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分一杯羹

蘇代繞到趙勝身後，不做聲的朝那房子湊了過去。

陳政眼看蘇代走到了虛掩的房門前，且正在往裏面探頭探腦，無奈眼前還站着趙勝，一時卻動彈不得。如果趙勝跟過去，後果不堪設想。

只見蘇代一腳跨進了那房子內，也就是異人懸樑的第一現場，且那第一現場的地面上還留有一行斑駁的血跡，房樑上還掛着一根繩子。

剛想轉身走出房子的蘇代猛然發現，懸挂繩子的房梁下面的地面上覆蓋著一層麻布，顯得那麼的異樣。

咦？什麼滴幹活？！

蘇代走過去，當掀開麻布，一個地洞映入眼帘…

院內，趙勝已顯得極不耐煩，背着手走來走去，急切地等待着屋內的結果。

陳政擔心蘇代突然從那房子裏跑出來，急忙道：「平原君，眼下城外戰事膠着，隨時有破城的危險，還是國事為重啊！異人老弟生孩子的事何勞平原君在此。」

趙勝一擺手：「呂老弟，我這不是等着裏面生的是男是女，也好進宮向大王報告嘛！」

此時靠在陳政身上的異人有氣無力道：「生，生男生女都，都一樣。」

陳政豎起大拇指：「異人老弟，沒看出來，你這覺悟還挺高！」

趙勝一揮手：「那能一樣嗎？啊！異人公子是秦王嬴稷的孫子，秦國太子嬴柱的兒子，若是生個女兒也就算了，若是生個兒子，等將來異人公子當了太子，那這個兒子就是太子的兒子，異人公子當了秦王，那他就是秦國太子。哈哈！再說了，若是秦國把大王給逼急了，那就將異人公子和這個兒子一起…，一起…，呃～，異人公子你別誤會，老夫沒有別的意思。」當看到異人驚恐的眼神，趙勝連忙改口道：「老夫說的是將你們父子一起送回秦國，以結秦趙兩國之好嘛！」

陳政嘆氣道：「有句話說得好，平平庸庸最安全。許多人雖生在富貴之家，生死禍福卻由不得自己。如果能選擇的話，平平淡淡安享一生，做一個雲淡風輕的過客有啥不好呢！」

「平平庸庸最安全？這句話誰說的？」趙勝細細品味着…

「這句話是孟德斯鳩說的。」

「這個姓夢的是哪一位？怪不得姓夢呢！還什麼平平庸庸最安全。我看是得不到富貴，只能做夢了。平平庸庸，沒有富貴，活得還有什麼意思？吃糠咽菜倒是安全，走出家門都無人理會、遭人嫌棄，還不如找根繩子在家裏弔死得了。」趙勝猛然看見異人那異樣的眼神，擺手道：「呃～，異人公子可別誤會，老夫說的不是你。」

「多少曾經富可敵國的轉眼間一貧如洗、負債纍纍，多少曾經貴不可言的轉眼間萬劫不復、身首異處，難道平原君見得少嗎？還有句話，人最大的幸運是保持輕度貧困。同理，人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的事，而不是有多大的野心就干多大的事。人的本事有限，野心常常無限。每個人都應當清楚自己的極限，在有限的本事裏做有限的事。這世上誰都不是萬能的。號稱自己什麼都懂，什麼都會，什麼都明白的人很可能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是揣着糊塗裝明白，最後害人害己。這世上追求極致並達到極致的人都是曇花一現。那些萬中無一的高手，當他們區別於千千萬萬平平庸庸的人，也就要告別人間了。」

「呂老弟說話雲裏霧裏的，什麼萬中無一？什麼告別人間？方才那句：人最大的幸運是保持輕度貧困？這是出自何人之口？」

「尼采。」

「我猜？哈哈哈哈！呂老弟說起話來怪怪的。還什麼保持輕度貧困，呵呵，富人就是富人，窮人就是窮人，有錢走遍天下，沒錢寸步難行，有錢呼朋喚友，沒錢孤家寡人。輕度貧困？吃不飽穿不暖的，住間破房子，出門連個馬車都沒有，走到哪都被人看不起，那還活個什麼勁兒！」

