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鹽入白粥
清風山上的竹林鬱鬱蔥蔥，今日端陽擂台，樓主段清風帶着二位小姐及一眾家僕去了城內擂台，留下剛剛年滿四歲的小公子段驚鴻於家中，此時正午才過，小公子玩累了嗜睡，早早被奶娘抱回了內室睡着。
后廚之中還余着淡淡的飯菜香，一位不過九歲的孩子正在灶台前收拾，清風樓加上後山竹林，雖然地廣，但是人稀，只是段家不養無用之人，就連半夜看守後山上夜的魏老爺子，已然六十多歲的年紀，卻是健步如飛，論起刀劍來，也能抵過十幾人，但是說起白天會不會偷懶睡覺，那可就不一定了，不過清風樓的地界，一般無人敢闖。
算來上上下下的侍從不過才二十人，平日裏后廚人更是少，每每做完了午飯，吃過必定睡上一覺，待到下午他們才起身收拾廚房。
此時灶台前的孩子收拾好了器具，便凈了手擦乾，出來到了竹林之中的石亭歇息，看着竹葉隨風飄落，“沙沙”的摩挲聲作響，十分空靈。
萬籟俱寂之時，忽有什麼東西碾過碎竹殘葉的聲音，那孩子耳朵微微一動，站起來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劍，順着聲音輕步尋去，聲音在一處假山石後面戛然而止，他也隨即停止了前行，寂靜片刻，再無聲響。
他聽着之前的聲音，並不像是飛禽走獸，難不成，有人闖入了清風山？
他看向假山石方向，朗聲問道：“不知閣下貿然闖入清風山所為何事？不如出來說話。”
那聲音雖然童稚青澀，但端的是穩重溫和，如清風徐徐，似乎與這一方青竹翠林融為一體，只是話音落了半響，還是沒人應答，只是假山後似乎有什麼東西冒出頭，他定睛一瞧，竟然對上了另一雙眼。
那裏藏的居然是個小孩子？
他猶豫片刻，後退了幾步說道：“你別怕，我瞧着你我年紀相仿，我不會傷你，你若有難需要幫忙，我可以幫你。”
說罷，他收了短劍，兩手空空，假山後的孩子冒出頭來又瞧了瞧，琥珀寶石般明亮的眼睛，大大的，圓圓的，一眨一眨的十分惹人喜歡，此刻看着對面那個男孩子手中空空，便試着慢慢走出來，卻還是有些膽怯，身子靠在假山上不肯上前。
他看着這個驚恐不安的孩子，渾身都是髒兮兮的，衣裳破爛不堪，本來一張肉嘟嘟的娃娃臉上還有不少紅痕傷疤，新舊交疊，不知是磕碰了多少地方，他便言語溫柔下來笑道：“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叫溫涼，今年九歲了，你叫什麼？”
男孩警惕的看了看眼前這個叫溫涼的男孩子，生得白凈，身量也高些，衣裳雖然是素藍色，但是看着就很華貴，不大敢靠近，卻又見溫涼小小年紀，但斯文有禮，一雙眼睛細細長長，十分精緻，一笑起來，還是彎彎的，像極了天上月牙，瞧見了便歡喜，便也沒想那麼多，開口道：“我…我叫阿沉，八歲了……”
溫涼向他招招手笑道：“你別怕了，哥哥這裏有糖，你吃不吃？”
阿沉看着溫涼手裏的糖果，咽了咽口水喏喏道：“阿沉肚子餓……”
溫涼淺淺笑了笑，拉住阿沉的手笑道：“那這塊糖你先吃，這會子后廚沒人，我去給你煮粥吃好不好？”
阿沉聽后重重點頭，心中防備早已經卸下來，溫涼也不嫌棄阿沉髒兮兮的手，拉着他便往後廚走去。
一路上，阿沉好奇的打量着竹林四周，這裏青翠茫茫，漫無邊際，巨大的竹葉摩擦聲迴音陣陣，只是阿沉偏頭看去，這溫涼哥哥的手掌心，竟然是暖烘烘。
“阿沉，你家在哪裏？怎麼會走到這來？”
溫涼輕聲問道，阿沉有些失落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個小乞丐，從小就跟着許叔叔他們討飯吃，我們本來在舒州城的，只是那裏前一陣有好多兵馬，我們便一路跑，後來……後來我肚子餓，去撿果子的時候，在林子裏走丟了，就再也沒有找到許叔叔他們，我也不知道往哪裏走，只看見這裏有個門，我就進來了……”
