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苟活

我們最終還是活下來了。

準確的說，是只有我，父皇，和母后三個人活了下來。只不過，我們各自被安置在不同的地方。

最讓我不能原諒的是，母后入了大同皇帝齊景軒的後宮，成了大同皇帝齊景軒的嬪妃。滅了國的皇后成為了敵國的嬪妃，別說許多人都對母后不屑，連我也有些看不起她。可我最沒有資格，因為是她把我生下來的，即使當年我差點被她扔進水井中淹死，但是命可以當做已經還給了她，但血緣關係畢竟還在。只能說，我不再恨她，也不會再愛她，更不會在乎她。她成為了我的過去，她如今是大同的恩妃，就和我這個亡國的沐夕公主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我的父皇，我不能再稱呼他為父皇了。大同的皇帝昭告了天下，把他貶為江易王。江易，是我父親的名字，直接用父親的名字給我父皇封號，可見大同的皇帝是存心想要羞辱我的父親。可，只要他還活着就好。畢竟活着才有希望。即使他被關在大同國都長樂城，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我會再見到他，我的父親。

而我，還是沐夕公主，還留在令越國，這個已經成為大同疆域一部分的國家，令越國已經成為了過去，如今只是一個城池的名字，令越城。大同皇帝齊景軒讓我留守在令越城，保留了我原來的封號“沐夕公主”，並且為我賜了一門婚事。

在眾人的嘲笑下，我與隱藏在令越國二十年的太醫院院首，原大同國皇帝的心腹古雲亭，他的兒子古秋言定下婚約。

這個古秋言，就是當日書童打扮的小少年，一如當日的嫌棄，古秋言在與我交換婚書的那日，更是對我不屑，甚至不肯看我一眼。

我亦是不喜歡他，更不願嫁他。小小年紀便如此勢利，將來不配做我的夫君。我知道這也許是大同皇帝一時的主意，也許我根本活不到嫁給古秋言的那一天。但是面前十四歲的小未婚夫，我實在是不喜。

婚書上寫着的竟然是古秋言與“達沐夕公主“，果然他們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是叫什麼名字。”沐夕公主“只是父親對我的封號，而我實則叫達瑤伽。這個名字從未有人喊過，除了父親母親，無人敢直接喊我的名字。父親喊我”寶兒“，母親也曾這麼喊過我，後來那件事後便再未喊過我。即使在我出生的時候，父親曾下國書封長女達瑤伽為”沐夕公主“，可十年間，在無人提及的姓名也漸漸被人忘卻了，誰也不會在意小小的亡國公主究竟叫什麼。

我與他當面交換了信物，他亦是不肯看我一眼，而我卻一直盯着他看，直到看到他左耳垂上的一顆小黑痣，我笑着記在了心裏。

他給我的信物，和我給他的信物，是一對的。是大同皇帝齊景軒從令越拿的，當我看到這對玉璧時，我就知道，這一定是他們從我的寢殿中搜出來的，這對玉璧和不少很珍貴的珍寶被我藏的很好，若不是刻意的去搜尋，怕不是找不到。當然，這些東西都是父親給我的，也囑咐我不要輕易的讓別人拿了去，我便會一個人偷偷的把這些珍寶藏在寢殿的暗格中。

如今它們都被大同人找出來了，我再也無半點私藏了，我所有的財寶都被搜刮的一乾二淨，只給我留下一座沒有任何人氣和寶物的令越城。

令越的宮殿不能再住人了，不僅僅是因為大同的皇帝不允許，更主要是它實在是破舊不堪，父親已經很久沒派人修葺過了。都道是令越是被父親的昏庸亡國的，可誰會在意令越本身就很窮，連國庫都是空的，曾經藏寶最多的地方就是我的寢宮。

大同皇帝讓人給我在令越城安排了一處新的“沐夕公主府”，我帶着舊衣物和大同皇帝為我準備的下人隨從婢女們住進了“沐夕公主府”。離開令越的皇宮，沒有多少不舍，只是有一個物品藏在那裏讓我擔心罷了。

我不會輕易的去把它拿出來，因為我知道，我身邊的人全部都是大同皇帝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全部都是，來監視我一舉一動的。

父親母親隨着大同皇帝一起離開了令越，連和我訂了親的小未婚夫也隨着他的父親一起離開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開始了我漫長的煎熬。

父親被押走的那天，我去送行。父親握着我的手，對我說：“好好活下去才有希望，你想要怎麼活，全看你自己。”

我知道父親說的是什麼意思，我也知道為何大同皇帝會留下我，會留着我的封號，會專門給我一座寫着我封號的公主府。但是我的骨子裏，並不會像我表面上那麼順從。

我沒有說話，只是把一支很小的金簪藏進父親破舊的袖筒中。但是突然意識到，我自己也不知道這一舉動是會害了父親還是會幫助到父親。但是我已經這麼做了。父親對我笑，笑的我心裏發痛。

押解的馬車走遠了，從大同軍隊入城的那天到今日，我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流一滴淚。我知道，我並非表面上那麼無情，而是我不該懦弱罷了。

我在周圍許多隨從和婢女的鄙夷下，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住處。

別人都嘲笑我的封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就如同令越一般，已經到了日落西山的地步，我的封號預示了我的國家將會滅亡。但我知道，這個封號的意義，知道這是父皇對我的愛，他是希望我快樂的。

一個亡國公主，一個封號不詳的公主，一個身材臃腫不堪毫無長處的公主，是一定會受大家嫌棄的。

我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回住處，沒有一個人會再關心我走的累不累，更不會有人上前好心的提醒我可以坐馬車回去。

等我走到府外時，已經累的氣喘吁吁。我站在府外，抬頭看着門口的幾個大字，我想了很多。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我覺得自己將要倒下的時候，我確實閉上眼睛，昏倒了過去。

等我睜開眼睛，躺在不太舒適的踏上時，才想起來，自己竟然從昨日都未進食。也許是下人們覺得我這副身材，即使不吃也餓不死吧，畢竟這一身的肥肉，餓死了便成了滑天下之大稽。

我還不想作為天下第一個被餓死的胖子。更不想做一個因為胖而行動不便的人。父親說了，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活法了。是離開還是留，全憑我自己。這一身的肥肉，在有時候也是有好處的。就比如，誰也不知道我具體長什麼樣，即使他們整天都盯着我的臉看。誰能看得出來，五官都被肉肉遮起來的臉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呢？

我決定離開這裏，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既然活下來了，就代表一切都有希望。大同皇帝給的公主府也許我還會回來，我並非貪戀榮華富貴的人，更何況還有亡國之恨。雖然我心裏沒有恨，但是大同皇帝給的東西，我並不稀罕，我活着，只為一個目標，就是救出自己的父親，從此平平淡淡的一生。

我不可以在這裏受屈辱，更不允許父親受到屈辱。什麼都可以沒有，但是骨氣必須在。不管在何時何地，我都要記得，我曾經高貴過。我可以穿着麻衣，過着如同乞丐般的生活，但是我的心裏必須保持着作為令越國公主的骨氣。頭可破，血可流，骨氣不能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