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廢長立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滿嘴漏風的趙郝一邊大笑着，一邊回到座位上，神態自若地看着樓昌：「想不…到堂…堂的樓昌…樓大人，竟然…為了一…個十八…年前的…廢太子嚇…成這般…模樣。哈哈哈…哈！」

「你…，你難道不怕死嗎？」樓昌指着趙郝。

「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如今趙…丹和趙勝叔…侄兩個，將趙…國推…到了行將滅…國的境地，貪圖上…黨之地在…前，數十…萬將…士死於長…平在中，與秦國毀…約在後，一樁…樁，一…件件，難道我…等就眼…看着趙國滅…國嗎？」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趙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趙武靈王趙雍有四個兒子，大兒子趙章為太子，此外還有趙何以及平陽君趙豹、平原君趙勝。趙雍因為寵愛趙何的母親，在趙國宮廷上演了一出廢長立幼，把沒有過錯的太子趙章直接廢了，並將王位禪讓給了新太子趙何。可看着趙章委曲求全的叩拜於趙何，趙雍這個太上皇又有些於心不忍，於是將廢太子趙章封為代王。在接下來的宮廷劇目中，趙何的團隊完勝了趙章的團隊，趙章被殺，趙雍也難逃厄運，或者說是餓運，活活餓死在了沙丘行宮。

趙何成為了趙國歷史上的趙惠文王。

趙惠文王趙何也有四個兒子。大兒子趙悝為太子，此外還有趙丹和廬陵君、長安君。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趙何整天閑着沒事兒開始研究劍術，運用大王手中的人脈和資源招募了三千多個號稱會玩兒劍的人，沒日沒夜地舉辦劍擊比賽。那些所謂劍客們在大王面前也是豁出去了，甭管過去是扛耙子的還是掄鋤頭的，反正拿起劍來就是劍客，在歷次比賽現場擺放的金餅子的刺激和趙國大王眼神的感召下，一個個衝上擂台又一個個非死即傷。這樣的比賽進行了三年多時間，估計趙何是只看不練，只叫好不上場，故意隱藏着自己一上場就露餡兒的獨孤劍法，比賽場上死傷者不計其數，趙何永遠毫髮無傷。話說回來，即使趙何興之所至，掄起青銅劍親自上場，縱然是有兩把刷子的劍客也會把刷子上的毛全部自行剃光，趙何隔空便能放倒一片。

大王高興且樂此不疲的事情，除了站在一旁鼓掌助威、擊掌叫好，把兩個巴掌拍得通紅，哪個敢多一句嘴。對趙國土地垂涎三尺，每天晚上睡覺夢見趙國都會流哈喇子的幾個大王高興了，嘿嘿，趙國這枚雞蛋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咱們何不聯起手來從地圖上彈走趙國這個魚尾紋。

一個國家總要有幾個保持清醒的人。只是清醒也沒有用，還要敢於站出來說話才行。

趙悝身為太子，不能眼睜睜看着將來到手的王位左搖右晃、岌岌可危，在手下幕僚的舉薦下，將莊子先生請到了趙國。與趙何初次見面前，莊子在太子趙悝的整體包裝下，按照趙何所認可的劍術高手的形象進行了一番整容和化妝，一個風度儒雅的學者變身成了蓬頭散發、髻毛突出、帽子低垂、衣服緊身的戰國版殺人魔王。果然，一見面，莊子的樣子就唬住了自認為對劍客有充分認知的趙何。莊子在趙何面前誇下海口，號稱自己劍士無雙。

手下的劍客死不死沒關係，關鍵是萬一死在了莊子的劍下，丟的可是大王的臉，刺痛的可是大王的心，敗壞的可是大王的一世英名。將莊子安頓在驛館后，這位趙國大王精選了一批劍客，通過連續七天的實戰演練和殘酷競爭，死了六十多個濫竽充數的，或者說是在山上剛學了三招兩式就拐跑了師妹提前下山想要揚名立萬、買房買車后明媒正娶師父的掌上明珠的大師兄。六十多個大師兄雖然死不瞑目，可還是死了。五六個大師兄僥倖活了下來，被趙何授予趙國一等劍客的榮譽稱號，看似距離全款買房買車，拿房產證、車鑰匙和金餅子砸師父只剩下了一步之遙。

