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社會閑散人士加一
“帥哥,您的冰美式和慕斯蛋糕,額,帥哥,帥哥……”
那聲音忽近忽遠地傳來,汪嵩剛有點迷糊,就被一連串的“帥哥”給喚了起來,迷糊間還在想着被男生叫帥哥也是挺彆扭的,未等遊魂歸位,汪嵩只覺得自己“唰”地一下掉進了一個洞裏,接着屁股一疼,整個人徹底清醒了過來。
“我怎麼坐在地上?”汪嵩有點懵。
“我剛剛睡著了?”看來確實如此。
“原來方才不是沙發下陷了,而是我一直在往下滑。”他看了看面前憋笑的小哥,得出了最終結論。
“帥,帥哥,”小哥憋得滿臉通紅,“我看您剛剛躺得太靠下了,所以就想提醒你一聲來着……額,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這一會兒一覺,習慣了,謝謝啊。”
汪嵩狀若無事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接着穩穩噹噹地又坐了回去。
“好的,您慢用。”小哥咧出了標準的八顆牙,端着托盤僵硬地下了樓。
“看把孩子給憋的。”
汪嵩搖搖頭,捏起杯子旁的糖包一撕,將整包糖全部倒進了咖啡里,待用勺子攪了半天後,方端起來,輕輕地對着杯子吹了兩口氣,吹完后才想起來自己這是杯冰咖啡,裏面還有冰塊呢。
“咳。”
雖然旁邊無人,只有身後坐了位大爺,汪嵩還是尷尬地咳了一聲。
涼氣入了胃,苦味卻還停留在味蕾,汪嵩被這又冰又苦的感覺激得渾身一顫,滯留許久的燥熱終於去了七八分,他輕嘆一口氣,一個“爽”字不自覺就蹦了出來。
“哈哈哈。”
聽得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汪嵩正尋思着這大爺看個報紙也能樂呵成這樣,境界當真是高,他想着偷偷地轉頭看一下,腦袋剛一歪,卻發現大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自己身邊,手上還端着杯咖啡。
“哎呦我天,大爺,”汪嵩被他這悄無聲息的出現給嚇了一跳,“您這是……”
“沒事沒事,”大爺擺擺手,“我就是看小夥子你挺有意思的,打剛才你一上來,我就注意到你了。”
“那可不是?”汪嵩心裏嘀咕着,“這屋總共就咱倆,想不注意才難呢……”
“我坐這兒?”大爺指了指汪嵩對面的沙發。
“坐坐坐,大爺您隨便坐,”汪嵩把桌上的杯盤往自己的面前拖了拖,“反正我自己坐着也是在發獃。”
大爺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桌上,樂呵地在對面坐下,聽着汪嵩這麼說,反倒點了點頭:
“發獃也挺好,坐在那兒想想事,倒也安靜,兩個人湊在一起可以交流,一個人卻可以安靜地思考。”
“呦呵,還真是文藝老大爺,說話跟寫板書似的,”汪嵩心裏一樂,腦袋附和地點着,“可不是?也算是一種休息。”
汪嵩說完這話,兩人間卻陷入了短暫的靜默,大爺略顯渾濁的雙眼望向了頭頂的小燈,嘴唇不斷地輕咋着,不知道在念叨着什麼,汪嵩既不奇怪,也不覺得尷尬,只是也將目光從對方的臉上移開,轉而看向窗外。
工作日,街上行人寥寥。
靜默持續了一會兒,大爺突然輕聲問道:
“今年多大歲數了?”
說話的那點音量,連劃破這靜默都做不到。
“我94年的,今年周歲二十四。”
汪嵩並未將頭轉回來,正如大爺依舊看着頭上的燈。
“哦,歲數剛好,還在念書?研究生?”
“沒呢,早兩年就畢業了,我是本科的。”
“哦,怎麼沒去上班?”
