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送葬

兩個人回到牛心觀中，清風道長和他們說了自己計劃的大概，主要是趕到洛城，在英雄大會召開前，將林家兄弟勸解回來。如果能向其他英雄說明真相，及時將他們解救出來，那樣更好。

“十一，你覺得怎麼樣？”清風道長以期待的目光看着衛十一，想聽聽他的看法。

衛十一眼珠子一轉，說道：“道長的計劃基本可行，只是到時候我們還需要見機行事、隨機應變！”

老道長看着衛十一欣慰地點了點頭，心中對他的見解很滿意，認為衛十一有變通之才。

第二天一早，三個人就出發了。走的正是前兩天衛十一和清風道長來時的路線。

衛十一的三八大蓋被小蠻用一塊黑布包裹了起來，背在背上像一個黑黑的燒火棍。這樣三個人走在一起，便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中人了。

走過了順暢些的山路，他們開始在雜草叢生的一條荒蕪的路上跋涉。

“我想不明白，這條路這麼荒蕪。一定是好些年沒有人在這裏走動了。可掛弓寨里的很多物品，應該是近幾年的東西，是不是還有別的道路通向牛頭山呀？”衛十一邊走邊問道。

小蠻因為有義父在身旁，他可以解答衛十一的疑問，自己倒樂得清凈，一張乾淨冷酷的臉龐，面對着山間吹來的涼風，目睹着野花的爛漫，輕嗅着空氣的清新，這些對她已經足夠了。

“這條路一般人不知道，而且林家兄弟規定不準一般人從此處過。另外的道路要繞到大山深處，在伏牛山的深山深處盤繞上幾天幾夜，才能走到市鎮上去。”清風道長說道。不用過多解釋，衛十一也能想明白，在大清朝還存在的年月里，捻軍和太平軍的餘黨們，如果想要活命，不躲進大山深處，是不行的。只有這樣，才能躲過官軍的搜捕。也虧了當時是大清末世，清政府自顧不暇，也就給生活在大山裏的叛軍餘孽們留下了一條活路。

三個人來到洛水岸邊，遇到的還是前幾天的船家。他熟練地划著船，興奮地說道：“道長，你聽說沒有，日本鬼子退了！”他的笑容絕對是最真摯的笑容，他的高興也是發自肺腑的高興，可見作為洛水上的一個渡船的船夫，他的心中卻有着強烈的家國情懷。洛水呀！北邙山，還有帝京洛城，這裏的一草一木，都為河洛兒女們孕育着一個家國夢！

“是洛城守軍出擊了？”清風道長聽到這個消息，人也興奮得滿面紅光。看來，打退日本鬼子，已經是當時老百姓的共同願望了。

船夫鄙夷地一笑，說道：“他們？頂個用！是皮司令在日本鬼子後方襲擊了他們的輜重隊，倭奴沒了給養，才主動撤退了。”船夫一激動，沒有顧忌船上的少女小蠻，罵出了一句髒話。

“皮司令是不是皮定均司令？”衛十一以前聽村裏的老人講過，皮司令是天神下凡，打得日本鬼子滿地找牙呢！新中國成立后，***授予軍銜時，還說過“皮有功、少晉中”的話，皮定均是新中國開過的中將！

“這皮司令叫什麼名字，我一個划船的就不知道了，只聽人家說皮司令是天神下凡，打得日本鬼子滿地找牙呢！”船夫“哈哈”笑着說道，他高興得意的模樣，彷彿自己也是跟着皮司令戰鬥的戰士一樣。

衛十一心裏想到，原來村裡常常眯縫着眼睛曬太陽的幾個老人，講的是真事兒呀。以前他和小夥伴兒們還以為他們凈胡扯呢！尤其是關心，多次強調老人們講的只是“故事”！現在看來，關心他們都錯了。

船到對岸，衛十一心中的痛苦開始不斷加劇，走到飲馬寨前時，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心中想的是衛老太爺，還有他的兩個曾祖父輩的人物——衛富和衛強。

“道長，算算時間還早。我想去村裡看看衛家的情況，他們是我的親戚！”衛十一的眼神中帶着憂傷，老太爺死去那一幕還縈繞在他腦海中，對自己的三個祖輩，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負罪感。

“應該去看看，走吧！”清風道長心裏也不舒服。那天鄉親們被日本人那樣欺辱，他作為一個習武之人，懾於日本人的威勢，沒有挺身而出，心中也不自安。白色的道袍經風一吹，輕輕飄了起來，與他瀟洒的外表所不一致的是神情的羞赧。

三人直奔衛家大院。大門半關着，裏面好像沒有什麼動靜。衛十一帶頭往裏走去，推開虛掩着的大門，進入了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三個人左右看了看，沒有見到什麼人，院子裏的空氣凝滯着，有一種壓抑的氣氛。