終於到了終極對決的這一天，趙何坐在觀禮台上滿懷希望準備觀看一場精彩絕倫的血腥表演，結果人家莊子壓根兒沒把六十多個死了的大師兄和五六個活下來的大師兄放在眼裏，當場跟趙何玩兒起了趙何和劍客們最不擅長的口才。

據莊子說，劍分三種，分別是天子劍、諸侯劍和庶人劍。天子劍可以橫掃六合，豎劈諸侯，讓整個天下臣服於腳下。諸侯劍可以和順民心，安定四方，成就王者霸業。庶人劍可以上斷人頭，下決肝肺，跟鬥雞沒有什麼兩樣，也就是在師妹們面前爭個強、斗個狠的那點兒出息。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莊子口中的三把劍，劍劍插在了趙何的心窩上，插得趙何當即取消了鬥雞遊戲，而且三個月沒有走出宮門一步，估計是在閉門思過。

劍客們在各自的住處非常自覺地抹了脖子。

趙國恢復了往日的安寧。

太子趙悝的心情也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再次將趙國推到了危險的邊緣。趙國境內屍橫遍野，很多村莊甚至到了十室九空的凄涼境地。

當大王的危險之處在於，一旦出了事情，整個天下都藏無可藏，躲無可躲，鑽進地洞裏也會被拎出來一通拳打腳踢，最後走上絞刑架。

當太子的危險之處不僅來自於明面上和潛藏的競爭者，國家一旦遭遇天災人禍，自己的父王在王位上還沒過夠癮，自己就要背起黑鍋。

趙何實在想不出什麼可以對老百姓有所交代的理由。當大王的虧了心，太子就要倒霉了。

趙國再次上演廢長立幼的活話劇。各處城門的告示上透露出如下信息：大王貴體欠安之時，太子受命監國之際，趙國逢此大難，致使百業凋敝，百姓流離失所，實乃太子失德之過…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百姓原諒了大王。

太子趙悝被廢，二阿哥趙丹順位登上太子寶座。可以想見的是，被關在某個黑暗角落裏的趙悝是何等冤枉，回想起曾經前呼後擁、風光無限的日子，又是何等的悲催。

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在哥哥趙悝、太子趙悝以及大王趙悝面前裝瘋賣傻、裝傻充愣、嬉皮笑臉一輩子的趙丹，實實在在沒想到自己還有當太子的機會，真是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人生何處無驚喜！

世上多少人和事都是如此。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看起來希望渺茫、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卻瞬間反轉，讓人驚喜不已、瞠目結舌。

事情有希望時，即使成功近在咫尺，也要謹言慎行、低調處理，千萬不可得意忘形，不可四處炫耀，不可搞得盡人皆知，因為那樣的話，本來的好事情就要朝着反方向運行，成功就會離你而去，把一個任人譏笑的你孤零零留在原地。

事情沒希望時，即使所有的路都已經堵得密不透風、嚴嚴實實，也要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心態和狀態，積極等待和發現有利的因素和契機，在放平心態的同時不放棄希望和努力，好運氣就會在你身上漸漸聚攏，還你一個驚喜。

上天就是如此，即使你是個狂人，一點點成功就讓你忘了自己姓甚名誰，走起路來都腳踩棉花、腳跟離地，舉手投足、眉眼開合間都是頤指氣使、不可一世，在身敗名裂、死於非命之前仍有幡然醒悟、改過自新的機會。可世上所有矇著眼睛前行的聰明人，一雙聰明的眼睛似乎把名利得失都看了個通透明白，又有幾人看出了其中的奧妙和玄機，多少人聰明反被聰明所誤，活了一輩子也只是活在了自己的那點聰明和算計里。

走出非常道，才能遠離危險，擺脫庸俗。

走進常道，才能看透得失，跨越榮辱，乃至超越生死，才能活出人生真正的快樂，真正的智慧，真正的價值，真正的意義，真正的高度。

有的人過把癮就死。

有的人過完癮才死。

趙惠文王趙何過完癮死了，趙孝成王趙丹登上了王位。王位下面的那些人假戲真唱的哭走了趙何，又爭先恐後地匍匐拜倒在了趙丹的腳前，盡一切可能迎合著新一代趙王過癮的需求。.

