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廢話連篇

世界上所有存在過的東西終將蕩然無存，所有曾經、現在和將來發生的事終將成為被遺忘的事。

晉定公21年，也就是公元前490年，趙簡子拔邯鄲，中行文子奔柏人。趙簡子又圍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齊。趙竟有邯鄲、柏人。自此，邯鄲成為晉國六卿之一趙氏宗主趙簡子的私邑。公元前403年，周天子冊封韓、趙、魏三家為諸侯，史稱三家分晉，晉國名存實亡。公元前386年，趙敬侯遷都邯鄲，遂大興土木修建趙國王城，時人稱其為「趙都」。

趙國王城西倚太行山，居高東望華北平原，沁水、渚水猶如兩條絲帶，為直衝天際的王者氣象增添了些許妖嬈和嫵媚。王城由東城、西城和北城三部分組成，規模宏大，殿宇林立。王城始建於東城，有南北各一的點將台。西城的龍台象徵著趙國至高無上的王權，趙國王室的宗廟與龍台相鄰。北城是王室宗族的居住地。

俯瞰邯鄲城，地處西南的王城與地處東北的大北城成錯落之勢。大北城內官民雜居，商業繁榮，更是歌舞曼妙、煙火人間。趙武靈王興建的叢台就在大北城中。城內中街位於叢台西側，南有藺相如迴避廉頗車馬的回車巷，巷間傳說著廉頗負荊請罪和將相和的一段佳話；北有學步橋，這座橫架於沁水之上的木橋，當年壽陵少年邯鄲學步，最終爬回燕國的笑聲仍在橋畔回蕩。城西北三里許有照眉池，乃是趙武靈王騎射之餘的別宮所在。李白詩云：清虛一鑒湛天光，曾照邯鄲宮女妝。多少邯鄲佳麗曾在照眉池旁觀花賞月，於微波蕩漾的池水中爭奇鬥豔，惆悵流連。

在秦趙長平之戰失去父親的一千多名戰爭遺孤，大多十五六歲的樣子，此時正由大北城走向王城。王城是這些百姓子弟從未踏足的地方。

東城東門，高大厚重的城門「吱呀呀」打開，蓬頭垢面、衣衫破舊的孩子們心懷忐忑、腳步輕盈的魚貫而入。

點將台上，旌旗招展。

點將台下，列隊整齊。

點將台兩側，分別佇立着兩組碩大的青銅雕像，一組是趙武靈王趙雍將趙國的傳國玉璽遞到趙惠文王趙何手中，趙何眼含熱淚跪在地上，從父王手中接過千鈞重擔的時光定格；一組是趙惠文王趙何坐在病榻之上，右手舉起傳國玉璽，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併攏指着當今的趙國大王趙丹，眼神中充滿囑託和期待的歷史畫面。

看來，趙國在趙氏一家的接力賽中，真是子承父業，傳承有序，就算龍生龍、鳳生鳳的龍不小心生下一隻老鼠，也是血濃於水，端着獨食兒吃到底的節奏。

此前，位於大北城中的邯鄲監牢裏的囚犯都已赤膊上陣，命喪城牆之上。

飢餓和恐懼籠罩下的邯鄲城，不知還能堅持多久，也許，時光匆匆中的每一個下一秒，都將敲響城破人亡的喪鐘。

等待許久，趙勝和樂乘登上南點將台。

趙勝走向台前，看了看台下一張張面帶悲戚和稚氣的臉，清了清嗓子，從一旁的侍者手中接過擴音器，伸手不知觸動了哪個開關，擴音器里突然傳出趙丹的叫罵聲：「本王怎麼養了你們這幫蠢才！本王再說一遍！說最後一遍！只要給本王守住邯鄲城！死多少人本王也在所不…」

正在趙勝手忙腳亂之際，樂乘急忙上前，擴音器里的聲音戛然而止。

兩個人在台上鼓搗了半天…

終於，趙勝手持擴音器，「喂」了幾聲之後，一邊擦着面頰的汗，一邊道：「呃～，趙國的孩子們！呃～，今日，啊！這個，是吧！呃～，那個，大王，嗯！你們也聽到了，是吧！這個，其實不說呢，你們也清楚，是吧！大王呢，怎麼說呢，其實，呃～，就是，那個，也就是說，趙國眼下，你們，啊！必須，所以，啊！不要想太多，啊！為了大王，這個，小命，哦不，那個，可以，啊！不要。也許，啊！但是，你們，沒準兒，嗯！是吧…」

