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那片山頭
任姐給龔玉安排的任務是一個林相改造的項目,只是他們都沒想到下一個山頭上會是眼前的這種情況,不光是那兩個小的滿臉震驚,就連任姐看着眼前的一切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越往山上走,眼前的情況就越是讓人覺得難以接受。
“我天!”
龔玉剛驚叫一聲就被任姐給擰了一下,讓她趕緊降低音量,龔玉遂扭頭,看着這個村的負責人正在跟汪嵩說著些什麼,便小小聲地湊到任姐的耳邊繼續震驚着:
“任姐,這,這都是野生鳥啊,你看,都不是一個種類的,這擺明了是有人在這塊下了捕鳥網……”
“可不是?”任姐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這他媽還把鳥頭都給剪掉了,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吧?真缺德。”
“就沒人管管嗎!”
龔玉說著就要着急,聲音自然又大了起來,任姐趕緊伸手按住她,示意她別瞎惹事,奈何龔玉方才那一聲兒太大,直接就把人家的負責人給驚了過來。
“怎麼了?”
負責人還當她倆看着蛇了,便趕緊湊了過來。
“啊,沒什麼大事兒,”任姐又輕輕地按了下龔玉的腦袋,然後還挺鎮定地轉過來,指着滿地的鳥毛和鳥頭問那負責人,“就是小姑娘被這些鳥頭給嚇了一跳,老哥,這是怎麼回事兒啊?不是不讓拉鳥網了嗎?再說這是山上,又沒什麼果樹,拉鳥網幹什麼?”
“嗨,我還以為怎麼了,在山頭上拉鳥網的那肯定不是為了防鳥啄果,就單純是為了打鳥吃罷了,你們是不知道,好多小飯館都偷着收鳥,就為了嘗那麼一嘴鮮。”
出乎任姐的意料,那負責人卻一點沒遮掩,反倒打開了話匣子,聽着那話的意思,拉捕鳥網這事兒在他眼裏似乎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任姐繼續按着龔玉不讓她瞎得罪人,卻忘了另一邊還站着個汪嵩,龔玉喜歡嗆嗆人不假,可汪嵩也是個嘴不省事的,懟起人來也是不分人和場合。
“呦,聽大哥您這意思,是也吃過?”
汪嵩直接對着負責人來了這麼一句。
“沒!”那負責人自然聽得出汪嵩話中的意思,趕緊撇清自己,“我是對那些野東西沒啥興趣的,山裡跑的兔子我都不吃,更何況那些鳥呢,都沒幾兩肉,也不知道他們吃着有什麼意思。”
“可不是嗎,唉,作孽啊,”任姐聽着對方不在捕鳥的行列里,便知道跟對方說說也是無妨,便開始惋惜,“你說這些鳥長得多好看,就讓它們在林子裏飛不好嗎,聽着也是個樂,非得把人家一網打盡,就差這一口?”
“那還真是一網打盡,”負責人點點頭,“誰說不是呢,偏有人嘴饞唄,犯賤唄。”
負責人的這兩句話說得着實出乎三人的意料,看來這大哥對這種行為也是發自內心的不齒。
龔玉終究還是沒能憋得住,問出了剛才就一直想問的話:
“就沒人查查嗎,不是說不讓捕鳥來着,這是違法行為吧?”
“哎呀,小妹妹,”那負責人到底年長,被兩個年輕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嗆着卻也不惱,只是頗為無奈地嘆了幾口氣,“查什麼,不用查的,村裡就那麼些人,是誰做的大家都一清二楚。”
“您也知道?”
龔玉的語氣漸漸激動。
“知道啊,可那又怎樣,難不成我還能去舉報么?”
