連忙後退,車上的雨刷器在那擺啊擺。
東仔看的憋笑。
多大吉利事,開車出來就碰到死人。
嚇的雨刷都打開了。
東仔忍住的低下頭。
接下來就是洽談,洗毛巾的阿姨碰巧看見穿防護服的東仔推着車進綜合間。
她站在洗衣房門口,大笑着對東仔豎起拇指。
阿姨在為他能自己上手接體而高興。
“真厲害,這是第一次對吧,真棒。”
東仔撕掉防護服在洗手,阿姨在一旁鼓勵說。
東仔聽的心頭一暖,其實他接過蠻多次。
只是這次給阿姨看見了。
“謝謝阿姨。”
東仔對阿姨道。
“沒事,年輕人就要多嘗試下。”
阿姨還要再對他說些話。
香姐出來了。
“別玩了,過來幹活。這次你跟老表兩個上手。”
香姐對東仔說。
“阿姨我先過去了。”
東仔連忙走去綜合間。
“去吧去吧,加油。”
阿姨對他揮手笑道。
入殮是兩個人做的,分上下手,上手做的活要比下手細緻和複雜些。
東仔和老表兩人再次穿起防護服。
“你行不行,要不要我做上手。”
東仔看着慌張綁起防護服的老表。
“你,你做吧。”
老表有些結巴的回答,這是他第一次做入殮。
“可以。”
東仔點點頭,他感覺這次不像上次是個女屍,他覺得能認真做好點。
“開始吧,家屬選的中山裝是很好穿的,你們做好點。”
香姐在一旁說。
兩人開始對逝者鞠躬。
‘老人家,送您體面的離開了。’
東仔鄭重的對人鞠躬,他心理說。
開始幹活,他們給遺體褪去舊衣物。
老人身上沒什麼傷口,很乾凈。
東仔給老人蓋上福壽被,打下手的老表去拿褲子。
“擦身吶!”
東仔推了下走來的老表,小聲的道。
老表這才想起,他放回褲子拿起毛巾。
“老表你連擦身都沒做,就要穿衣了么?我是這麼教你的?”
香姐在那質問。
“我,我,我剛剛忘記了。”
老表有些慌了,他站在停下幹活,對香姐傻笑着解釋。
東仔沒搭理,他覺得老表不該停下。
拿起水盆的毛巾,細細給老人擦着臉。
“東仔你這樣擦是等擦到明天才擦乾淨么?”
香姐對他問。
“你們搞快點哦,人家下午就出殯了。”
平哥在一旁笑着附和。
“你為什麼要這麼小心去擦呢?你很怕嗎?”
見東仔沒搭理,香姐提高了聲調對東仔問。
“我不是怕,活人那樣擦都會痛的。”
東仔退一步,對她回答。
“哎。”
香姐反而聽他的回答更加氣,她重重嘆了口。
“他是死的啊!他哪裏知道痛不痛,你這樣擦永遠擦不幹凈。”
“拿過來!”
香姐搶過他手裏的毛巾,開始給遺體擦臉。
東仔咬牙捏着拳頭看着她。
“擦很難嗎?你自己沒擦過臉么!就直接拿起來擦啊,用點力,怎麼這都不會?!”
香姐喊失望道,說的東仔好像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會做,像頭豬。
“呵呵。”
平哥在一旁插手笑着。
東仔聽的一肚子火。
好似回到以前課堂上,他坐在最後排,叫他回答問題,老師同學全班刁難取笑的模樣。
只不過這次課堂在停屍房。
“穿衣服。”
香姐丟掉毛巾。對兩人說道。
一直默默不出聲的老表連忙抓來褲子。
在遺體腿上放好,就準備給穿上。
“你他媽..你放反了。”
東仔連忙抓起老表手對他小聲提醒。
褲子反過來了,東仔發覺到。
等兩人倒回褲子。
看見的香姐和平哥兩人又開始逼逼。
“哎,東仔我教了你整整一個半月啊現在,褲子都能反過來么?你還能幹什麼啊?”
香姐插着手走到東仔面前問。
“啊?我問你還能幹什麼啊?”
東仔氣的牙都快咬崩了,忍耐着。
“還能幹飯唄,乾飯人乾飯魂。”
平哥在後面笑道。
等衣服穿好,東仔化妝,老表綁褲繩。
“我教你這樣綁的么?”
香姐看着老表綁繩子,一遍又一遍系不緊。
她問。
負責化妝的東仔沒想理。
他拿起粉撲輕輕的給逝者上粉底。
“我教你這樣化妝的么?你在給鬼化妝么?”
香姐轉頭看向他問。
“我是這樣教你的么?你告訴我?”
東仔口罩里呼出的氣飄到眼鏡上化成霧。
“你是沒吃飯么?為什麼要那麼輕呢,你粉這樣上去了么?我問你。”
香姐站在一旁問。
“明明你們幾個是化妝都沒問題,為什麼偏偏上手了就下手那麼輕。”
“輕么?你看他們兩個手套都破了。”
平哥笑着指着兩人的手套。
老表連忙看着自己的手,像知錯的點點頭。
東仔不知道老表是怎麼弄破的,但他的是攥爛的。
“你為什麼要那麼輕?”
