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社會閑散人士
汪嵩出門前對着鏡子按了按自己雙眼下的大眼袋,想了想,乾脆伸手把腦後的皮筋給拽了下來,烏黑的頭髮散了滿肩,要說搞藝術的可能都有自己的想法,旁的人要覺得自己神情憔悴,多半會洗洗頭、擦擦臉,把自己往精神了打扮,偏生這夥計不一樣,看着自己烏眼瘦腮,覺得不充分利用下形象倒可惜了,索性散着頭髮,看着頭髮太過乾燥,還特意摳了兩塊髮蠟抹了抹,把好好的烏絲愣是抹出了油膩的光澤。
從衣櫃的最下面將那幾身自工作后就壓了箱底的“戰袍”給拽了出來,接着把那一身掛得板板整整的西裝隨手團吧團吧,順着方才扒拉出的縫兒就塞了回去,看着許久不見的衣服一件件地在床上攤着,汪嵩表示有點為難,壓箱底的時間太久,衣服都湊不成套了。
好不容易拼了一套出來,卻發現衣褲早就皺得不成樣子,好在汪嵩這兩年熨衣服的水平是節節升高,躥得比他的職業技能的提升速度都快,前後沒折騰上十五分鐘,一身“戰袍”愣是燙出了西裝的體面。
“嘖,佩服。”汪嵩想給自己鼓個掌。
“戰袍”上身,人再往鏡子前一站,這形象,往好了說像搞搖滾的,往難聽了說,那就跟一抽大煙抽上麻筋兒了的煙瘤子沒啥表象上的區別。
“今天我是哥特風。”
哥特風小汪對着鏡子猛甩了下頭髮,一個發力不當,頸椎當下抗議,小汪捂着脖子蹲在地上,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
自打畢業后,汪嵩還是頭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清閑,新晉社會閑散人士小汪同學掏出了手機,看了看支付寶,看了看存款數,覺得買房沒門兒,玩樂有餘,遂打開地圖,決定先從中山路的咖啡館造起,先各條街道喝個三四家,充分享受享受花錢如流水的快感。
此時,支付寶餘額上的一萬五千塊錢正在無聲地吶喊:傻子!你房租還有倆月就到期了,知道不!
傻子不知道,傻子壓根兒就沒想起租房這茬兒,傻子覺得自己能浪出浪花一朵朵。
“文藝的小妹妹們,哥哥來啦!”
“浪花”吻別了他兒子土匪,告訴它自己去給它找媽媽去了,一點都不懷疑自己頂着這身“哥特風”的造型去咖啡館到底能不能撩到文藝小妹妹。
川山的四月天,雖仍有涼意,但架不住太陽給力,萬里晴空上連絲雲絮都沒有,陽光毫無阻礙地烤晒着大地,和大地上的人。
尤其是穿了一身黑的人,簡直就是一塊行走的太陽能板,時刻儲存着熱量。
“我要化了……”
汪嵩只覺得自己全身的水分都變成了汗,正爭先恐後地從毛孔里湧出來,汗又被太陽蒸干,皮膚接着開始泛油。
某位社會閑散人士覺得自己反正有大把的時間,放着地鐵、公交不坐,非要遛達着過去,美其名曰:“欣賞沿途風景”,等走到不耐煩的時候又偏偏快到了,只好硬着頭皮繼續接受陽光的恩賜。
好不容易堅持到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的門口,又熱又燥的人幾乎是挪進門去的,趴在人家櫃枱上直哼哼:
“來杯冰美式,多放一塊冰。”
櫃枱小哥剛剛在放杯子,待轉頭時從自己的角度看去,就只能看見櫃枱上擺着顆亂糟糟、油膩膩的腦袋,他湊近鼻子聞了聞,好在沒什麼味道,雖說打量客人是種失禮的行為,但等汪嵩站起來后,小哥還是沒忍住往他身上看了好幾眼。
“嗯……這位客人,其實……”