負責人一攤手,理所當然地反問了回去,這讓剛準備問“那你們為什麼不舉報”的龔玉頓時噎在了那裏,只是這回龔玉卻沒接着話茬犯愣,反而瞬間腦子一個激靈,臉上瞬間泛了紅。
“都是一個村的,祖上往上數三代可都連着親呢,先不說怕不怕得罪誰,在村裡人的心裏,幾隻鳥算個啥?所以雖然大多數的人雖不幹這種捕鳥的犯賤事兒,卻也不會去舉報,犯不上的。”
負責人說到這裏,卻不想繼續說下去了,只轉了話頭跟任姐說起了村裡想要在這片山上栽些什麼樹,說到底,這些鳥在他的心裏也確實沒多少分量,他明白捕鳥是犯罪,所以他自己便不會去干,但若別人幹了,他卻不會認為別人做了件多罪大惡極的事兒,說的最重的話也只是一句“犯賤”而已。
任姐和負責人往前方走去,龔玉在原地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汪嵩心裏雖也不好受,卻一時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兒,他上前去戳了下龔玉,勉強笑着叫她,想着調節一下氣氛:
“誒,想什麼呢?任姐可是把這片山划給你了,你還不過去聽着設計要求?”
龔玉沒動,仍是若有所思地樣子,忽然她扭頭看着汪嵩,倒把汪嵩給嚇了一跳。
“干,幹嗎?有事兒就說,快別這麼看我,嚇人啊……”
汪嵩猶豫地繼續戳了戳她。
“我在想,”龔玉慢吞吞地往外蹦着字兒,聽着是邊說邊考慮的節奏,“如果我也是這個村子裏的人,我的全家都住在這個村兒里,這個拉鳥網的人跟我祖上三輩兒也有親,那我,敢不敢,會不會去撥打那個舉報的電話……”
龔玉着重咬了下那個“我”字。
汪嵩曉得她對飛鳥有着不一般的情感,否則也不會為了那麼個“鳥的海島”跟自己想起來就杠上一杠,只是那又能怎樣呢,聽着那負責人的意思,這處已經不是第一回有捕鳥網造孽了,這麼長的時間都沒人管,更何況此時此處早就沒了捕鳥網的蹤影,就算他們想舉報,等着有人來查時也只能看着這一地的鳥頭了,到時候哪怕查到村子裏,大家也不會說出來到底是誰在山上拉過捕鳥網的。
汪嵩明白龔玉的意思,雖然他跟龔玉的設計思想總是相背,但他自己好歹也是學景觀的,哪怕推崇經濟效益,但對自然的熱愛也從來沒有減退過,見此情景,他心中又怎能不難受呢?
“唉,走吧走吧,趕緊去聽設計要求。”
汪嵩往前推着龔玉,邊推邊回答龔玉剛才夢遊般的發問:
“假如你是同村的人,你不敢舉報,因為你不會想給家人找麻煩,你也不會舉報,因為一村子都是遠近親戚,大家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哪怕你知道這是不好的事,你也不會想要去惹這個麻煩,走吧,別想了,我們首先要自己管好自己,不要去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然後剩下的就交給執法部門吧,那是他們的職責,且只有他們有能力去管制,我們只要支持他們就好,況且,做壞事的人一直都在損自己的陰德,遲早會遭雷劈的。”
汪嵩絮絮叨叨了這麼一大通,終於把龔玉給說“動”了,龔玉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着,忽而自嘲着:
“我突然覺得自己挺二的,你看,我天天義憤填膺,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真到了要為難自己的時候,卻照樣是膽怯不前,明明沒那個膽子做正義之事卻總想着主持正義,誒?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鍵盤俠?”
“得了姐們兒,快別這樣了,我發現你特愛否定自己,還否定得挺上癮,”汪嵩開始頭痛,他有點整不明白龔玉的腦迴路,“第一,兄弟,這事兒不是你做的,你沒必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①;第二,有沒有能力做正義之事是一回事,但我們還是要有正義之心,你‘義憤填膺’是應該的,說明你讀了這麼多年書並沒有讀到狗肚子裏,但選擇‘趨利避害’也沒人會怪你,因為你只是個小蝦米;第三,趕緊過去聽要求,他們都快說完啦!”
龔玉被汪嵩強制性地往前推着跑,只是跑着的時候還在嘟囔着:
“我到底是姐們兒還是兄弟?”
下山的時候,一行人路過了一個大鐵牌子,上書:
“禁止捕鳥、偷獵,舉報電話:XXXX-XXXXXXX。”
注①:引自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發怒,是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講的是“發怒”,我這裏用來說“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