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訣別
我最難以接受的屈辱
不是心死身傷/不是眾叛親離/不是國破家散/不是苟且偷生
而是當這段經歷銘刻在墓碑時
所祭奠的只有這墓中之人
——長領族·啟牧氏·復丘
註:這段話出自啟牧氏遺孤復丘(超歷567年—633年)在行將就木時對他子孫留下的遺言,表達了讓後代不要忘記長領族被滅族的歷史,希望這場悲劇不再重演。復丘詳細身世參見《瞰想記》番外:緋色星河篇第十三章。
這場新聞發佈會幾乎震動了整個超地世界,尤其以鱘芃與舒翎的長吻作為標題的文章,幾乎佔據了鳥族、鰭族、長人族三大族群媒體的頭條。人們街頭巷議的話題全是他們兩人,甚至都沖淡了鳥族和鰭族在邊境上一觸即發的危急局勢。
鳥族議會總議長舒弈,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一時急火攻心,原本就沉重的病體更難以承受如此打擊,一度陷入昏迷之中,在幾名控幽技技師和醫生的全力搶救下才暫時脫離了危險。
舒翎見父親這樣,心中頗為自責,後悔她一時衝動,沒想到竟產生如此大的轟動效應。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和鱘芃有這樣一吻,如同鬼使神差一般。
舒弈經過控幽技的調治,病狀轉好了一些。醒來后,他並沒有責怪女兒。他拉住舒翎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舒翎啊,如果你的選擇真是發自肺腑,父親希望你能把本心堅持到底。不要去管什麼政1治、族群、人們的非議,你開心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父親——”舒翎淚如雨下,伏在父親腿上慟哭不止。
“鶘迅,把鱘芃叫進來。”舒弈吩咐道。
不多時,鱘芃被叫到病床邊。舒弈這回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還不時輕輕點頭。
“嗯……你是璇瑚族人?”
鱘芃點頭,“是的。”
“是冥邃群島的浮生鎮人?”
“浮生鎮的洛沉氏,家父便是族長。”
“原來是璇瑚族的少族長,失敬了。”舒弈微微欠了欠身,“我叫閣下來,不是興師問罪。我已經和舒翎說清楚了,你們兩個如果願意結合,我沒有意見,只是因為和你們鰭族聯邦議會院副院長有聯姻約定在先,恐怕你們讓整個超地世界看到的一幕,會極大影響目前岌岌可危的邊境局勢。所以……鱘芃,我給你一個建議,不知道你能否接受。”
“總議長,您請說。”
“你帶着舒翎,立刻離開雲塔城。無論去哪都好,只要不在人前現身。”
鱘芃和舒翎聽罷都是一驚,舒翎忍不住問道:“父親,這是為什麼?”
舒弈向女兒擺擺手,“你不需要問為什麼。鱘芃,你能答應我嗎?”
鱘芃有些猶豫,轉頭看向舒翎。
正在他猶疑不定之際,門外有人把鶘迅叫了出去,很快鶘迅快步回到房間,湊近舒弈身邊一陣耳語。舒弈臉色一變,低聲問道:“他來做什麼?”
鶘迅瞟了一眼鱘芃,“沒別的可能,就是為了剛發生的事。”
“讓䴉露接待就好了,告訴他我因為身體欠佳不便會面。”
“䴉露部長已經在接待了,可他還是非要見您不可。”
舒弈低頭沉吟了一下,然後說道:“約他晚餐時來吧。”
鶘迅點頭答應,轉身出了病房。
舒弈抬起頭又向鱘芃問道:“鱘芃,你決定好了嗎?”
“父親,剛才鶘迅主任是不是說鰭族聯1邦的外交官鯛澄要見您?”舒翎忍不住問道。她是何等聰明,從父親和鶘迅的對話中就能猜出八九,“鯛澄難道要向您興師問罪不成?不行,不能因為我,您就要獨自頂着這麼大的壓力。”
“這是政1治上的事,也是我作為總議長必須面對的責任。”舒弈嚴肅地說道,接着他又轉向鱘芃,“鱘芃,當你說起護衛營地遇襲後有鳥族政1府的人也參與到針對舒翎的案件中,我就斷定鳥族聯1邦政1府里定有陰謀的參與者,而且職級不會低。所以在你和舒翎的事公之於眾后,這些隱藏在暗中的力量一定把你們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所以我才希望你帶舒翎離開雲塔城這個是非之地,你明白了嗎?”
