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 夜深不成眠
薛府。
花團錦簇。
夜，又深又長。
白日的喧囂早已褪去，府里點起不知多少盞燈籠、蠟燭，滿府又到處掛的都是大紅色的錦緞，被紅光一逼更是紅彤彤一片。
遠遠望去，只見薛府整個兒籠罩在一團紅暈之中，周遭卻滿是黑漆漆的，瞧着甚是怪異。
夜色越發深沉，薛府中寂靜得叫人害怕，雖然滿院皆是紅光，襯着天空的墨色，卻更顯得詭異。
屋子裏，薛寶釵躺在炕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睡。
雖然黛玉和湘雲已經拿冰塊兒給她敷了良久，可她兩隻眼睛依舊是紅腫如桃。
身旁的黛玉和湘雲累了整整一日，此刻卻已經是沉沉睡去。
寶釵扭頭望了一眼枕畔的黛玉，心裏一時複雜萬分。
眼前的黛玉越發嬌美難言，比之在賈府時更美了十分。
瞧着黛玉嬌若鮮花的面龐，寶釵忍不住就益發羨慕：
想當初，寶玉看中的是黛玉；就是今日，寶玉心中的人還是這位林妹妹；那麼明日呢，後日呢，寶玉心裏惦記的恐怕也永遠都是這位林姑娘吧？
寶釵越想越是心酸，越想越是難過。
可這又能怪誰呢？
她怎麼忍心怪林黛玉？
她是那麼嬌美，那麼純善，且又一心拿她當姐姐看待，她也真心拿她當妹妹看待……
難道說為了個寶玉，她們兩個的姐妹情就要斷了么？
不值得。
雖說從明日開始，寶玉就是她的丈夫，是她這一生最親密的人。
可她知道自己這一生都走不進他的心裏，兩人恐怕最多不過是相敬如賓過這一生吧……
“噗啦啦啦……”
外頭一陣風猛然吹起，吹得滿院兒的亂紅飛舞，嚇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抬頭望去，卻見一對粗大的紅燭燃燒得正旺，把屋子裏照得亮堂堂一片。
寶釵覺得頭疼欲裂，嗓子也是又干又疼。
明日……明日一大早就要嫁人了……
嫁人？
從此她再也不是姑娘家，就是一位婦人了么？
寶釵從四五歲開始就時常幻想自己日後做新娘的模樣兒，有關新娘子的幻想和夢想何止有千百種模樣。
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沒能想到當真要嫁人的時候卻是如此一番凄冷景象。
她隱隱覺得自己這一生錯付了，她這一生白活了。
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壓制不住了。
無盡的委屈如同潮水般洶湧澎湃，淚水破堤而出……
不能哭了，不能哭了，明日就要嫁入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腫成這樣子可怎麼辦？
可此時的寶釵卻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自己，平日裏的堅強早就不知哪兒去了。
她這麼一哭登時就把黛玉和湘雲給驚醒了。
二人忙就起身抱了她在懷中撫慰道：“好姐姐，這眼瞅着就該起身打扮了，你可不敢再哭了，你瞧你的眼睛都腫成什麼樣兒了……”
黛玉怎會不懂寶釵的心思？
想當初他也差一點兒就要嫁給寶玉。如今想起來，雖說她心裏也有些不忍，總是想着寶玉當日對她的好，可寶玉實在是太不成器，若是當真嫁了他，那日後她可該怎麼活才好？
這樣想起來，她還要對王夫人心存感激。若不是這位太太着實不喜歡她，那今日該心煩的就是她而不是寶釵了。
再者說，還有賈琮呢。
一想起賈琮來，黛玉心裏登時滿滿的都是歡喜。
她一時又忍不住暗自慶幸，虧得自己沒有和寶玉再好下去，幸虧賈府滿府的人都不待見她，若非如此，她又怎麼能和賈琮在一起？
賈琮呵，賈琮，他才是自己這一生的良伴。
越想越覺甜蜜。
可她越是心中歡喜，就越是可憐眼前的寶釵。
瞧着她哭得紅腫的眼睛和緊鎖的眉頭，她知道寶釵是真的不願，真的難過。
她一萬個可憐寶釵，可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眼淚也忍不住跟着就流了滿腮。
旁邊湘雲瞧着寶釵哭成那樣子，心裏也是跟着惶恐不安。
難不成嫁人就是這番景象么？
若是她嫁給衛子蘭呢？
一想到這位衛公子，湘雲心裏忽然湧起莫名的歡喜來。
若是她當真嫁給衛子蘭，她似乎不會這麼難過，似乎是滿心歡喜的。
想到這裏，湘雲不覺臉紅心跳，再看伏在自己懷中哀哀痛哭的寶釵，湘雲更覺心疼，慌忙摟緊了寶釵，跟着眼淚也是撲簌簌落下。
同為女子，誰又能不知嫁人是一生最要緊的頭等大事兒？
這一生所託非人，怪不得寶釵要如此傷痛。
這裏兩人正勸着呢，猛然就聽外頭有人敲門，有人高聲問道：“大小姐可起來了么，該起來收拾了。”
黛玉和湘雲一聽忙就叫道：“起來了，起來了，媽媽稍等……”
說著話，湘雲先忙就披了衣裳跳下炕，跑去開了門。卻見門前站了兩個婆子，捧了滿滿一大包的東西，凍得直發抖。
湘雲忙就請二人進屋烤火喝茶，另一頭黛玉也勸得寶釵起了身，幫着換上了簇新的衣服，又扶着她坐到了大銅鏡子跟前。
兩位婆子見了忙就過來準備給寶釵開臉梳頭。可一見寶釵哭得紅腫如同桃子一般的眼睛，那兩個婆子當下就嚇了一跳。
其中一人忍不住就小聲兒抱怨道：“小姐，這嫁人是咱們女人必經之事，又何必如此傷心呢，您瞧瞧您這眼睛腫成這樣兒，一會子可怎麼畫呢……”
黛玉二人聽了忙就擺手阻止那婆子再說，寶釵這頭早就又是流了一臉的淚。
眾人這才忙又苦苦勸了，那婆子忙又囑咐湘雲快去煮幾個雞蛋拿來給消腫。
湘雲答應了一聲兒忙就去了，黛玉坐在一旁卻拿起梳子幫着梳頭，一面梳一面低聲安慰不停。
“姐姐，你聽我說，好歹姐姐去的是賈府，平日都是極熟悉的，這有什麼可怕的呢？再則太太又是姐姐的親姨娘，她老人家是真心疼姐姐的……再則那寶玉姐姐也是知道的，雖說有些個不經事兒，可他對人卻是極好的……姐姐你千萬莫再難過了……”
她這麼低聲兒不住勸着，寶釵這時也慢慢醒轉過來，強行壓住了滿心的慘痛，勉強一笑道：“好妹妹，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