樂乘在旁邊咳嗽了幾聲。

「呃～，咱們言歸正題，啊！今日，奉大王令，呃～，將你們召集於此，啊！你們都知道老夫是誰吧？呃～，可能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也有能猜到的。啊！這個，都沒關係。呃～，你們看老夫站在台上，啊！你們在台下，嗯！好像老夫站在台上地位就有多高一般，呃～，你們也不要見怪，啊！你們當中，呃～，有人可能要說了，啊！怎麼這個人站得那麼高，我們就要站在下面。呃～，其實這都不是事兒。啊！雖然呢，咱們沒見過面，啊！可老夫的名字說出來，你們也或多或少的知道，是吧！老夫在趙國也不算什麼大人物，啊！那個，咱們都是趙國的子民嘛！對吧！你們當中呢，可能有人知道老夫，啊！也不要先說出來，你們當中有人能認出老夫來，老夫這心裏啊，也是非常的欣慰。啊！同時跟你們講，啊！老夫今日來此之前都沒有喝一口水，啊！一口水都沒喝！知道為什麼嗎？不知道就對了，知道也沒關係。就是不想因為老夫耽誤你們的時間。老夫的時間可以耽誤。你們也看得出來，老夫都這一把年紀了嘛！你們的時間可耽誤不得。是吧！今日你們一路走到這裏，也都口渴了吧！呃～，為了節省時間，咱們就一起渴着。老夫也是一路走到這裏，也沒有坐馬車，啊！所以說，耽誤了你們的時間，你們口渴着站在下面，老夫也沒臉，哦不，老夫也不好意思喝水。你們心裏也不要有什麼誤解，好像老夫來之前喝了很多水一樣，向你們解釋清楚這個事情。當然了，咱們邯鄲城裏糧食不夠吃了，可水還有的是，老夫已經安排了，專門派人從井裏給你們打了很多水，你們誰想喝水，待會兒可以痛快的喝。喝水之前，老夫要和你們談的，啊！是關係到大王，關係到趙國的大事。啊！既然是談大事情，喝水的事情就可以等一等。啊！老夫不急，你們也不能急。當然了，喝水不急，你們當中若是有誰需要放水，啊！隨時可以站出來，這放水的事情可等不得。你們都同意老夫說的吧！是吧！那就好！既然你們都同意老夫說的，那就說明咱們談到一塊兒了。啊！你們別說，啊！這喝水不讓喝，還要等一等，放水也不讓放，也要等一等，老夫可沒有這麼說過。」

台下跑上一人，在樂乘耳邊耳語了幾句，樂乘點點頭，那侍者後退而去。

樂乘平移到趙勝身旁，拽了一下趙勝的袖子，伸出一隻手湊到趙勝耳朵邊停留了一秒，又邁着太空步回到了原位。

「好！老夫就是你們當中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的平原君。啊！這個，今日就算都認識了。當然了，啊！你們都認識了老夫，呃～，若想讓老夫認得你們，啊！那可要有為大王立功，為趙國出力的真本事才行。這個，你們的父親，也就是你們的爹，啊！在長平死在了秦國人的手裏。眼下，趙國正是危難之際！秦國人若是進了城，啊！你們，你們的娘，你們的兄弟姐妹，你們的家，統統的就沒了。為大王雪恥，為你們的爹報仇的機會到了！」

樂乘振臂高呼起來：「殺秦國人，為你們的爹報仇！」

台下齊聲響應：「殺秦國人，為你們的爹報仇！」

咦？感覺不對勁兒呢？

台上：「誓死保衛邯鄲城！」

台下：「誓死保衛邯鄲城！」

台上：「為大王一雪前恥！」

台下：「為大王一雪前恥！」

台上：「為大王粉身碎骨！」

台下：「為大王粉身碎骨！」

「大王到！」

台下一聲高呼，台上的趙勝和樂乘如一道閃電般下了南點將台，來到北點將台下，當趙丹的馬車停住，兩人一左一右侍立在馬車旁，攙扶着趙丹下了馬車。

趙丹臉色蒼白，面頰也消瘦了許多。

馬車裏散發出一股濃重刺鼻、直擊靈魂的味道。趙勝和樂乘當場撞死的心都有了，臉上還是自帶欣喜、不着痕迹。

趙勝心中暗自慶幸，今日大王突然拉稀鬧肚子，幸虧現在及時趕到，不然除了喝水放水的問題和高呼口號，真不知如何拖延時間等待大王御駕親臨了。

趙丹在趙勝和樂乘的攙扶下登上北點將台。

趙勝在趙丹左側揮舞着雙手指揮着，樂乘在趙丹右側振臂高呼着，台下傳來一陣陣排山倒海般的聲浪…

台上：「大王就是趙國！」

台下：「大王就是趙國！」

台上：「趙國就是大王！」

台下：「趙國就是大王！」

趙丹嘴角微微露出得意的笑容，隨即消失不見，恢復了陰鬱嚴肅的表情。

現場一片安靜，趙勝和樂乘不約而同緩緩後退，退到了自台下看不見的地方。

一個落地式話筒放在趙丹面前。

趙丹舉起右手食指：「孩子們，趙國已經醒來！偉大的時刻剛剛開始！我們已經贏得了對秦國的勝利！趙國的百姓們期待着看到我們繼續的勝利！」說著，趙丹的手臂開始在胸前劇烈舞動：「孩子們，本王知道，眼下我們正處於困難時期。我們想要的最終勝利還沒有成為現實。所以才要一次次的高喊，繼續戰鬥下去吧！孩子們，你們不是一個人，你們必須服從命令，必須忘掉自己！你們必須絕對服從命令！必須無條件的絕對服從命令！」趙丹的右臂向前舉起、上下起舞着：「趙國的孩子們，你們是趙國的未來！你們是趙國人的血肉！你們是趙國人的靈魂！你們是趙國強大的希望！願趙國長存！願你們心中未來的趙國充滿希望！趙國萬歲！」

