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野鬼夜襲
丁野伸出手,在望着三人離去身影的雲雪瀾面前晃了晃問道:“我們也該進村找一戶人家投宿吧?”
雲雪瀾搖了搖頭道:“這村子裏的人皆是驚弓之鳥。我們還是明日再進村吧。今夜就在這裏將就一下。若是真的像那兩個孩子所說,夜裏也可以捉兩隻鬼,就當送給村中之人一份見面禮吧。”
言罷二人拾了些枯枝留作夜裏生火之用。
兩人靠着殘垣斷壁,沐浴着漸漸西墜的斜陽。雲雪瀾將狀元村的來歷和為何變成如今光景的來龍去脈講述給了丁野。黑氈少年嘴裏叼着一根草管,草汁流到嘴裏與狀元村的經歷一樣苦澀,兩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少年正對着的天空已經變成一片紅色。村子裏也有幾戶人升起了裊裊炊煙,只是沒有夕陽西下炊煙盼人歸的溫馨。有的是淡淡的蕭索。丁野眯着眼,打着哈欠。此時少年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身披金色輝光的瘦小身影,朝着兩人走來。迎着日光丁野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但身為武者的雲雪瀾卻能看得清楚。
綠棉襖的小女孩胳膊上挎着個籃子來到二者面前。顯然因為前者走的太疾,女孩的額頭上滲出一些汗,小臉也紅撲撲的喘着氣。
女孩將挎在胳膊上的籃子取下。揭開上面蓋着的一條灰色棉布。籃子裏放着幾張薄餅和一碟鹹菜。綠衣服的小姑娘將籃子裏的食物取出,擺放在兩位面露詫異的少年面前。然後抿了抿嘴道:“爺爺說,遠來是客。村子裏光景不好,平日裏我們吃的就是這些,便只能以此待客了。”
或許是連日趕路,兩人吃的都是雲雪瀾芥子物中的乾糧。這些天頭一次見到熱乎飯菜的丁野望着熱氣騰騰的薄餅直流口水,他吞咽了幾口唾沫連聲道謝。
雲雪瀾望着盤子裏的鹹菜和有些焦糊的薄餅皺了皺眉問道:“你們平日裏就吃這些?”語氣有些冷厲。
似乎是以為眼前的青衫少年覺得自己送來的吃食有所怠慢,綠棉襖的小女孩牙齒緊咬着下唇,雙手死死抓着衣襟默不作聲,只是女孩的眼角微微發紅。
意識到自己的言語讓這位不過七八歲的女童有所誤會,雲雪瀾歉意的說道:“我不是嫌棄你送來的飯菜不好。你爺爺讓你送飯給我們,我已經很感激了。只是據我所知,雲隱山莊每年會暗中派人送一些銀子過來,為何你們的生活還如此拮据?”
看到少年眼中的真誠歉意,女孩提着的心稍稍鬆了些。她揉了揉眼角回答道:“村子裏的錢除了維持大家基本的生活之外,都被爺爺用來給村裏的孩子買書和讀書用的東西了。”
雲雪瀾沒有作答,沉思片刻后問道:“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爺爺給我取名叫霜降。”綠棉襖的女孩回答道。
“霜降。很好的名字。霜降和你打聽一下,你們村子裏以前有位教書先生姓陶,你知道他住在哪戶人家嗎?”雲雪瀾問道。
女孩不假思索的答道:“村子裏沒有姓陶的教書先生。村子裏的小孩子都是跟着爺爺讀書識字的。”語氣篤定。
見到女孩的神色不似說謊,雲雪瀾皺眉問道:“霜降的爺爺不姓陶嗎?”
女孩鑒定的搖搖頭說道:“爺爺姓杜。”
“杜?”雲雪瀾低聲喃喃自語。隨後從懷裏取出一枚黃玉材質的蟾蜍把件遞給女童說道:“霜降,能不能把這個拿去給你爺爺看看。他是村子裏的老人,幫我問問他這玉蟾的主人是否還在這村中。”
女孩並沒有接過少年手中之物,她盯着玉蟾看了許久道:“這東西太貴重,你怎麼放心交給我?”