“昨天剛剛離職,想着先玩兩天,不着急。”
“對,休息休息也挺好的,不用着急,好工作那不有的是?這人啊,不能天天幹活,否則身體都累壞了。”
“大爺英明,”汪嵩發自內心地嘆了一聲,“我爸媽要是也能這麼想就好了。”
“唉,大爺和你爸媽都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只不過我對於你是陌生人,他倆才是真為你好的,”大爺輕嘆了一口,“還是得聽爸媽的。”
“有時候這種‘好’,我也不是很需要。”汪嵩聽后反倒一撇嘴,從語氣中就能聽出些不樂意來。
“呵呵,小年輕都這樣,叛逆,有主見,我兒子本是跟你差不多大的,那傢伙,脾氣大着呢,三兩句不對頭就說不讓我管,說實在的,他要不是我兒子,鬼稀罕管他。”
大爺邊說邊樂呵,好歹把目光重新落在了汪嵩的臉上,看那神情,估計正在透過汪嵩看他兒子呢。
汪嵩略帶無奈地撇撇嘴,總覺得大爺方才這話有些彆扭,但想不到究竟彆扭在哪,他輕微地點點頭:
“也是,我理解,但理解得是互相的,畢竟是這兩代人,想到一起是偶然,想不到一起才是經常的。”
“就是,互相理解。”
大爺這句咬不定語氣的話,讓汪嵩頓時覺得,父母和子女之間的“理解”,好像並沒有真正的“互相”。
許是覺得這話題有些聊不下去了,大爺乾脆換了個話頭:
“剛剛小夥子你一上來,我就覺得你挺有意思的,以前一般我兒子穿你這身的時候,都是要往酒吧鑽的。”
“好傢夥,您還好意思說我呢?”汪嵩在心裏吐槽着,嘴上到底沒憋住,話順着縫兒就溜了出來,“您別說,我也有這想法,我剛看見您的時候,越看您就越覺得您應該往茶館裏坐着。”
“小夥子的眼光准吶,”大爺一拍大腿,跟遇着知音了一樣,“我前段時間剛退休來着,就喜歡在茶館裏泡着,最近那茶館也不知打哪兒來了一堆人,天天湊一起打撲克,打牌不說還抽煙,哎呦,那真是又鬧又熏人,把個好好的地方整得烏煙瘴氣的。”
汪嵩沒想到這事兒還真讓自己蒙對了,不由得笑了兩聲:
“哈哈,所以您就換了個地兒,跑這兒喝咖啡?”
“那可不,本來我也沒想着來,這都是外面來的玩意兒,咱以前也沒喝過,但我們小區的那些小年輕們就喜歡喝,來看望我的時候就讓我也來試試,說環境也好,氣氛也好,離家也近,價格還便宜,坐着要比在茶館裏舒服,我一聽,試試就試試唄,咱又不是什麼頑固的老古董,嘗試嘗試新東西也好,這不就來了。”
大爺說完,端起面前的杯子,小啜了一口,頓時被苦得眉頭緊皺,跟喝了毒藥似的。
這一通話,大爺說得隨意,汪嵩卻聽得心裏直抽抽。
離家近?看來大爺的家就在這附近。
價格便宜?這也不算便宜吧……
還時常有年輕人去看望?這大爺到底是啥家庭啊……
汪嵩覺得大爺無形之中傷害了他這個無產階級,遂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喝完后的表情並沒比大爺好上許多。
“所以您覺得咖啡好喝嗎?”汪嵩挖了塊慕斯蛋糕塞進嘴裏。
“好喝啥啊?跟中藥似的,為了喝完這杯東西,我還特意要了老大一塊蛋糕,喝一口就吃點蛋糕,別的不說,蛋糕還是很好吃的。”
大爺嫌棄地晃着剩下的半杯咖啡。
汪嵩這才想起原來大爺桌上的那塊老大的黑森林蛋糕,他扭頭一看,那盤子還在,蛋糕卻早就被颳得連渣都不剩了。
啥家庭啊,跑咖啡店吃那麼大一塊蛋糕。
無產階級人士的心又酸了一下。
“對,我也覺得不好喝。”汪嵩這次的附和是真心的。
“怎麼?你也是第一次來?”大爺倒有些奇了,“不應該啊,年輕人應該挺喜歡這些東西的,難道酒吧里也有人打撲克?也把你燥出來了?”
“都去酒吧了還能嫌燥?”汪嵩樂了,隨即搖搖頭,“不是,我倒是經常來咖啡店,就是對這種東西稀罕不起來罷了。”
“那你為啥還要來?花了錢還找罪受。”大爺納悶了。
“哎呀,環境好嘛,就算啥都不喝,在這兒坐着也都是種享受,還有,我換種說法或許您就理解了,我不是不稀罕喝咖啡,我只是還未能愛上喝咖啡,憑什麼那麼多人都說咖啡好喝,偏我喝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不服,我非得喝習慣不可。”
汪嵩說著,一舉杯,又是一口。
“得,又是一犟脾氣,雖然你換了種說法后大爺仍然沒能理解,但咱倆本就素不相識,沒必要非得理解才行,來,小夥子,今天咱爺倆有緣,咱碰一個。”
說完,大爺舉杯向前,竟是要乾杯的意思。
“好嘞,咱爺倆走一個。”汪嵩也沒猶豫,舉着杯子就跟大爺碰了一聲,覺得今天真是奇妙,像要去酒吧的跟像要去茶樓的兩代人此時正坐在咖啡店裏把咖啡當啤酒喝,這也忒好玩兒了。
同樣覺得奇妙的還有樓下櫃枱前的小哥,他無意間掃了眼監控畫面,發現那兩位顧客正跟喝扎啤似地碰了一次又一次,頓時覺得自家咖啡店的經營風格可能出現了偏差。
“我記得旁邊的啤酒屋好像已經開門了啊。”
小哥鬱悶地喃喃自語,覺得自己這個咖啡師當得很沒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