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春風不解恨
明春是在城郊北坡被裴商禹撿回來的。
明春的父親早死,她皮相又生的極好,有公子哥對她動了心思,三番五次騷擾她,她母親報了官,不曾想那人早已給人送了錢,此事不了了之。
那人心術不正,仍不放過她們母女二人,夜半無人時潛入她家裏。
聽到響聲,鄰里根本無人敢出來。
母親以身攔住那些人,她才得以逃出來。等她因母親驚呼回頭看時,母親已經沒了氣息,而她也因為被打傷行動不便,累倒荒野偏僻的角落處。
被救醒后,便跟在裴商禹身旁,當個丫鬟,這已是萬幸。
“就是她,長得倒人模人樣的,怎麼凈學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
明春被這尖聲擾得回頭,抬頭便看到不遠處裴商禹妾室身旁的丫鬟對她指手畫腳,面露不屑。明春也不需要她們的贊同,微微施了個禮便離去。
大丫鬟氣的跳腳,妾室拂手,“你可玩不過她。”
明春一路不停,在一門前停住,門口侍衛催了催,“快進去吧,老爺等着呢。”
半月時間,明春對這個房間已經熟悉,沒有遲疑地來到裴商禹面前,跪下俯首,“老爺。”
裴商禹躺在床上,看她一眼,沒什麼表情,“起來吧。”
明春起身,麻利地上了床榻,精準地拿捏着穴位給裴商禹按摩。
一番下來,明春累得雙手酸痛。一旁有丫鬟遞給她準備好的草藥,她按了按雙手,接過,給裴商禹敷好。
“老爺這病積年不多,不到三月便可痊癒。”明春低聲道。
“多謝明姑娘了,你有什麼需求儘管提。”
“不敢。明春還要多謝老爺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恩。”明春自知他說的都是客套話,不敢居功。
她一介草民,還是個女子,孤苦一人,走到哪裏都要保持萬分警惕。
幸好她從母親那裏學得一手好醫術,才能被裴商禹如此看重,至於府里其他人如何議論她,比起活着,那些都無關緊要。
明春雖容貌突出,裴商禹卻沒有對她動什麼心思。
一是他已二十有七,家庭合滿,妻和妾都給他生了一雙兒女;二是明春因為這事被他所救,又為他治療多年疾病,算是有恩。
明春說是不要三個月,果真只用了兩個月就治好了裴商禹身上的疾病,裴商禹一高興,便下令在家裏辦宴席。
明春風頭更盛。
燈火闌珊時,明春飲盡一杯酒,忽覺悵惘,她的前路,又該何去何從?這等官宦人家,她是否可以安心停留?
無論明春如何打算,日子還是一天天過去。
一轉眼,明春已經作為挂名醫者在裴府留了一年,因為大大小小的病都能看一些,所以裴商禹對她也算優待。
或許是裴商禹從沒表明對明春有什麼想法,她這一年過得還算安穩。
“明春,沅妃娘娘近日身患重疾,太醫院暫時沒辦法,皇上為此遍尋天下神醫,你要不去試試?”裴商禹對明春道。
明春推脫道:“我這都是些小手段,怎能在皇上面前獻醜。”
“哈哈,本大人已在皇上面前為你諫言,你去試試,無妨的。”
話已至此,明春自知此事無法推脫,便應了。
第二日,裴商禹把明春帶到宮中,由太監領着她去後宮為沅妃診治。
明春到時,沅妃仍病懨懨地躺着,面色蒼白如紙,往日端莊不再,她本人亦是對宮中往來的醫者無感了,只是看到來的是個小丫頭,她還是多看了明春幾眼。
明春躬身站到床前,“娘娘,民女先為您看脈。”
沅妃伸出又細又白的胳膊,低低地“嗯”了聲。
明春探了有一會兒,抬起手,“娘娘,您這脈象有些奇特,民女一時間想不出法子,民女需要回去查找一些相關病情。”
“你知道來本宮這診治的人都怎麼說的嗎?”妃睜開眼看她,透出些威凜,頓了下說:“罷了,你去吧。”
等明春不見人影,沅妃才咳了兩聲,“這丫頭,有我當年進宮時的神氣,多像啊,咳咳咳——”
丫鬟忙俯首:“娘娘?”
“無礙。”
明春回到裴府就開始找母親留下的筆記——都是裴商禹派人去她家裏幫她拿來的,研究了五六天,才對沅妃身上的病,哦不,是對毒有了頭緒。
確定沅妃所中之毒后,明春繃緊了一根弦。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小時候母親特意給她強調過的一種毒,毒性中等,但發作周期長,最特別的是,這種毒,是她母親調配的。
再過了七天,裴商禹再次來到她面前,“有頭緒了嗎?沅妃娘娘昨日又發作了。”
“若……若……”明春吞吞吐吐地,到底沒說出心中顧慮,“這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正好有些頭緒,這是我剛寫好的方子,先熬出葯湯給娘娘試試吧。”
“不會有害吧?”
