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隱往事
雲隱城是大夏九州之一的陰巽州的州府所在。大夏自立國以來,共建有十九州,一州轄境內設有若干郡府,郡內又下轄若干縣城。因為當年王朝的羸弱,在諸多藩屬小國叛離大夏時,與之接壤的幾個州府也偶有叛亂,,有五州之地相繼成為他國屬地。而後的幾位帝王勵精圖治,將十四州合併為九州。各州除了設州府州丞各一名,統領當地民政之事外,還冊封了八位在平叛中戰功顯赫的皇室子弟和開國元勛後裔為柱國,世襲罔替王爵。八王駐守除了中垚州之外的其餘八州。八人可佣私兵數萬,且可不經帝王旨意對各地轄境內的駐軍有調統之權。然而歷年來,這份無尚榮寵卻並沒有哪位柱國真的恃之而驕,即使在邊境狼煙四起時,也無一人真的敢在尚未請旨時,便擅自調兵。先不說會不會觸怒皇家威嚴和帝王逆鱗,單這八王擁兵自重的嫌疑就不知在各地刺史的奏摺和朝會上言官的彈劾的罪狀中就屢見不鮮。
這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侯將相,無一不愛惜自己的羽毛,各個生前榮光無限,卻也各個擔心自己化作黃土后,後人在史書上,在民間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里留下丁點污名,以至於世人戳着他們子孫的脊梁骨謾罵。
當世的八位柱國中,有四位都是皇室宗親,皆是當年亂世平叛時四位郡王的嫡系後人。雖然都與當今天子同享國姓柴姓,但與如今皇室的血親關係實在是如同泡了十幾泡的茶葉一樣淡薄。尤其是後世的歷任帝王登基后,雖然會遵循祖制,依舊使四王的後人世襲罔替,成年後承襲祖輩王爵,且在新王們過了而立之年後,朝廷會下旨他們帶兵掃清邊境匪患,或是帶兵入侵周邊幾個藩屬小國。之後便會以“平亂有功”或者“征伐凱旋”的名義,晉陞幾位年輕新王為上柱國。但誰人不知,這些王爺們只是騎馬帶兵在邊境線走上一圈,便是“軍功赫赫”。而這四族的王爵與柱國頭銜,早已成為廟堂與江湖的笑柄。和那些在各州腹地被冊封為王的歷代皇帝的兄弟叔伯相比,後者雖然承襲的爵位會逐代削減,且不掌兵權,但能在富饒繁榮的封地內作威作福,也好過前者像被流放邊境替柴氏看家護院的家犬。
但與四位柴姓柱國處境與身份截然不同的是四位異姓王。四人也被江湖人戲稱為“翻雲覆雨”,乃是根據四家的姓氏而來。這四家分別是鎮守北境渤坎州的宇文氏;割據西南坤定州的范氏;擁兵西北乾錦州的付氏和偏居東南陰巽州的雲氏。
四族的祖上,都是大夏定都前跟隨太祖皇帝四處征戰開疆拓土的四位功勛。其中宇文家本是傳承萬載的武學世家,因不滿前朝末帝的昏庸無道,不忍百姓民不聊生,因而發動諸多江湖勢力,加入了當時柴氏組織的義軍。夏朝建國,宇文氏從江湖走入廟堂,當今的宇文世家除了控制了大夏北方的江湖勢力外,手扼渤坎州一州軍政要事,在大夏朝堂各處文官武將中也都有宇文氏子弟的一席之地。
而范氏是當時掌握前朝半數以上當鋪錢莊的豪商,不僅在柴氏四處征戰中源源不斷的供應銀兩物資,更是在夏朝初建百廢待興時拿出七成以上家底投入國庫。據史書記載,范氏當時捐給大夏國庫的錢財,支撐朝廷免除全國賦稅三年,而國家軍政事務運轉無憂。因此范氏也被封王在富饒繁榮絕不遜色於中垚州的坤定州。但范氏似乎志不在朝野,而鍾情於江湖。幾乎歷代范氏家主,都只在承襲爵位或者新皇登基,皇帝立后等時候才會身着蟒袍出現,而其餘時候王府諸事都交由幕僚打理,而他們卻盡化名遊戲各處江湖市井。儘管如此,坤定州乃至整個大夏西南境內的各處商號店鋪流出的每十兩銀子都有三兩流入范家私庫。難怪坊間傳言,如今的坤定州以不知柴旨,只遵范意。
