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深淵一樣的黑天,只剩下顆顆熒光閃爍。
比大多人明亮的星星,似乎不是我們。
我們都沒歸宿,只能抬頭看着更亮的發光。
跟隨着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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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的福州,每天都是烏雲,連外套都是冷的。有時中午會有太陽,摸下窗戶玻璃才感覺到暖意。
可一旦到了黃昏,人們不會再說話了,天又變的灰濛濛。
“你說北方人是不是都特別開朗。”
東仔對老表問。
他想起猴子也是那種好像什麼沒影響的樣子。
“可能吧,但不應該自己小孩都沒了哭都沒哭那種吧。”
老表回答。
“回去吃什麼?又煮雞胸肉?”
東仔問,猴子在市一,小賴在附一,兩人經常騎單車來東仔這一起吃飯。
“我是不知道你們,每次煮飯你們都不會幫忙的,我等等和朋友出去吃,你自己解決吧。”
自從上次平哥走去廚房,看見沒洗的碗筷走來他們房間反應后,老表說自己做自己吃。
“你不是第一次來福建么?還有朋友?”
東仔質疑道。
“你管我,幹嘛跟你說。反正你們吃外賣還是自己煮我不知道。”
老表不太想告訴別人私隱,他笑道。
“我隨便問問,聽你在這狗叫,誰想知道。”
東仔白了他一眼。
天漸漸暗淡,佈滿天空的雲朵都暗淡。
快下班了。
“哎,來單了,你們要下班么,還是一起?”
彬哥看了手機,問打掃衛生要離開的兩個實習生。
“走吧。”
東仔答應道,老表也沒想下班。
四人推着叮噹響的擔架車走在醫院的路上。
黃昏中,醫院的人群還是很多。
大家似乎對推着擔架穿防護服的人見怪不怪。
四人進入了ICU,鞋子套上了鞋套。
“就是這個了。”
醫生對他們說,領着到一處病床面前。
這是個年輕的男性,三十歲,眼睛還沒閉上,剛拔掉儀器的鼻孔流出液體,無神的看向前方。
“來,幫忙下。”
彬哥撤走遺體上的被子說。
床上躺着光溜溜的男性,私處直接暴露出來。
“嘿嘿,你看。”
旁邊的護士拉上一旁實習的同事,兩個人悄悄笑着別過頭去。
東仔看着眼前的死人,他赤身裸露依舊毫無反應。
打開了裹屍袋,一起把遺體抬上擔架車。
東仔握起遺體的腳,那燙熱浮腫的觸感從塑料手套上傳來。
再次看了眼遺體,他死了,不能眨動的眼皮露出裏面黑色的虹膜。
像是在看向前方,但確實是死了。
彬哥拉上裹屍袋,幾人走出ICU房外。
天黑了,他們推着擔架車走回太平間。
道路上醫院裏的人依舊熙熙攘攘,似乎對推着擔架車的他們不太在意。
東仔想到ICU那幾個女護士,發覺大家都沒什麼不同。
工作歷程還沒老道的她們,看見赤裸的男性身體也是會害羞。
擔架車還是會發出叮噹響聲,只是因為重量多了份沉悶。
“你們是家屬吧。”
戴維哥在門口問。
“是是。”
一個抱着小孩的女子連忙點頭,身後還有兩個老人。
“這邊走。”
彬哥對他們輕聲說。
等回到太平間辦公室,戴偉哥在跟他們談服務內容。
“我們不用你們給他穿,我們自己來,你們壽衣給我們挑下就好了。”
女子站在那說,長發綁在頭頂,懷裏抱着孩子。
“那,那我帶你們挑下壽衣吧,你看下哪款合適。”
戴偉哥見着女子拿定主意,他帶人走去倉庫。
“乖,媽媽先去外面,你先坐在這不要哭。”
女子放下小孩,她蹲在那對孩子說。
小孩不願意的發出嗚聲,伸出手想要抱抱。
“乖。”
女子掏出身後帶着的行李,拿出一瓶旺仔給孩子。
“你先坐在這,等媽媽,媽媽很快回來。”
女子眼紅紅的哄着小孩。
無所事事的東仔和老表坐在一旁看着。
“誒,這是?”
女子身後的一個老男人問向她。
兩個老人穿着樸素,說著北方的口音話,他們看向兒媳。
“爸,我們先給XX(死者的名字)穿衣服,就不要別人給他穿了,先給他穿好,後面的事後面再說。”
女子停在爸爸面前,她說。
“嗯,好好。”
得知情況的兩個老人點點頭,看着拿主意的兒媳。
“媽,別難過了。”
女子走前對捂臉的老婦人,她安慰說。
便轉身跟着戴維哥去了倉庫。
東仔坐在辦公室,他看着小孩喝着牛奶。
“現在情況就是,我們只賣給你們壽衣,還有收剛剛接他回來的費用,其他的費用我們都不收,等等會有殯儀館的車載他去,我們已經幫你們聯繫好了。”
彬哥在辦公室里對老男人解釋說。
老男人聽懂的點了點頭,知道他們沒騙錢。
小孩坐在沙發上,見不着媽媽,發出無助的嗚聲。
“哎,乖,爺爺給你手機玩。”
老人遞出自己的老人機,哄着孫子。
“他多大了?”
