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放不下
三年後。
早朝之上,安朔將軍的奏摺被呈至御前。
北境自入冬以來,大雪紛飛不斷,鋪天蓋地。草場冰封,河流結凍,牧民凍死成千上萬,牛羊不計其數。戍邊的將士缺衣少食,突厥虎視眈眈,邊境危矣!
群臣一時議論紛紛。8月黃河下游發大水,數個城鎮一夜之間被沖毀殆盡,十幾萬人被淹,百姓流離失所。好不容易才緩口氣,北境又遭遇雪災。更北邊的突厥部落肯定更加難捱,按照以往慣例,這些馬背上的野蠻人會南下燒殺搶掠。最厲害的一次,塞北的鐵騎曾踏破雁門關長驅直入,差一點就打到洛陽城下!突厥人本就強悍,在走投無路時,爆發出的戰鬥力更是驚人。
兵部的馬上奏請支援北境,以防戍邊的將士挨餓受凍,軍心不穩,被突厥鑽了空子。戶部的卻拉着苦瓜臉說黃河發大水還是向江南商會借了錢才搞掂災后安置的事。現在國庫十分空虛,已經拿不出多餘的錢糧物資支援北境。禮部的趁熱打鐵說天災不斷需要舉辦一場盛大的祭天禮,祈求上蒼諸神保佑大魏國來年風調雨順,國泰平安。
魏皇抬起眼皮,掃了一眼底下的文武百官,目光落在中書令趙蘊身上。
“趙愛卿意下如何?”
位於百官之首的趙蘊出列,拱手道:“啟稟陛下,臣以為各部所說皆言之有理。北境之危不可不解,國庫之虧不可不填,祭天之禮不可不行。但凡事總有個先後,解北境之危行祭天之禮均需錢糧,由此可見,充盈國庫乃是當下第一緊要之事。”
魏皇“嗯”了一聲,帶着碩大鑲藍寶石黃金戒的手指輕叩着龍椅,聲音暗啞低沉,慵懶中卻又透着絲絲威嚴。
“趙愛卿所言甚是,沒錢沒糧搞個鳥屁!國庫空虛,實乃牽繫我朝危亡之頭等大事,人人有責!着戶部征繳忠君賦,一月內給孤解決此事!”
戶部的官員們皆噤若寒蟬,忠君賦誰敢不交?不交的格殺勿論!前兩年沒錢修皇陵時已徵收過一次,禁衛軍都出動了,殺了好幾百人,都是些交不起賦稅的窮苦人家。
站在武官隊列中後部的南頌珩垂首肅立,作為禁衛軍驍騎都尉,兩年前那場忠君賦之亂猶歷歷在目。可是魏皇看重的只是結果,至於過程如何,只有他們這些下面執行的人才知道。
忠君賦對於官宦人家而言不過是打牙祭的銀子,對於普通百姓家而言,卻是連賣兒賣女的都有。
南頌珩對這種不顧百姓死活的強征暴斂很反感,對曾一心想報效的朝廷很失望,但是反感也罷,失望也罷,他無能為力,他甚至連說一個“不”字資格都沒有。
此刻,他關心的不是讓朝野上下為之色變的忠君賦,而是北境的雪災。
下了早朝,他快步走出宮門,等候在外的南風為他披上斗篷。道上的積雪消融了些,露出斑駁的灰黑色。這場雪是十日前下的,紛紛揚揚,迷迷茫茫,從早到晚下個不停,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
都城都這麼冷,那北境的嚴寒可想而知。
“有回信了嗎?”
“還沒,已經遲了半月,也不知那邊因何事耽擱了。”南風跟在公子身後上了馬車,關嚴車門,搓搓手放在炭爐上烤。
南頌珩面沉如水,眉宇之間浮現出一抹憂鬱。
“也可能是大雪封山,路不好走。再等等,說不定就快有回信了。”南風溫聲勸慰道。
公子仰靠在車壁上,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他不想讓南風看到他已無法掩飾的焦慮。
其實,南風早就感受到了。他的勸慰之言公子並沒有聽進去。
夜色凄迷,如銀的月光灑在薄雪覆蓋的庭院中。空中靜靜地飄飛着雪花,似乎越下越大了。上一場積雪未盡,下一場已然趕來。
南風揣着手站在游廊中,有些焦躁的跺了跺快凍僵了的腳。而公子身着單衣赤腳站在雪地里,一個時辰都沒有動過。他負手而立,望着混沌的夜空,眸中是無盡的迷惘。
再好的身體也經不住這樣折騰啊!南風硬着頭皮再一次上前勸道:“少爺,雪下大了,您早些回去歇息吧!千萬別染了風寒!”
南頌珩稍稍回身,感覺下肢僵硬,目光落在自己那落滿雪的腳上。
“我聽聞邊境流放地的守衛為了防止罪奴逃跑,不許那些罪奴穿鞋,還在牢營方圓十里的地方栽種成片的荊棘……”公子說著停了下,皺眉若有所思,接着問道,“這冰天雪地的不穿鞋會不會凍壞了腳?”
南風知他在心疼安小姐。分開三年了,他對她還沒有放下。她成了他的心魔,讓他心心念念,念念不忘。
公子應該是想忘,不然那年不會那麼決絕。答應老爺迎娶郡主,不僅僅是為了賭氣,為了報復,還為了讓自己沒有退路。
可如今呢?氣出了,仇報了,退路也沒有了,公子釋懷了嗎?沒有。更沒有忘。畢竟他們曾花前月下,對酒當歌;他們曾心意相通,濃情依戀。
少年老成的公子在古靈精怪的安小姐面前總是嘴笨,顯得有些傻裏傻氣。說也說不過她,爭也爭不過她,最後都隨了她。明明是生氣的,但笑起來卻是那麼爽朗,那笑聲是由心而發的,帶着幾許無奈和縱容。
當時南風和秀竹跟在他們後面,深刻體會到什麼是只羨鴛鴦不羨仙,覺得自己家公子和小姐是天賜良緣,天作之合,他們在一起天經地義,他們要是不在一起,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