前太子趙悝的日子更是跌入了深淵。

人生總有低谷，每個人都會或長或短在谷底待上一陣子，等到把一些問題想清楚了，把一些人看明白了，把自己被欺騙、被出賣、被打擊的緣由也想通透了，爬出谷底，天地更加開闊。一個更加強大的自己，從此自信人生二百年。

可對於趙悝來講，或者對於歷史上所有被廢的太子來講，人生的低谷就是人生的盡頭。

樓昌府中，一場密謀仍在繼續…

按照趙郝的計劃，拉上邯鄲城中殘餘的一小撮力量，將地牢中的趙悝解救出來，讓那位廢太子擁有一次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機會。然後將趙丹和趙勝的人頭送進秦國王宮，外加上本就答應秦國的六座城池，隨着趙國的化險為夷，擁戴趙悝坐上王位的人豈不跟着鹹魚翻身，在趙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此走上人生的巔峰。

人往往會在重大誘惑面前降低智商、喪失理智，把成功的可能估計地過高，把失敗的可能忽略到不計，整個人被洗了腦一般亢奮不已。

姜還是老的辣。人家樓昌在趙國宮廷內外混跡多年，怎能三言兩語就被人牽着鼻子走。

樓昌看着志在必得的趙郝心生一計，何不讓這個趙郝像一條喪家之犬一般跑在前面一通亂咬，他要是成功了，自己就與他分一杯羹，共享勝利果實。他要是眼看着失敗了，自己就給他來個釜底抽薪、落井下石、殺人滅口、死無對證，一劍捅死這個白日夢，然後去大王面前邀功。

官場的一條保命要緊的秘籍是無論王位更迭中的血雨腥風，還是朝堂之上的針鋒相對，還是時局動蕩中的風雨飄搖，一個不倒翁始終或隱或現，說不得八面玲瓏，說不得老謀深算，說不得左右逢源，說不得改頭換面，有時候大家都忘了這個人，有時候大家都想起了這個人，好像有時候誰都不需要他，又好像有時候誰都需要他。人家總是消失在該消失的時候，又總是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飛起來是一條龍，盤起來是一條蛇，鑽起來是一條泥鰍，或者說人家是一條會變化的龍。如此之人，起碼安全係數會高一點點。

「哈哈！」樓昌笑道：「趙大人，眼下正有一個機會，對趙大人而言可謂是天賜良機啊！」

「哦～？」

「過幾日，大王和平原君要在城中舉辦賽馬大會，到時候老夫在賽馬場上牽制住大王和王宮的侍衛，還有趙勝、廉頗和樂乘等人，趙大人將廢太子，哦不，將未來的大王救出地牢，哈哈，到那時趙大人就是居功至偉，可別忘了在大王面前為老夫多多美言幾句。只不知，趙大人救出了未來的大王，又將作何打算呢？」

趙郝神秘一笑，剛要開口，忽聽頭頂上方傳來微弱的瓦片聲響，兩人不由地驟然緊張。

樓昌驚呼一聲：「什麼人？」接着拔出劍架上的青銅劍…

隨着劍光一閃，趙郝將屋內的油燈吹滅，將面容蒙住后，手持短劍沖了出去…

此時，屋外的空氣中已有了幾分清晨的氣息。瀰漫的細小霧水在陽光出現前，抓緊着生命的最後時刻，不加選擇的附着在一切可以附着的東西上面，只有凝結匯聚在一起，才能滑落到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才能延續存在的希望。

屋頂上傳來一陣雞鳴聲…

此起彼伏的雞鳴聲預示着光明的即將到來。

只可惜，天地間的光明無法掃除地上一切背後的陰影，也無法掃盡人心中的陰暗角落。沒有光明就沒有了黑暗，沒有黑暗就沒有了光明。世間的善惡相依相存、共生共滅。沒有歡笑，何來悲傷。沒有幸福，何來痛苦。沒有真誠，何來虛偽。沒有因果，何來報應。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