台下：「趙國萬歲…」

「孩子們，趙國在你們腳下！趙國為你們驕傲！趙國讓你們勇往直前！」

台下：「大王萬歲…」

「本王將親自帶領你們打敗秦國！帶領你們報你們的殺父之仇！你們的父親並沒有死去！你們的父親與你們同在！你們的父親與趙國同在！你們的父親在天上看着你們！你們的父親將保護你們！為了你們的爹，為了你們的娘，為了你們的家，即使與秦國人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趙丹用袖子擦起不知是有還是沒有的眼淚來，下面的孩子們哭聲一片。

趙丹身後的趙勝和樂乘對視一眼，共同用大拇指為大王點了個贊。

場下淚雨滂沱之時，趙丹捂着肚子匆匆離場了，臨上馬車前對趙勝和樂乘留下一句：剩下的交給你們了。

幾個趙國遺孤代表依次上台發言，聲淚俱下的回憶了從小與父親朝夕相處、情深意切的悠悠往事，義憤填膺的表達了對秦國以及秦國人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發言結束，樂乘大手一揮，十幾輛馬車出現，一字排開停在點將台下。前面後面的馬車上分別裝載着沾染斑駁血跡的甲衣和青銅劍。

孩子們排隊領取了甲衣和青銅劍，甲衣穿在身上，上面無不佈滿刺穿的劍痕，甲衣的大小明顯超越了孩子的年齡。

數月前，秦國的十萬援軍已抵達邯鄲城外，秦軍聲勢大振。在數十萬秦軍晝夜不停的猛烈攻勢下，邯鄲城早已是危如累卵，時時刻刻遊走在覆滅的邊緣。

此時此刻，夜幕降臨。

邯鄲城外，火光如晝，數不清的火把湧向邯鄲城，密集的箭矢在天空劃出一道道弧線…

邯鄲城內，不斷有死傷的趙國兵士和下民被抬到城下。無數百姓裝扮的婦女身上染着血，穿梭於遍地的哀嚎聲中…

鮮血在城牆上流淌。數不清的血肉之軀扭打在一起，時而有遍體火光的身軀衝上城牆，與另一副身軀抱在一起，火光升騰，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皮肉焦糊的氣味，一個個火球自城牆上方滾落…

邯鄲城被火光包圍，正是四面告急！

幾近失守的南門是秦軍的主攻方位。

攻進南門，趙國的王城便近在咫尺。

老將廉頗殺紅了眼，青銅劍已劈砍成了鋸齒狀，鬍子不知何時燒去了半截。

數百個下民裝扮的成年男子和他們僅有十幾歲的兒子出現在城牆內的階梯前。本是預備隊的成年男子們此時成了敢死隊，而他們的兒子，則與這些父親們一一對應，擔任遞補的角色。

每一對父子的手臂上都做了標記。

慶舍揮舞着手中劍，扯開嗓子喊道：「爾等誰能在城上活着，爾等的兒子就在城下活！誰若是戰死，誰的兒子就要登城與秦國人血戰到底！」

「殺！」數百個父親手持木棍和鋤頭，最後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牙縫間咬出血來，眼睛裏噴出火來，向城上衝去…

城外飛來一塊巨石，砸中數個下民。

城內幾個少年看着自己父親血肉模糊的屍體，趴在父親的胸膛上痛哭幾聲，隨即衝上城牆，消失於一片火光之中…

不斷有城下的少年登上城去，再無相見。城下僅剩幾十個少年時，這些個少年的眼神碰撞在一起，隨即傳來異口同聲的喊殺聲，那聲音充滿稚氣，又那麼凄厲…

月光中，星光下，邯鄲城，宛如人間地獄。地獄哪在什麼十八層的地下，被稱為人間的地面上，從來有被生生扔進去的油鍋，有被生生點燃的烈焰，有被生生剝皮剖腹的生靈，有比厲鬼更兇殘的惡魔，有比死痛苦萬倍的哭嚎，有比自私邪惡的判官更加自私邪惡的活生生的存在。

地獄的判官決定一個人死後的歸處，而人間的判官則左右一個人活着的命運。前者可以將鬼變回人。而後者，似乎能將活在人間的鬼變**，但，凡是由鬼變**的那些人，都是更加隱蔽和可怕的鬼的存在。世間有大大小小的人間，也有大大小小的判官。每個人見到更多的是，擺佈他人命運的人間判官們將人變成了鬼，將一個好端端的人變成了鬼鬼祟祟使出鬼魅伎倆，漫漫長夜發出鬼哭狼嚎的存在。

幾百個少年，再無蹤跡。

遠處的黑暗中，數不清的少年身披甲衣，在齊聲吶喊中舉劍向城上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