屋內接連傳出趙姬撕心裂肺的呼喊聲：「異人，你死到哪去了？啊！老娘疼死了！老娘…，啊…」

趙勝陰冷一笑：「但願異人公子今日生下的是個兒子，呵呵！」

陳政盯着趙勝：「平原君，你還好意思呵呵，照你的意思，不就是將異人公子人家父子倆都當**質要挾秦國嘛！連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都給算計進去，趙國好歹也是個大國，這麼做有損大國的體面吧？！依我看，平原君還是立刻進宮，拉上大王一起到城上激勵將士，只要大王和平原君往城上一站，那咱趙國的將士和百姓們還不拼了命守住邯鄲城。」

「這個…，呃～」

「難道平原君…」

趙勝眼睛瞪得溜圓：「難道什麼？難道老夫還怕了秦軍不成！真是笑話！老夫什麼場面沒見過？老夫見過的場面多了！」

陳政瞄了一眼不遠處蘇代消失於其中的房門，催促道：「那就別在這兒等着人家生兒子了，趕緊的回去張羅守城才是正事兒，不然等秦軍攻進來，那可說啥也晚了。」

陳政話音剛落，院門外闖進一群婆娘來，打頭的那位大姐長得腰肥體胖、一臉橫肉，指着趙勝呼喊道：「對！一點兒沒錯！等秦軍攻進來，那可說啥也晚了。姐妹們，平原君果然在這兒吶！」

趙勝看着突然闖入院中的十幾個凶神惡煞的婆娘，一時沒回過神來，不明就裏的顫聲道：「你…，你們…，你們這是…」

眼看院外衝進一群守衛異人住處的兵士，趙勝頓時壯了膽，呵斥道：「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這裏是什麼地方？爾等平日就是如此懈怠嗎？」

兵士們面面相覷，不敢做聲。

十幾個婆娘不知哪裏來的膽量，頃刻間將趙勝圍在院中。

院門口，突然出現鄭朱的身影。

鄭朱驚慌失措呼喊道：「有什麼事回家去說，平原君哪是你們說找就找的。何況眼下正是趙國的危急關頭，誤了平原君的大事那可是死罪！」

胖大姐雙手掐腰，厲聲道：「我們姐妹就是要找平原君評評理。難道說偌大的趙國就找不到說理的地方了不成！讓大傢伙兒都聽一聽，為了守住邯鄲城，哦不，是為了加固咱們邯鄲城的城牆，我們姐妹們把平日從牙縫裏摳出來的私房錢都墊進去了，老娘這腰都瘦了三圈兒。說好的，秦軍攻城之前將我們姐妹的錢連本帶利還給我們，可如今眼看着秦軍都要攻進城了，錢的影子也沒見着一個。我們不找平原君，那我們找誰說理去！」

鄭朱急得直跺腳：「哎呀呀！這事兒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嗎？！為了趙國，咱們墊錢也是應該的。你們也不想想，咱們平日裏得了大王和平原君多少好處，這點錢又算什麼！」

趙勝和陳政，以及包括異人在內的在場的人，都似乎明白了什麼。只不知鄭朱和這些個婆娘是真的因為錢鬧到這裏來的，還是在唱着雙簧。

趙勝故作鎮定一笑：「老夫當多大的事兒呢！我說鄭大人，前些日老夫不是說了嘛，眼下國庫吃緊，秦軍又兵臨城下，咱們還是要顧全大局，以國事為重。在咱們趙國存亡之際，一點錢又算得了什麼呢？錢再重要，還能比性命重要嗎？命都沒了，錢有何用？方才呂老弟說了，人最大的幸運是保持輕度貧困。你們聽聽，說得多好啊！」

陳政輕聲提醒道：「不是我，是尼采。」

「我猜也是這麼個理兒！還有個誰說的來着，平平庸庸最安全。說得多好啊！富貴富貴，你富了，比別人有錢了，別人就要想方設法將你的錢裝進他的袖子裏，整日琢磨着如何坑你騙你，如何害死你。你貴了，比別人有身份，就有一幫子人在你面前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還不是想取你而代之，不整得你家破人亡、滅掉三族，他都睡不了一個安穩覺。老夫可是過來人，什麼有錢有勢，都是浮雲。平平庸庸最安全。安全第一嘛！」