少年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料到女孩沒有接過玉蟾的原因竟在於此。他站起身,走到那女孩跟前然後蹲下,拉起女孩的手臂,將玉蟾放到女孩的手掌上,然後輕輕合上女孩的拳頭,溫柔一笑對女孩說道:“因為霜降是好人,你們村子裏的也都是好人。你們村子裏任何人都不會將他人之物據為己有的。”
似乎是頭一遭有村外之人對女孩說話這般謙和友善,綠衣服小姑娘眨動着大眼睛,眼睛又有些紅潤,只是這次並非委屈。她沒有去看手裏的物件,只是重重點了點頭,臨走前說道:“明早你們進村,在古井邊上的院子便是我們家的,到時候你來問爺爺。天晚了爺爺便不讓我出門了。”言罷便迎着漸暗的天色跑回村裡。
雲雪瀾目送背影消失在自己視線,轉過頭,眼前只剩下兩個空空如也的盤子。此刻的丁野嘴巴正塞的滿滿的尷尬的看着少年。
雲雪瀾生起篝火,坐到黑氈少年的身邊。他取出白木酒壺,仰頭灌了一口,隨後將酒壺遞給身邊正噎的難受的同伴。丁野咕嘟咕嘟喝了幾口,然後拍拍自己的胸口,將卡在嗓子裏的東西順了下去。
丁野沒有理會雲雪瀾對着自己豎起來的中指,他好奇的問:“這村子裏的人倒是奇怪,先前你與那位老人說話,他不理會你。現在又讓他孫女給我們送吃的,弄得神神叨叨的。誒,對了你那個玉蟾是什麼來歷,他主人是你要找的人?能勞動你雲少莊主親自尋找拜訪的一定是大人物。”丁野一口氣問了一籮筐問題,雲雪瀾卻只是神秘一笑說了句明日一切見分曉,便閉目修鍊。黑氈少年仰面躺着,將氈帽蓋在臉上,不久便起了微弱的鼾聲。
大約在丑時,雲雪瀾被悉悉索索的聲音驚動睜開眼。少年早已將篝火熄滅,剩下一片黑暗。少年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十幾道黑影正藉著月色朝村子這裏而來。
一行人的目力自然比不上身為武者的雲雪瀾,他們並未察覺殘牆下正有一雙眼睛戲謔的盯着他們。其中一人有些興奮,卻又刻意壓低聲音道:“是馬,兩匹馬。看來這喪門村是來了外人。剛好讓哥們幾個發了橫財。”
另一個有些低沉的聲音呵斥道:“老六,別輕舉妄動。能在大夏騎馬之人非富即貴,況且大夏所有驛馬都有烙印也都需要官府登記在冊。若是我們將馬牽走,日後追查起來,查到我們這裏,豈不是害了咱們一村老小。”
“大哥,你別小題大做。”最先開口的聲音有些不屑的反駁,“你怕什麼,有孫縣令兜着,他怎麼會看着我們出事”
”是啊,大哥,老六說的沒錯,孫縣令讓我們來整這喪門村的人,我們之前都是小打小鬧。若只是因為這村子因為十年前的事害得孫大人險些丟了烏紗帽,他也不至於這麼記恨這一村上下。必定是他與這村中之人有什麼過結不為人知。孫大人不好明說,我們要替他分憂,不如我們這次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燒了這村子。”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越到後來語氣越是陰狠,好像恨不得現在就要點火一樣。
“三哥,你別胡來。我可聽說這喪門村一直有雲隱山莊暗中的保護。”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響起。
“老四你傻了不成,若是他們真和雲隱山莊有什麼瓜葛,我們都把他們逼成這樣為何雲隱山莊不來插手?雲隱山莊之前重視這喪門村,是因為以前出狀元,在官場裏出自一州一縣之人會結成朋黨,且會給雲隱城長臉。可如今,怕是雲隱山莊也會覺得這喪門村礙眼。十年來別說出個狀元,連個舉人都沒有出過,一個學堂都被燒毀的村子,雲隱山莊早就棄之如敝履了。”被稱作三哥的人說道。
眾人雖然距離較遠,對話卻清晰的傳進雲雪瀾的耳中。當他聽見幾人竟然真的喪心病狂的決定燒毀村子,視村中幾十口乃至更多老弱婦孺於不顧,臉色終於變得陰沉。