相較於范氏在幕後的作為,付氏可謂是八位柱國中最為高調的一方。付氏本身是柴氏的家臣,從太祖皇帝還是少年時默默無聞起,付氏就效忠左右。後來太祖受天命,行義舉,付家的第一位大柱國更是為太祖皇帝鞍前馬後身先士卒。憑着柴氏家臣的身份,夏朝建都后,太祖皇帝i將柴氏祖地所在的乾錦州作為付氏的封地。據傳,當年太祖皇帝起義前,曾在祖地發現龍脈所在。遂讓付氏歷代在此看守。而付氏近年來也愈發飛揚跋扈,大量年輕子弟被安插在各地軍武中,且身居要職,更是幾乎將乾錦州一州的江湖勢力都納入麾下成為私兵。
而諸王中身份最為尷尬的當屬雲氏。。雲氏先祖也就是雲隱山莊的第一代莊主,曾是前朝的一名掌律郎。此人並無太高的修武天資,倒是通曉世間百家音律樂理。當年他為了補齊一套上古樂譜,遍訪世間樂府和樂壇名流隱士。在行至一處懸崖底的瀑布旁,取水小憩時,忽聞崖頂有人撫琴高歌,琴聲忽而如奔流直下,忽而如高山仰止,忽而如陽春飛雪,忽而如冬雷乍起。而此人歌聲卻時而如世醉酒揮毫慷慨盪氣,時而如深閨嬌妾哀怨惆悵。聞者隨着琴聲時而血脈沸騰,時而聲淚俱下。掌律郎循着琴聲攀岩而上,終於在崖頂的一塊巨石下發現一名發須皆白的麻衣老者正在撫琴。老者每每彈罷一曲就會嘔血一次。整把琴身早已殷紅一片。掌律郎卻並未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反而與琴聲共鳴,他盤膝而坐,解下身後所背之琴,竟然附和起老者的琴聲,起先指法稍顯笨拙,彈奏的捉襟見肘。但漸入佳境后,竟情至忘我,心之所至,弦瑟自鳴。
當掌律郎再次睜開眼,已是星輝漫天月華如瀑。此時的崖畔只聞山風撫霜葉,秋蟲踏輓歌。此時的老者,雙眸緊閉,長須與麻袍已經被血液染成褐色。雙膝上放着那把血染的木琴。掌律郎扶地欲起,卻不想剛一動念竟然騰身半空。他茫然間洞察全身,發現自己竟然從一名屈屈的瑩骨境的下武境武者一躍成為一名離魄境的上武境高手。
修武之人境界從步入武人門檻的泥胚境,要經歷瑩骨境、天乳境、蒙元境、塑胎境、焚窯境、御魂境、離魄境后可達神遊境。前三境又被稱為下武境,是為磨練武人體魄,築基淬骨,以便於武人體魄可以變成堅固的容器,容納天地元氣。而隨後三境又稱之為中武境,是修鍊之人感受天地元氣,引納天地元氣入體,同時轉為修鍊體內世界。后三境為上武境,注重武人魂魄的修鍊,從感受天地元氣,修鍊體內小世界逐漸轉變成體內世界與體外天地的融合。而這九境又統稱為凡武境。意指武人修鍊的過程依舊是肉體凡胎,而只有突破神遊境桎梏的修鍊之人,才算站在修鍊的山巔,俯瞰眾生,視為玄境。
修鍊一途如同逆水行舟,除了自身的天賦,名師的指點和刻苦修鍊外,每一個境界的突破還需要莫大的機遇,除了自身的積累和沉澱,開闢足夠多的體內穴竅以圓滿體內世界外,還需要對天地以及武學的感悟。尤其是每三個境界之間的跨度,如同魚躍龍門,蛟龍走江更是阻礙重重。有些人終其一生也止步在一個境界卻不得突破。
而像雲隱山莊首任莊主這樣天賦平庸,更是毫無修武熱忱之人,不過是終身止步於下武境,無非是比凡人的體魄更強健幾分罷了。而此刻卻因為撫琴幾個時辰便突破到上武境,換做任何人怕是即便同樣親身經歷,也不敢相信。
此人雖修武天賦平平,但才思敏捷,他愕然片刻后便走向垂首盤坐的老者。老者一手平攤在琴上,一手垂落身側。掌律郎躬身作揖後上前探查,發現老者早已駕鶴久矣,且是肝腸寸斷。他將目光落向老者膝蓋上的古琴,此琴以烏黃木質雕刻,頭尾琴並無任何雕花鏤飾,只有浸在琴身上依舊殷紅的血跡。他將琴輕輕抱起,琴底用篆體銘刻子牙二字。目及此處,他不禁張目結舌。