小哥有些猶豫,回想這位客人剛剛點的好像確實是杯咖啡,但這身行頭未免也太“酷”了,這莫不是現下流行的臟臟范兒?小哥想了想,還是說道:
“其實在咱家旁邊就是一家清吧,白天也開門的,環境也不錯,您要不過去看看,咱兩家都是認識的。”
汪嵩被他說得一愣,隨即有點想笑,他想說,“怎麼著,還非得穿得符合你家氣氛才能喝咖啡是不?”,但看看小哥的態度還算不錯,面上還帶着幾分不好意思,便也沒心思逗他,留着嘴皮子逗小姑娘豈不更好?所以汪嵩也只是“呵呵”笑了兩聲,又點了塊慕斯,便轉身往樓上去了。
讓汪嵩失望的是,樓上並沒有什麼文藝小妹妹,只有一位文藝老大爺,身上穿着兩件套的青灰色馬甲,棉布的褲子,一雙灰色老布鞋的鞋底看着比自己的都乾淨,老大爺正拿着份報紙看得津津有味兒,面前還擺着一杯咖啡和老大一塊黑森林蛋糕。
“這行頭,面前放杯茶倒更像那麼回事兒。”
這一念頭剛冒出來,汪嵩就在心裏“呸”了自己幾口,罵自己多管閑事。
“人家愛穿什麼就穿什麼,愛喝什麼就喝什麼,又沒礙着你,你管那麼多?這才剛嫌完別人管閑事,自己就犯這毛病。”
想着,自己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整個人往沙發上一攤,疲乏感從腳底升起,打頭頂散去,愜意到不行。
這是一個老城區,一個有着歷史文化底蘊的老城區,每條街道都帶着古味兒,從窗戶向外看去,石板路被來來回回的行人用鞋底打磨出了包漿般的光澤,就跟汪嵩抹了髮蠟的頭髮似的,讓人看着就嫌滑。
不是,是讓人看着就覺得有時間的質感。
布藝的沙發初坐還泛着些涼意,緩解了“太陽能板”一路來的燥熱,那裏面不知是啥填充物,越坐越軟和,汪嵩只覺得自己正在不斷下陷,盯着窗外的雙眼也漸漸朦朧。
太舒服了,不上班真得太舒服了,知道自己明天還不用上班,那就更加舒服了。
汪嵩以前在休息日也來過幾次中山路,每次來也都要找間咖啡店坐一坐,他倒對咖啡沒什麼特殊的喜好,要說喜歡,他反倒覺得速溶咖啡的味道要更好一點,起碼甜絲絲的,不像店裏的咖啡,不把人家送的糖包全部倒進去都沒法下咽。
但他就是喜歡這種氛圍,到處充斥着慵懶,呼吸間都是文藝的細菌,這邊的咖啡店多,每個店裏都不會有太多人,座上,同行者有,獨坐者更多,相聊甚歡者控制住音量便是一處熱鬧的點綴,獨自一人的手裏捧本書,甭管翻了幾頁,也崩論往腦子裏進了幾個字,坐在那裏就是一副靜謐的畫面,若頭頂再墜上一盞暖燈,空間畫面里便平添了幾分油畫的質感。
汪嵩喜歡這種質感,他享受這種環境,但偏沒有太多享受的時間,樂於採用“召喚術”的領導們總是擅長破壞那本就難得的周末,就算汪嵩進到咖啡店前都會把手機調成靜音,但只要他看到了未接來電,卻不敢置之不理,半個小時內必然慫包地撥打回去,等到結束通話的時候,便是他要離開的時候。
更遑論過日子本就充滿了雜事,就算難得領導們忘了他,超市能不去么,不然平時吃什麼;衣服能不洗么,不然攢了一個周的臟衣服都快腌入味兒了;大周末的,飯能不做一次么,天天吃外賣零食,腸胃遲早罷工,做飯就要買菜,就要收拾廚房,還有壞了的網線,摔了的手機,拉不出屎的土匪,都是他短暫周末里充斥的焦頭爛額。
所以汪嵩總希望自己能有一段完整的時間,能夠讓自己好好地在這裏坐着,不用擔心雜事做不完,不用擔心領導會來電話,就在這坐着,直到自己屁股坐疼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