他無奈嘆息一聲,若是這些人只是如同綠棉襖小姑娘所說前來搗亂,攪和的全村上下生活不得安寧,雲雪瀾也只是會略施小懲教訓一下幾人。他畢竟不是嗜殺之人。在出行之前,一向言語不多的鐘離先生交代給少年為數不多的幾件事。而來此處尋找一人也是少年此次離開雲隱山莊的重要目的之一。狀元村對雲隱山莊乃至整座東南陰巽州而言都有着舉足輕重的意義。正如方才其中一人所說,雲隱山莊的確派人暗中關照狀元村,只是知道此事之人寥寥無幾。但並非是那人所說,雲隱山莊視如今沒落破敗的狀元村於不顧。只是出於各種原因,無法大張旗鼓將村子及其中之人保護起來。這樣才不會將有些之人的注意力和懷疑猜忌吸引到村子中來。而先前幾人所說的孫縣令安排他們處處針對狀元村,便是有心之人對雲隱山莊試探的一招棋。更是雲隱山莊與之的誅心較量,若是雲隱山莊先撐不住,擔心村莊興旺安危,派人前來保護,那便正中有些人下懷,之前的韜光養晦將會功虧一簣,而與山莊作對的勢力必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對狀元村出手,屆時對整個雲家的打擊非三言兩語可以描述。
只是如今時機成熟,或者說雲隱山莊此時的處境迫使鍾離先生不得不兵行險招,動用狀元村這枚棋子。用這十年的隱忍去賭少年的未來和雲隱山莊乃至整個東南陰巽州的未來。只是獨臂老人也不確定,雲雪瀾此行是否能夠如願以償。
雲雪瀾從芥子物中取出久未露面的久未嗜血的神弓。少年只是將弓對準越來越近的人群,手指在弓弦上輕輕撥動幾下,人群中便響起幾聲慘叫。混亂的人群燃起火把。火光下,眾人見到一名身影正緩步走來。以為是遭遇埋伏的一行人見到對方不過一人,都鬆了口氣。
一名魁梧的中年漢子站在人群中央,手裏已經抽出掛在腰間的獵刀,他冷聲提醒道:“小心,此人想必是個武者。”
漢子身後一名手持雙斧的肥碩漢子瓮聲瓮氣的說道:“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兒,讓我把他剁碎了喂狗。”說著便不管不顧的沖向青衫年輕人。
“四哥,回來!”肥碩漢子身後的提醒聲音還未落,一道青色光影閃電般在手持雙斧之人身前恍過,接着眾人便見到一具無頭屍體向前跑了幾步,隨後“哐當,噗通”斧頭與身軀先後落地。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一個黑影便從天而降直飛向幾人。其中一名手持柴刀的男子下意識的劈砍向飛來之物。為首中年漢子的呵止還沒出口,被劈成兩半的人頭便滾來在地。
出刀之人面色慘敗的向後退了兩步,手裏的刀也直接掉落在地。他含糊的念叨着:“四,四,四哥。”
“閣下是何人?”手持獵刀的中年漢子沉聲問道。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青衫身影向前的腳步聲。中年有些不死心的再次開口:“不知閣下落腳在此處,驚擾了尊駕,還望見諒,我等這就離去。”說著便向身後揮了揮手,眾人划步向後退去。只是來人的腳步並未因為眾人的後退而停止。
似乎是無法忍受面前之人帶給自己的壓迫,隊伍中的一人叫喊一聲就沖向前去。片刻后此人的身體被舉起,一隻白皙的手臂從后心探出,隨後屍體便被丟垃圾一樣拋落在地。
突然眾人聽到前方之人的低語,聲音極低,似乎是什麼“你醒了,原來你也想殺了這些該死之人”
為首的中年漢子低吼一聲“裝神弄鬼”,可話音剛出口,一道黑影從青衫之人身上飛出。幾個呼吸后,一隻黑色的小獸從最後一具屍體的胸膛鑽出,滿足的舔了舔嘴角的血跡,跳回到雲雪瀾的懷中。少年取出一張符籙丟向屍體便轉身走回熟睡的同伴。
村中的一處破舊屋舍內,一個聲音輕輕嘆息一聲,他手裏把玩着一隻黃玉蟾蜍,只是他的嘆息只有自己可以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