據傳,兩甲子前,世間有兩位樂壇大家風流江湖,一人善簫,佩有紫竹長簫名曰芳寸,一人鍾情撫琴,常伴烏桐鑄琴,喚作子牙。兩人除了是驚才絕艷的音律大家,更是將音律與武學融會貫通,而因此超脫了玄境的束縛。二人惺惺相惜,雖已到達當世巔峰,卻不貪權勢,無心江湖紛爭,而是醉心於天地自然,情起興緻便鼓簫撫琴,合鳴大澤山川。但似乎因為二人窺破玄武天機,遭遇天妒,很快芳寸因其主人病逝而絕跡於世間。子牙也從此封琴,世間只聞二人所著曲譜,再無兩人傳說。直到今日崖畔,世間只有一人能聞子牙絕響。
自這一日起,朝堂少了一位掌律郎,江湖橫空出世一位上武境琴師雲子牙。傳聞此人雖然自稱琴師,卻無人見過此人攜琴。此人可以以離魄境殺神遊,每每與人交手便可以憑空化琴。或是以天地為琴,以草木為弦,或是以夜色為琴,以雨絲為弦。
他當時與太祖皇帝的同胞妹妹相識於江湖,二者一見如故,彼此傾心,私定終生。他也因此加入柴氏義軍。在義軍圍攻舊朝王城時,前朝大內的八位神遊靜強者和三位玄境高手齊齊出手。義軍中只有兩位玄境強者和五名神遊強者在列,其餘高手都在外帶兵圍剿各路殘兵。當義軍被大內高手破釜沉舟的反撲壓制的節節敗退時,雲子牙竟然以自身為琴,以自身經脈做琴弦,擊殺兩名神遊境高手,重傷一名玄境高手。正是他的出手,才讓義軍反敗為勝,化險為夷,從而奠定了大夏建國一戰最終的勝利。但他也因此經脈盡斷,從此難再動武。
大夏建國封賞各路肱骨之臣時,雲子牙的名字名列封賞諸人之首,封築夏王,大柱國且嫡系子孫世襲罔替。以一國之國號為一人封號,這是何等榮寵,因此,很多人心懷妒嫉,更是擔心一個毫無背景的雲家會從此崛起,瓜分眾人利益。很多人提起雲子牙是前朝舊臣的身份,更有酸臭腐儒寫了千字文指桑罵槐,明捧暗諷他是兩姓家僕;也有人謠傳他是風塵中人,說他身為琴師出身低賤;也有朝臣擔心他為大夏成為廢人,會因此心懷怨懟,若是給予實權,將來其子孫後人難免對朝廷和皇室心存報復之心;更有言語惡毒之人,說他修鍊並非武學而是妖法,諸如云云。
當時龍椅上的太祖皇帝正欲怒斥,大殿外,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卻手持長劍疾步闖入。正當有人要呵斥,誰人敢持械上殿時,卻認出了女子手中長劍,此劍本名鴛葦,但在女子數年前遊歷江湖結識一名男子后,更名為慕雲。此人正是龍椅上黃袍加身之人的同胞妹妹。
女子環顧在場周人,又望了一眼面有慍色的太祖皇帝,寒聲道:“誰若再敢說雲子牙的半句是非,他的命一定比他的話先結束!”
但讓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雲子牙竟然沒有在陰巽州的腹地開衙建府,而是將該州毗鄰南梁邊境的一座小城更名為雲隱城作為自己的封地,同時也在城外正北建了雲隱山莊,作為王府的真正所在。城內設有處理城內民政之事的宅邸。
歷代雲氏子弟,雖然依舊世襲王爵,但鮮有真正踏入朝堂核心之人。倒是歷史上會偶爾有幾位名動一時的練武奇才,在西南域乃至整個南梁和大夏的江湖聞名遐邇。
在百年前的那場王朝動蕩中,雲隱山莊幾乎傾盡全庄之力對抗南梁的軍隊與江湖高手,終於捍衛了一州之地百姓未受戰亂侵擾。傳聞那場叛亂塵埃落定后,陰巽州的百姓百日縞素,不進熱食,不飲酒,所有風月場所,賭場,酒樓皆是閉門歇業,以悼念陣亡的雲隱山莊英烈。也因為這種堪比國喪的場景,使得當朝新帝震怒,但又迫於民願,敢怒不敢言,也未對雲王府有絲毫褒獎。雲隱山莊自此似乎成為了大夏的一塊真空地帶,幾乎朝堂無人問津,江湖也鮮有山莊子弟的傳聞或事迹。有人說,雲氏觸怒龍威,,就此被打壓一蹶不振,有人說,雲氏那一戰之後大傷元氣,這些年來一直韜光養晦,也有人說,在那一戰中,雲氏絕學失傳,因此雲家再難有作為。可謂是眾說紛紜,難辨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