坐在一旁的東仔問。
“兩歲了。”
老人看着突然問向自己的年輕人,他答道。
小孩聽着手機給他玩,但看見是老人機,他不開心的要繼續鬧騰。
“媽,一起幫忙給XX穿衣服。”
女子出現在門口。
小孩見着媽媽,開始哭起來。
“哇啊啊。”
他走去伸出雙手,抱住媽媽的腿。
辦公室里傳盪着小孩刺耳的哭聲。
“乖,坐在這。”
女子哄着小孩,她手裏拿着八百八的藍色壽衣。
“乖,別哭了。”
女子蹲在那看着孩子,她發出顫音。
孩子依舊不懂事的在那大喊。
“走吧,媽。”
女子吸了下鼻子,站起身對老婦人說道。
老婦人滿淚彌娑,她搖晃的跟去。
東仔站在辦公室門外看着。
老婦人站在綜合間門口停住,她跪在那突然哭起來。
綜合間裏就放着遺體,她搖搖頭不進去了。
“吖~~~”
那年老的聲音像生鏽的笛子,一直傳遍周圍。
老男人走去扶住她。
“爸,你先看住媽,我進去給XX穿衣服。”
女子見着婦人哭了,她流出淚卻眼也不眨對老人說。
她走進去了。
冬天裏,那黑夜的寒風刺骨。
東仔站在門外,太平間周圍一片漆黑,只有辦公室和綜合間有燈光。
“哇啊啊啊啊。”
那找不到母親的孩子在辦公室里大哭,哭的厲聲。
“怎麼辦?”
老表見着孩子這幅模樣,他問向彬哥。
屋外,那老婦人坐在老人遞給她的椅子上。
“我的兒啊!吖~~我的兒!”
婦人年老的坐在那,哭的喉嚨沙啞。
“我的兒,我的兒、啊!!!啊!!”
婦人突然大喊。
大哭,大悲。
天黑的看不見五指,東仔站在門口看着。
寂靜里,沒人說話,連車笛聲都消失了。
屋裏的孩子哭聲和屋外的婦人哭嚎。
過了很久,哭的婦人哭不出聲音,她埋在大腿上發出嗚聲。
走出辦公室要找媽媽的小孩,被爺爺抱起。
辦公室里放着他們用袋子裝的行李,桌上放着沒喝完的旺仔罐子。
女子給丈夫穿好了壽衣,她走出來。
“乖,媽媽在,不哭了,乖。”
女子接過老人手中的孩子,哄着道。
“嗚嗚嗚。”
她晃着懷裏還在哭的孩子,眼睛看向地面好似在發獃。
東仔看着女子的眼神。
紅紅的眼眶裏,眼睛一動不動,說不出的麻木還是無神。
她只是看着地面,眼神里像喪失了生機。
依舊晃着懷裏的孩子。
殯儀館的車來了。
“來,扶着你丈夫的頭。”
彬哥輕聲對一旁站着的女子說。
女子連忙走前,利索的扶起。
遺體抬進棺材裏,送到車上。
她哭了。
東仔見到她終於哭了。
看到殯儀館的師傅把棺材抬到車上。
女子捂着臉哭,她捂了把臉想把眼淚擦掉。
可那眼淚依舊落下,她喘息的哭着。
靠着大腿的小孩懵懂看向媽媽。
女子抱起他。
在停屍房裏她抱着小孩,低頭啜泣。
屋外那個沒進來的婦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整個人像失了魂。
“家屬你們跟着殯儀館的車一起去,可能坐不下,你們最好叫輛車。”
彬哥提醒道。
“嗯,謝謝謝謝。”
女子又恢復正常,她抱着孩子連忙道謝。
老人攙扶婦人,手裏提着一大袋他們帶來的行李。
女子抱着孩子,另一隻手也抓着行李。
她正低頭對懷裏的孩子說什麼。
家屬就這樣離開了。
“你曾經問我說,明明只是普通的死人,那麼在意他們幹嘛。”
東仔轉頭看向老表。
“現在呢?”
“什麼現在,你在說什麼,能不能說點別那麼莫名其妙的話行不行?”
老表傻笑着打趣道。
他們也準備下班。
辦公室熄燈,桌上放着沒喝完的罐子。
東仔關上門,走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