香姐站在他面前問。
“這樣重點對吧。”
眼神變了的東仔問道。
他用力捏着粉撲,在老人還有彈性的臉上重重抹上去。
“對,就是這樣,你也沒那麼笨啊。”
香姐見着東仔這樣后,她納悶的抬頭道。
“哈哈哈。”
平哥大笑。
東仔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用力按着粉撲,老人的臉被拉扯着。
很快,化妝好了。
平哥要示範用刮刀給老人刮鬍須。
“看好了啊。”
他自信說著,卻把臉刮破了。
血一直從臉頰上冒出。
拿着棉球堵住的平哥嘀咕着。
“這血怎麼止不住啊..”
老表依舊像學習的晚輩一樣謙卑看着。
只有東仔看他在裝逼失敗后偷笑。
“你手那麼重幹嘛?”
檢查妝容的香姐問東仔。
她看着逝者的臉。
“不是你要重的么?說輕是你,現在說重也是你。”
東仔看着她問。
“哇,現在還會跟你頂嘴了啊~”
一手捂着棉球的平哥突然對香姐來一句。
聽到的東仔心裏已經想好要一拳把他打在地上,準備找個冰棺給他用了。
“我也沒叫你這麼重啊..”
香姐突然有些和氣的說,她突然變的小聲。
“你看,人家本來都沒死皮的給你搓出來了。”
香姐叫他上前看。
“下次別這麼大力,知不知道。”
香姐輕緩說。
東仔沒說話,他看着遺體的臉。
老人死了,無論東仔怎麼折騰他都沒有反應,嘴唇上的一層皮被他搓出來。
東仔一下心都冷了。
他感到無比歉意,無比抱歉。
‘我為什麼要把氣撒在他身上。’
心一下撥涼的東仔自問。
東仔對他再次鞠了個躬,心裏說了句對不起。
他真的很抱歉。
不管什麼原因,他確實不該這樣。
“你鞠躬幹嘛?我沒教你就開始時候要鞠躬么?”
香姐在一旁問。
平哥和老表跟着附和的笑着。
東仔沒生氣了,他只是感到內疚。
等到下午,睡醒的彬哥來接班。
大廳正給家屬用來出殯。
逝者女兒很好看,和男朋友站在大廳外,一臉悲傷,歡迎來追悼會的人。
“那家屬挺漂亮的哦,你不去跟人家認識下?”
在辦公室倒茶葉的香姐見着后,對屋內的平哥抖眉毛道。
“哎,漂亮有什麼用,人家都有男朋友的,再說我都結婚了。”
平哥伸了個懶腰回答。
“你還知道你結婚了啊?”
彬哥對他反問。
“你不是沒結婚嗎?你怎麼不去。”
平哥對他拍了下肩。
“我..我去幹嘛?”
感到尷尬的彬哥聳聳肩。
出殯了,尤經理不在。
彬哥去帶人出殯,叫來了東仔幫忙。
“來,你幫忙撕三觀帶。”
彬哥遞給他剪刀和一條紅布。
“會么?”
彬哥看着他問。
“會..會。”
東仔接過紅布,他看着忙裏忙外的彬哥,想幫忙。
但其實他忘記了怎麼剪三觀帶。
“怎麼還沒剪。”
彬哥過一會回到冰棺旁邊,木館已經放好了,等三觀帶了。
“彬哥..我其實不會。”
東仔如實對他說。
“不會啊,其實很簡單的。”
彬哥接過紅布剪刀。
“你看,這樣這樣,撕下來就好了。很簡單的,會了吧。”
彬哥一直跑動,寸衣里的金鏈若隱若現。
有些社會氣的他,在省立里東仔反而挺會跟他接近。
“會了,彬哥。”
東仔在一旁點點頭。
車來了,要把遺體扶入木館裏。
扶着遺體頭的女子哭的梨花帶雨。
這麼多人里,逝者只有她這一個女兒。
在老人最後一程里,女子哭的不成聲。
她知道這是最後見到父親一幕了。
“來來來,合棺了。”
彬哥指揮道,叫女子的未婚夫過來蓋棺。
“爸爸。”
女子哭的跪在地上,摸着棺材。
“等下,等下!”
彬哥連忙彎腰進棺材裏,他撕落遺體身上的福壽被,上面的小標籤。
“吶,這個你一定要拿好,這個你要放在抽屜還是包包里都可以,這個你放在身邊,你爸爸會好好保佑你的。”
彬哥拿着標籤遞給女子,他認真說道。
女子雙手接過,視如珍寶的放入包包里。
東仔在一旁看着。
“好了,走吧走吧!”
彬哥示意她未婚夫撒紙錢。
等一群人都離去。
東仔他們都在打掃衛生。
“誰叫他們撒紙錢的!撒這麼多!”
香姐埋怨的喊道。
低頭掃着花瓣的東仔沒說話。
其實根本沒有那個小標籤留在身邊,這個習俗。
其實是彬哥編的。
他是為了給家屬一個留念的寄託。
但彬哥做的很好。
就當它
是真的吧。
或許這就是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