鱘芃被舒弈這樣一說,感覺確實如此,自己和舒翎已身處整個超地世界輿1論的風口浪尖,被各方勢力關注着。在這個眾矢之的的情勢下,離開雲塔城也許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我明白了,總議長。”
舒弈點點頭,然後對他們向外擺了擺手,兩人退出了病房。
等在外面的興鳴和鷥悅見他們出來,趕忙湊上去詢問情況。鱘芃語氣沉重地將舒弈的意思告訴了他們,興鳴感嘆道:“天底下所有父親對自己女兒的愛都是最深沉純粹的,舒翎小姐,你該理解總議長的良苦用心啊。”
舒翎咬了咬嘴唇,“我當然理解,但不想就這樣離開。說實話我很擔心他,所以我要聽到父親和鯛澄的談話,他真的可以抗過去我才能安心走。”
興鳴和鱘芃看她的樣子很難勸服,但又感覺愛莫能助,兩人有些左右為難。鷥悅提議舒翎可以求助鶘迅,畢竟她既屬於政1府官員,又私下和父女倆最為親近。舒翎於是找到鶘迅,請求她可以網開一面,在父親和鯛澄會談時自己在暗處觀察。起初鶘迅並不允許,這畢竟是正式外交場合。但禁不住舒翎苦苦哀求,想到總議長的病勢沉重,父女這一別是否還能相見,實在不忍心拒絕,便同意她待在餐廳隔壁房間的窗邊,但決不許打擾兩人的談話。
這場晚宴準備得並不豐盛,甚至可以算是非常簡易的飯菜——僅有兩道鳥族特色的熱菜、一道冷葷、一道湯品,還有一瓶很普通的湎露酒。舒弈在僕從的攙扶下走進餐廳,身後跟着一位身穿正裝、大腹便便的鰭族官員,一臉飛揚跋扈,他就是鰭族駐鳥族聯1邦外交官鯛澄。
“鯛澄閣下,請坐吧。”舒弈禮節性地說道。
鯛澄眯着眼看了看餐桌上的幾道菜色,滿臉不屑,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尊敬的總議長閣下,相信您應該很清楚為什麼我要執意和您會面。”鯛澄翹起腿,來了一句很沒禮貌的開場白。
“願聞其詳。”舒弈的語氣不卑不亢。
“昨天發佈會上的那一出,是您安排好的吧?真是一鳴驚人啊!”
“如果鯛澄先生只是對昨天發佈會之事有什麼問題,請直接諮詢聯1邦外務部就好。”說罷,舒弈讓旁邊的侍從給鯛澄倒滿酒,然後讓他退下。
“哎?總議長,我對舒翎小姐代您宣佈的決定沒太大興趣,鰭族聯1邦目前也不會接受你們的提議。只不過,我需要提醒總議長閣下,是您親口許諾舒翎小姐和我們議會副院長之子的聯姻事宜,昨天那個鱘芃又是怎麼回事?”
舒弈耐着性子解釋道:“關於我女兒在發佈會上的舉動,確實有失禮數,我已經狠狠教訓她了。至於她和鱘芃之間的事,這是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情感決定,我不能強迫她如何。”
鯛澄眼眉一挑,“總議長閣下,您是覺得我們鰭族人可欺嗎?許諾的事憑您這一句‘不能強迫她如何’就不算數了?”
“鯛澄先生,話不能這麼說。原本事出有因,要不是在爍漓港外小女的護衛隊被襲,恐怕她這會兒早就抵達沐洲城了。所以我們才希望徹查爍漓港的案件,給你們一個交代。更何況,鱘芃他也是你們鰭族人,這樣的結果也不算我完全失信吧?覺得你們鰭族人可欺,這又從何說起?”
“哼哼,您是這樣認為的?”鯛澄冷冷一笑,“鱘芃?他算個什麼?充其量只是個璇瑚族的政1府小吏,怎能和副院長的二公子相比?既然您是這樣的態度,那我們也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說罷,他猛然站起身,不小心打翻了倒滿酒的酒杯,杯子掉在地上摔個粉碎,湎露酒撒了一地。鯛澄連看都沒看,氣哼哼地逕自走到餐廳門口,斜眼看着舒弈說道:“總議長閣下您放心好了,再怎麼說,我都不會獨自離開雲塔城的,我會等待我們鰭族軍人來使館府邸門前迎接我的那一天!告辭!”
隨着他“哐當”一聲摔門而去,舒弈隱忍了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再加上這兩天的壓力和重病,讓他一口鮮血噴洒到餐桌上,染紅了一口未動的菜肴,隨即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父親!”舒翎終於忍不住衝出了隔間,抱起舒弈大聲呼喊:“來人!快來人!”
舒弈是在太陽還有不到一半落山時停止的呼吸,在他去世后不久,黑夜便真實地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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