溫涼聽着，細想了想，清風山的山門就在菱州城城門旁邊，此時怕是看山門的魏老爺子又睡過去了，才讓阿沉跑進來，罷了，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溫涼看着阿沉身上也都是泥巴，拍去后也有些許血痕，似是樹枝雜草所割，便來到后廚，拿了塊乾淨的抹布遞給阿沉道：“你擦擦臉，我給你煮粥去。”
阿沉聽話的接過來，坐在灶台旁的石墩子上，看着溫涼生火，煮米，不由得問道：“哥哥，你是什麼人呀？這裏又是什麼地方啊？”
溫涼淺笑：“這裏是清風樓的後山，是江湖門派，樓主段清風是我的師父，聽師父說，我的爹娘與他是舊友，只是家中遭遇變故去世了，師父就把我領回了清風樓。”
阿沉聽的懵懵懂懂，只是點頭說道：“江湖啊，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溫涼只是笑笑，江湖，是聽起來很厲害，只是他也未曾涉入其中，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模樣。
一面與阿沉聊着，溫涼一面把白粥煮好，又加了幾顆小青菜進去，盛了一大碗，遞給了阿沉，熱氣騰騰的米香瀰漫，阿沉趕緊舀了一口塞進嘴裏，卻是被燙了一下，一面給自己扇風一面咽了下去，狼吞虎咽的模樣看得溫涼又好笑又心疼，他雖然也沒了爹娘，但是還有師父，師姐，在這清風樓中吃穿不愁，還能習武，日子也是富足，可是眼前的阿沉，雖然與自己年紀相仿，可是卻如此坎坷，實在是令人嘆息。
“你慢點，還有呢，”溫涼又給他盛了半碗，阿沉又咕咚咕咚喝下去，才擦了擦嘴巴，把碗放下來，摸着肚子說道：“這下飽了，可以再挺個兩天了。”
溫涼本來想笑，聽到這話，不知怎的又起了一股心酸，還未等說話，便聽阿沉咂咂嘴說道：“哥哥，你家煮粥怎麼不放鹽啊？”
溫涼一愣，放鹽？煮粥還要放鹽？
他可從來沒吃過，更沒聽過白粥還要加鹽，不由得問道：“為什麼放鹽啊？”
“那樣有滋味啊，”阿沉說起這個得意起來，“從前我和許叔叔他們在路邊乞討的時候，旁邊就是個鹽攤子，每每收攤過後啊，地上都散着好些鹽，許叔叔就把那些掉下來的鹽收到袋子裏，晚上回去煮粥的時候放進去，這樣啊，就不覺得嘴裏沒滋味了……”
溫涼聽了，鼻頭又是一酸，地上的鹽裹着泥多臟啊，看着阿沉的得意，想他居然能吃得那般有滋有味，不由覺得世態不公，卻又無計可施。
吃過粥，溫涼有些躊躇道：“阿沉，我師父不喜歡有外人叨擾，我不敢留你在這裏，要不，你隨我下山，山門口的魏老爺爺，是位極好心腸的爺爺，我讓他幫你找個住的地方，好不好？”
阿沉聽后，垂下眼帘，溫涼心中一沉，糟了，他是不是以為自己嫌棄他了？就在溫涼開口解釋之際，阿沉卻抬頭笑了笑說道：“謝謝哥哥。”
溫涼心微微放下，趁着眾人未歸，匆忙帶着阿沉下山，魏大爺已經醒來，聽溫涼解釋了一番，也是可憐阿沉，便點頭說道：“好，溫小公子放心，老朽定給這娃子找個能住的地方。”
溫涼點頭，看向阿沉臉上還是笑模樣，肉嘟嘟的娃娃臉十分可愛，不覺抬起手戳了一戳，便把隨身的短劍取下來遞給阿沉道：“阿沉，這個給你防身用，若是實在餓了肚子，就把它賣了，能換好些銀子呢。”
阿沉接過來，像是接了什麼稀世珍寶一般，握着那把短劍十分歡喜，看得入神，魏大爺看了看天說道：“溫小公子，老朽要帶這娃子走了，否則樓主回來就不好了。”
溫涼點頭，已是黃昏，師父一行人定是馬上歸來。
瞧着魏大爺帶着阿沉走了，溫涼不禁擺手喊道：“阿沉，有機會我會去看你的，下次給你的白粥里加鹽好不好。”
“好！”
阿沉脆生的應答，轉過身去，卻是紅了眼眶，擦也擦不幹凈的小手偷偷抿了抿眼睛，這才跟着魏大爺往外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