此時的陳政根本無心聽趙勝的一番現場獨白，趁着趙勝一時難以脫身，將異人安放在地上后，起身走向一旁不遠處的房間。怎麼蘇代進去了老半天，沒了動靜呢？

站在眾婆娘包圍圈裏的趙勝招呼道：「呂老弟，老夫方才引用的話可都是你說的，你也要說兩句吧？」

陳政看着眾多擠眉弄眼的婆娘，隨口應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兩句，說完了。」

眾婆娘再次熱烈沸騰起來！

趙勝在包圍圈兒里不知說著什麼，被周圍震蕩的聲浪所淹沒…

當陳政走進異人懸樑的第一現場，卻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蘇代去哪了？

除了房門之外，連通外面的只有那個地洞了。

陳政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秘密如果讓蘇代知道了，後果會怎樣？

進入地洞去找蘇代？

這邊還有臨產的趙姬。

來不及想太多，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說一步，車到山前再探路。

陳政找來房間裏能找來的一切東西，將地面上的洞口堵了個嚴嚴實實，又搬來一切能搬來的東西，遮蓋在洞口的外面。

走出房間，正看見一身塵土、一臉碳灰的荊錘。陳政急忙招呼荊錘，兩人在一番彼此間的竊竊私語下，都是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接着荊錘在趁人不注意的情況下悄然而去…

趙勝仍在包圍圈兒中。

「靜一靜！聽我說！爾等先回家去，好不好？如今國庫吃緊，老夫已經跟下面的人交待好了，等打敗了秦軍，一定連本帶利、一文不少的給你們。如何？」

「下面的人？交待好了？」胖大姐看起來着實不是個善茬，指着趙勝：「趙國誰不知道，你平原君下面的人，哪一個能繞過你跟大王說事兒？還不是都被你擋在下面，在大王面前你一個人說什麼是什麼。還有，你下面的人有一個頂事兒的嗎？還不是由你平原君跟你下面的又下面的人將你下面的人直接給架空了，你下面的人都是有名無權的擺設，哪件事兒不是你繞過下面的人，讓下面又下面的人直接給辦了，裏面的好處你一個人得了。合著你平原君一個人吃飽了，哦不，是吃撐了，別人都得喝西北風。」

陳政一聽，哎呦我去！原來傳說中的吃獨食，說的就是趙勝。看來趙勝在玩弄權術方面有兩下子。在上面的大王面前，只有他趙勝一個人晃來晃去，下面的人都被他屏蔽了，那他說什麼大王也就只能聽什麼，且大王的眼中也看不到比他趙勝更能幹、更勝任的人，你就是想找人替換他，都不知道該找誰。在下面的人面前，能撈着好處、刮著油水的事兒都被他趙勝一個人承包了，下面的人只能咽着口水乾瞪眼兒，下面的人又下面的人更不敢跟他趙勝分一杯羹，何況下面的人又下面的人還想依靠趙勝這棵大樹有朝一日變成上面的人，那就只能任憑趙勝呼來喚去，辦任何事兒又哪敢說出一個「不」字，只能「是是是」和「好好好」的不辨對錯的立即執行。

在權利和資源分配又分配的過程中有一種吃相很難看的吃法，那就是一個人把鍋里的肉獨吞后，還要把骨頭撈出來晾乾了磨成粉再倒進鍋里，然後端起鍋來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在他走了、我來了、後面又有人等着的輪流坐莊的一口大鍋面前，誰也不會讓着誰，誰也不會在意誰。

屏蔽上面的人，架空下面的人，利用下面的人的下面的人，對上面的人阿諛奉承、甜言蜜語，對下面的人貌合神離、直接架空，對下面的人的下面的人畫張大餅、給口湯喝，於是乎，上面的大王捨我其誰，下面的人躺平一片，再下面的人俯首帖耳、唯命是從、肝腦塗地、前仆後繼。

在場之人無不唏噓，這位大姐什麼來頭，膽子可真不小啊！

趙勝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氣得渾身顫抖，指着那位大姐道：「大膽！放肆！來人！給老夫抓起來先！」

幾個兵士剛要上前，胖大姐一手掐腰，一手向後一掃：「你們誰敢？！知道老娘跟王后啥關係嗎？！」

趙勝一聽，脖子縮了一截。

「告訴你，平原君，給你的那一份就是從老…」那大姐還要指着趙勝說下去，鄭朱從後面一把捂住了這位大姐的嘴，怎奈鄭朱從體格和體力上都無法與胖大姐相媲美，被胖大姐一個背摔仰面躺在了地上。

「不讓說也行。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今日平原君若是不給個說法，我們姐妹就不走了！」胖大姐說完，就地坐在地上掏出一條手絹抹着眼淚和鼻涕大哭小叫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啊！妹妹啊！你當了王后姐姐還要被人欺負啊…」

眾婆娘也是如法炮製，瞬間坐在地上掏出手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啕起來，竟把屋內趙姬的哭喊聲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