明春搖搖頭,“最多是沒什麼效用,不會有害。”
裴商禹便派人弄好送到皇宮,沅妃喝了,果真不再咳嗽,總算拉回一條命。
“你這醫術不錯,皇上要你收拾收拾東西去皇宮,儘力治好沅妃的病。”裴商禹很高興,“你怎麼……不想去?”
“我就是心裏不平靜。”
“沒事,這可是立大功的好機會。”
明春一連在宮裏呆了半個月,沅妃的病情果然減輕了不少,皇上為此獎賞了她和裴商禹不少東西。
例行裴府家庭宴席,裴商禹喝了酒,心情很好。妾室坐在下座,打趣道:“老爺,救明春回來可算撿回來個寶。”
“你們要是都和人這麼厲害,我才算有福。一個個大家閨秀,還不如人一個鄉下丫頭。”裴商禹無心抱怨幾句,又喝起酒。
“老爺,要不您收她做……”裴夫人在旁建議。
裴商禹出口制止:“不急,你慌什麼?今日是家宴,開心最重要。”
宴席即將結束時,有個侍衛跑到裴商禹身邊,附耳道:“老爺,宮裏傳來的消息。”
裴商禹聽完,神色驟變,起身之際吩咐道:“夫人,我有事進宮一趟。”
明春俯身跪拜在地,身旁是皇上剛摔在她身旁的瓷碗碎片。
“皇上,民女不知。”
“不知?方子是你開的,葯是你親自熬的,你還有什麼不知?你知不知道,毒害後宮嬪妃是什麼罪行?”皇上也是怒極了,才一連幾個疑問句,句句威嚴。
裴商禹進入室內,“微臣參見皇上。皇上,明春是犯了什麼錯?”
皇上捏了捏眉心,“讓她自己說。”
“老爺,我不知道,娘娘之前服用這葯一直好好的,今日是有人趁我不注意在葯里加了東西,我絕無害娘娘之心。”明春低着頭,身體有些抖,眼神卻很堅定。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內室傳來:“皇上!娘娘……去了。”
皇上徹底怒了,不願再聽明春的“狡辯”,狠狠地說:“來人,將明春打入大牢!三日後行刑!”看了眼想要開口的裴商禹,“誰再求情,同罪!”
明春猛地抬起頭,雙眼看皇上,像在看什麼可怕的東西。
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她命的皇上,和那些盯上她的公子哥有什麼區別,她怒瞪着皇上,又看了眼不說話的裴商禹猛地大聲尖叫來發泄心中的不滿:“啊!”
明春是被拖着進大牢的,從她叫完那聲之後,她就已經心死。
沒了明春,皇上悲憤的心總算平復一些,看向面帶酒色的裴商禹,“你覺得,這丫頭如何?”
裴商禹拱手道:“回皇上,臣一開始只是覺得這丫頭伶俐,多了幾分稚氣,不由得心生喜歡,便留在身邊。不曾想,這丫頭心思重,倒是養了個禍患,皇上願意替臣消除這個禍患……微臣,感激不盡。”
“只是,還望皇上給她個痛快的死法。”這算是他唯一的求情。
“賜毒酒一杯。”
“謝皇上。”
裴府的人知道這件事情,大都驚訝,不知所措。
有人同情,更有人諷刺,好不容易攀上權貴,最後不還是落得個死無全屍的地步。
總之,沒一個盼她好的。
三日到期,裴商禹帶着毒酒到大牢。
明春:“老爺有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你對我,喜歡嗎?”裴商禹猶豫地問。
明春的視線落在那杯毒酒上,“老爺問我是否對您動過心思,我如何得知?我身份卑微,您想看到什麼,我便是什麼樣,正如今天皇上認為是我的錯,我不也沒有反駁的機會就被關進這裏?”
低賤的人,沒有權利說不。
她甚至連知曉真相的權利和機會都沒有,到底不過是旁人爭奪寵愛或權利的墊腳石。
裴商禹不再說什麼,拿起酒杯蹲下,把酒遞到明春面前,“喝吧,這是你應得的。你為我所救,就當是為我而死吧。”
明春雙手捧起酒杯,一飲而盡。
“老爺,如今,我便不再是你的丫頭了。雖這不是你的錯,可哪怕我做了孤魂野鬼,也定不會放過你。”
酒杯摔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明春向後倒去,雙眼盯着牢頂,染了血的唇角,甚是諷刺。
一杯春風酒,了此滿腔恨。
裴商禹回到家,在堂前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面容憔悴,一夜間彷彿老了二十歲。
半月後,裴府中傳出消息:自那丫頭死去,老爺夜夜不得安寧,日漸消瘦,今早瘋死去了。
……
春風有時盡,不解緣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