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窩囊
二房是故意滋事,如今拿了侯府大半,等的就是大房窩裏鬥,無暇顧及爭權奪勢,坐山觀虎。
“娘,我蘇九兒娘親去的早,喚您娘親視若生母,斷然不會做任何傷害侯府的事。”蘇九兒一板一眼,態度極其認真,她跪着,單薄的身板背挺得筆直,“欠侯府的,蘇九兒哪怕後半輩子當牛做馬也會償還!”
當牛做馬?
她蘇九兒除了遭來災禍,還能有什麼用?
柳夫人心灰意冷消沉,二房可沒閑着,商賈之後精明得很,蘇九兒進香蘭閣的時候,下人正往院子裏搬賬目。
侯府百年家業皆是大房掌管,當初興榮街那一帶都是二房娘家的地,地契全攥二房手裏,侯爺屍骨未寒,她已經開始核算。
“嫂子,嫂子你快來。”陸風月瞧見蘇九兒,如同看見了救世主,屁顛屁顛迎上前挽着蘇九兒到正廳,“這麼多賬目,娘親讓我算,我哪能算得過來,看着就頭疼!”
年紀相仿,陸小姐這性子是實打實地幼稚,從未經風雨,天真又無邪。
蘇九兒翻動着賬目頁,有意無意地問道,“侯爺沒了,你傷心嗎?”
“當然了!那是我親爹!”陸風月脫口而出,歪着腦袋癟了癟嘴,“我爹雖然凶,但從小就寵我,娘親說了,爹爹去了,我要撐起侯爺府!”
好一番壯志雄心。
二房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當家做主,給懵懂的陸小姐灌了不知多少迷魂湯。
“六千八百七十二萬兩。”
算盤打得清脆響,不多時,蘇九兒已經把太白樓這過去三年的賬目清算完畢。
“嫂子,你……你說的是真的?”陸風月捧着賬本瞠目結舌,她看得眼花的東西,蘇九兒盤算起來信手拈來。
“你不信可以再……”
蘇九兒話沒說完,二房聲音橫亘來,“喲,這不是九兒么?怎麼有空到蘭香閣了?”
“姨娘,我是閑來無事走動走動。”蘇九兒沒打算多留,一如既往地淺淡,沒有任何身份卑微的人該有的唯唯諾諾。
“九兒,你看姨娘這正缺人呢,你要是得空,多過來幫幫姨娘,我看你和月兒也挺合得來的。”
夫人笑意甚濃,蘇九兒點頭笑,不置可否,辭別而去。
書房前,她落定腳步。
隔着一道門板,千言萬語凝在唇邊,幾度迴腸終是沒說出口。
“素時,今日侯爺用過膳了嗎?”她調轉腳步問婢女。
今日一早朝廷來了諭旨,無非是什麼老侯爺勞苦功高予以厚葬,陸塵霄席位,封逸安候。
侯爵之位要來何用?
家以破,人雖未亡已了無生氣。
“沒呢,這可都是拜您所賜,您不想想轍?”素時向來口無遮攔,倒是伺候陸塵霄手腳勤快,她是陸塵霄撿回來的,恨蘇九兒無可厚非。
恨她,總比一些人事不關己冷言譏誚好許多。
“有琴嗎?”
蘇九兒冷不丁問,素時壓根不信蘇九兒會琴瑟,但卻還是給她搬了一張放置在書房門口。
“叮——”
蘇九兒不算纖細的手撥了撥琴弦,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浸着孩童般的驚奇。
她第一次摸到琴這種高雅的物件。
起了興緻,她胡亂一通亂撥,撥得素時捂耳哀怨,“你彈的是什麼啊?要人命么?”
素時的諫言蘇九兒罔若未聞,我行我素彈得投入盡興,暢想自己是那閣樓之上高人,撫琴述衷腸,餘音繞梁三日。
“嘎吱——”
書房的門,開了。
多日不見,陸塵霄瘦了一大圈,修長的手扶着門框,鬍渣青灰,雙眸無神,但眉心卻緊皺着,透着明顯的厭惡。
“侯爺!”
素時驚了,雷打不動鎖在書房的陸塵霄居然被蘇九兒逼得不得不見日光。
素時去扶,想見他是自己爬出來,靠着雙手支撐着身體的重量才能直立。
“誰准你們在這裏吵鬧?”陸塵霄冷聲質問,餘光瞥着蘇九兒嫌惡不加掩飾。
“侯爺擅琴瑟,妾身不懂其道擾了侯爺,妾身在這裏給侯爺賠罪。”蘇九兒抽手站起,欠了欠身,巴掌大的臉卻不見任何歉意。
陸塵霄冷冷注視着她,越發看她不順眼。
他厭惡她詭計多段,恩將仇報,憑着他的仁心,納她為妾!
雖然他從沒將侯府的不幸加罪於她,但若非她嫁入侯府,他不會自動請纓去治理水患,偏生那日狂風大作,輕舟墜江,他不管是生是死,朝廷都會抓到契機打壓侯府。
千錯萬錯,錯在他不該遇見蘇九兒!
“若你真想賠罪,日後莫要出現在我面前。”陸塵霄目如死水,每多看蘇九兒一眼,愈發自責一分。
“素時,讓侯爺坐椅子上,咱們雖然家產不如蘭姨娘,那也是有兩間的,侯爺無心用膳,還有娘需要照料,得把家業點清了,日後不至於粗茶淡飯,娘若是病了,也能請得起郎中。”
她輕描淡寫,實屬最直白的現狀。
“你不必說這些來激我,我這侯爺,全潮州最窩囊!”陸塵霄勾起唇角,他何等聰穎,怎能猜不透蘇九兒心思?
“侯爺打算浮浮沉沉過此生那妾生無話可說,但凡侯爺還顧及娘親,那便親自去綉坊一遭,爹爹留下的這侯爺府,在您手中若是落魄,那才是真的窩囊!”
蘇九兒掐着自己手心才擲地有聲說出這通傷人的話,話畢,她頭也不回離去。
她說過,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大房黯然神傷的,小侯爺自甘墮落,且不說二房狼子野心,旁系的叔伯也對侯府虎視眈眈。
報恩,那就守住侯府的一畝三分地!
祿新街的街尾有兩間店面,一家是絲綉,一家是墨寶。
留在柳夫人手中的只此兩家,其餘的二十三間產業,都已經被二房刮分了去。
“您是?”
掌柜的老閆瞧着進門的蘇九兒眼生,當下申時,店門非熱鬧之地又偏,不大像客人上門。
“蘇九兒,掌柜的,夫人派我來接管生意,賬目有嗎?”
乍一聽“蘇九兒”的名頭,掌柜臉色時晴時雨,待聽到“夫人”二字,不情不願,“有是有,不過你能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