“有人嗎？”衛十一低聲試探着問道。沒有人回應他。

小蠻警覺地抽出長劍，四周查看動靜，一切都靜的出奇，沒有任何變化。

衛十一帶着他兩人穿過天井，走到正屋的客廳里，七十年後那裏是荒廢的一間大屋子，常年鎖着門，衛十一幾乎沒有怎麼進去過。幾天前，衛十一卻在這裏陪着衛老太爺喝過茶。

客廳的門也是虛掩着，衛十一加快了腳步，他不想忍受死一般寂靜給他心靈帶來的壓抑。

到了客廳的門外，小蠻怕裏面有危險，想要攔他一下，已經來不及了。

衛十一一把推開門，雙目圓整，愣怔在了原地。

小蠻和清風道長隨即跟來，站在了衛十一的兩側，他們看到了偌大的客廳里齊刷刷地擺滿了黑漆漆的棺材。每一口棺材上都透着神秘與恐怖，讓人看得心驚肉跳。

托着沉重的腳步，來到正中的棺材前，棺材蓋上倒放着一個牌位。衛十一拿起來，看到了衛老太爺的名諱，緊挨着這口棺材左右的棺材上面的牌位是衛富和衛強的，其餘的都是衛家家人的，算算正好八口棺材，屬於八條曾經鮮活的生命。

衛十一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一巴掌拍在了棺木上，拍的“嘭”地一聲，也把自己的手拍的紅腫了起來，“日你娘！老子與日本鬼子不共戴天！”衛十一厲聲罵道。

他站在家人的棺材前，再一次體會到了孤身一人的痛楚，這比他小時候失去父母成為孤兒更為令人心痛，那時他本來不懂事，沒有多大痛苦，隨着年齡的增長，自己認可了孤身一人的事實，也就習慣了生活。現在不一樣，他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傷心，本來的一大家子人，雖然他們不一定認識他，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他的親人，他不再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了。日本鬼子太兇殘了，讓他再次沒有了家，只剩下一所空空的宅院。

七十年後的衛十一完全忘記了自己正身處七十年前的時空裏，心靈居然來了個無縫對接。也許這正是為什麼河洛大地成為中華民族發源地的內在原由之一，這裏是親情，是家庭，是枝繁葉茂大樹的根。只要是個中國人，是華夏兒女，誰也斷不了這根臍帶一樣的根。

關老實和武七斤進了衛家大院，見到衛十一等人，他倆愣在了原地。

衛十一的臉上掛着淚痕，眼睛無神地看着關老實。

“十一爺！您節哀！”武七斤與衛十一隻是第二次見面，但是衛家的悲慘遭遇，讓他的眼中也涌動起了淚花。他也認準了衛十一這個衛家的遠房親戚，覺得他夠意思，能在親戚家破人亡的時候出現，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

關老實皺了皺眉，嘶啞着聲音說道：“十一爺！您回來的正好，我們剛才幫着家屬把其餘幾個受害人送走了，已經入土為安。衛家是方圓幾十里的大戶人家，一時間——”說到這裏，他覺得說出“家破人亡”四個字，似乎有些不妥，“大少爺、二少爺和小少爺都躲出去了，兵荒馬亂的，也聯繫不上，一時間本來煊赫無比的家庭，八口棺材竟無人送葬。”說完話，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兩行老淚跟着流了出來。

“有我呢！”衛十一看到老人流淚，心裏更不是滋味兒，覺得自己有義務承擔起家庭的義務，堅定地說道，“我是衛家的親戚，本身也姓一個‘衛’字，屋裏躺着的都是我的長輩，送葬的事情，由我來吧！”

小蠻帶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衛十一，和他之前的痞里痞氣相比，他此刻一身正氣。

關老實和武七斤激動地不住點頭。北邙山下是自古以來風水最佳的所在，也是埋葬王侯將相最多的地方，慢慢地形成了非常濃厚的喪葬習俗。人們把入土為安看得非常重要，而這裏面就需要個後繼有人。無論怎麼說，都需要有親人送葬吧！

衛家現在由衛十一挺身而出，八口棺材可以安葬了。關老實、武七斤，包括清風道長和小蠻都被他的義舉所感動。特別是小蠻，開始對他刮目搶看了。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衛十一操心。關老實自願充當了承辦喪事的“老總”，也就是我們現代人所說的治喪委員會主席，全權料理一切事宜。衛十一的作用則是充當好孝子賢孫，這在當地的喪葬事宜中並不用幹什麼太多的事情，只有守喪、摔盆、送葬幾個禮節性的事物，然而這正是喪事的最關鍵處。守喪需要的是孝子賢孫，摔盆更是嫡長子或者嫡長孫的事情，也就是說摔掉瓦盆，就成了衛家的繼承人了。即便如此，面對衛家偌大的家業，外人也不願意湊數，因為人人都有父母，誰能舍了自己父母去給別人家當孩子呢？！因此，衛十一的出現，對順利辦理喪事顯得特別重要。

守喪期間倒還沒有什麼，眾人抬着八口棺材出門的時候，衛十一披麻戴孝跪在最前面，舉起粗糙的瓦盆摔下那一刻，他的心跟着也碎了。

衛十一在飲馬寨的衛家老宅中，又剩下他一個人了。前後七十年，他都是一個人！老天對他衛十一怎麼這麼狠呢？！孤苦伶仃，悔恨交加，讓他的心痛楚異常。

他跪在地上，放聲大哭。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悲痛，將圍觀眾人的眼淚都引了下來。

八個生命入土為安之後，衛十一還木獃獃的跪在墳前。關老實想要上前勸解一番，小蠻已經出手將他扶了起來。一場喪葬，徹底改變了她對衛十一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