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帝聖劍魂
三月冰冷刺骨的漫天雨幕潑灑在原本七彩的祥雲之上,此刻卻看不見任何的彩色,天地昏暗,雷鳴震天。
青衣書生被大雨洗落的長發耷拉麵孔之上,順着春日的雨水一根一根清晰無比,目光像是驚恐之後的獃滯,左手握着長短不一的兩柄鐵劍,伴隨着劍刃的鳴顫,手臂不斷的抖動着。
右手上一顆乾癟空洞的腦袋,纏繞着花白捲曲的頭髮,任是誰也再也看不出那是豐都青燈老嫗。
匍匐在地,不斷的顫抖着的少年,獃獃的抬起頭,充滿了恐懼的眼眸中絲毫沒有往日的光輝。
大地被撕扯出一道深深的溝壑,從無盡的深淵中升騰出一簇又一簇的幽白色火焰,整座白帝城劍冢被一分為二,掉落在地的鐵劍碎片,無一完好。
青衣斑駁碎裂已經無多少能夠庇體,殘留着的更像是一根一根的絲帶繞在書生的身軀之上,內心燥熱的涌動讓他不停的喘着氣,這時年輕人幾乎是呼嚎着:“君子靜而不爭,君子非禮不念。”,喘息開始更深,全身毛髮開始倒豎,沙啞的嗓子裏再也呼喊不出任何一句君子之道,悲痛欲絕的讀書人噴出一口鮮血,雙手捏住了長劍,轉動着劍身一攪,青影長劍怦然碎裂,極儘是哭腔的公孫書止竟是張大大口咬在斷劍之上。
“父親,父親,你有什麼用,孩兒好痛苦,我不想練劍,我不想殺人,我是個廢物。”
忽又是他,輕笑道:“父親,我會用劍了,我能修鍊了,我是無敵的大劍仙。”,一爪將是鐵劍捏的粉碎,“你才是廢物。”,大笑不止的書生衝天而去。
烏雲翻滾之中,劉牧遠提着一個耷拉着身子的少女,卷在腰間的紫色長發更像是被人剪去了一半,滴落的雨水順着少女的長衣匯聚在石板上,更像是惡鬼的呼嚎,少女持續不斷的叫喊着:“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最終是撕扯的嗓音再也吐不出任何音節,少女被劉牧遠狠狠摔在石板上,一道腳掌踩在少女的臉上,“想死你就快點去死,沒死的話就起來幹活。”
對於少年的狠辣,少女反而是狂笑出聲,雙手扯在少年的褲腿之上,“你好壞哦,我好喜歡。”,迎接而來的不是任何話語,劉牧遠抬腿一踢,少女幾個翻身幾乎就要滾落下烏雲之中,“要死死遠點,別來噁心我。”
少女雙手攀着石板,艱難的撐起身子,嘴裏不停地罵道:“老娘今天是倒了大霉了,就沒遇見一個正常人。”
劉牧遠指着少女的臉頰,哼聲道:“就你這臉,正常人敢碰你嗎。”
少女似乎被說到了痛處,手指插入紫發,掀開那半張被人一劍削去的臉頰,骨肉分離,空洞的眼孔之中跳躍着憤怒的鬼火,牙齒已經被咬的咯咯作響,‘啊’的一聲驚呼,少女指着雲霧下方,“給我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烏雲越發濃烈起來,少女一個轉身將自己化作一片更加濃密的烏雲,大暗黑天,只剩下一對跳躍的蒼白鬼火迅速的撲在少年身上,呼嚎道:“豐都九轉天輪,起!給我殺了他。”
劉牧遠只覺着身後一涼,像是一陣寒風吹過,背脊顫慄,腦袋之上一圈又一圈的輪盤轉動聲響起,魂海之內一道蒼涼的聲音響起,“鬼道的力量,小子給我。”,內外的叫喊聲,絲毫沒有引起少年的心潮波動,隻身站在灌江口孽龍巨大的棺槨之上,緩緩的抽出長劍,單膝跪地,輕聲道:“那老頭還有多久能到?”
雲海之中,一個巨大到猶如山嶽般大小的腦袋靠在棺槨旁,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一對又一對的猩紅利足,正在石板上划動出道道金石火焰,烏黑更比鐵甲還堅硬的甲胄中探出一對眼睛,望着少年道:“怎麼,竟然比我們還着急嗎?”
劉牧遠回聲道:“你們活了幾萬年,當然有這個習慣,小子我年方二八,家裏還有媳婦等着我回去幫忙生孩子呢,別廢話,到底還有多久?”
兩根修長如翠竹的探須撥動在石板上,像是在點算着什麼,稍稍片刻輕聲道:“快了快了。”,西蜀最深的地淵洞府在幾處大河之下,蜀山、豐都、白帝城,還有那幾千年不出世的西蜀劍閣山,再來就是人間極為盛名的青城、峨眉,總共是五道封印,應運天成,整個西蜀就是一個更大的困龍陣。老蜈蚣絮絮叨叨正想說個沒完,這時候白帝城城門之外已經升起了一道璀璨白芒。
公孫迤拔腿一步便是扯住了青衣讀書人,抽動着嘴角問道:“劍主呢?”,見是他沒有言語更是怒氣橫生,厲聲喝道:“公孫書止,我問你,劍主呢?”
讀書人只是冷冷一個回眸,一動肩膀甩開了漢子,不屑的說道:“你不配和我說話,滾遠點。”
實在是不知道這讀書人到底是哪裏生出了一份霸道之氣,公孫迤一時竟也愣住了,由得他踩在眾人前頭衝天而起就要直接殺向七聖大妖。
七彩祥雲大陣不知是為何被烏雲一攪再也沒了往日的陣法大勢,現在就是更像是一大片山頭烏雲,這烏雲還好可兩方陣營中當真是無人敢上前試探,這樣一來,就剛好給兩方勢力一個歇息的時間,看着烏雲翻滾橫亘在人和妖之間。
讀書人可沒有那般心情跟其餘人商量什麼,抬眼間看見了一抹紫色光芒便是心中的仁義道德一下子散盡,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眉心處被白色芒彩破開直接開出了一個血洞,悠悠然那道傳說中的劍魂越來越大,書生已是將心中怒氣化作眼前驚天巨劍。
如是有半座白帝城大小的青白劍芒緩緩而下,讀書人落在半空之中盤膝閉眼,靜聲輕聽便是可大概聽到讀書人正在念着什麼經典古籍,“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非是一門經典,更非是一山之言,這麼稀奇古怪的聖人之言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這一次白帝城上再也無一人是覺得他是在搶風頭,亦是無一人覺得那手持半做山嶽的讀書人是個笑話。
一柄五尺劍,天下誰有不平事!
一柄五尺劍,天下誰敢鳴不平!
一柄五尺劍,天下誰敢有不平!
……
烏雲翻湧之中,七聖各有坐立姿勢,只是在同一刻,皆是舉目望向白帝城山巔之外,轟隆隆的沉悶聲響代表着那道是西蜀最強大的戰力已經是臨在身前了,七聖之首白猿聖者對着身旁的一條青白蟒蛇輕聲道:“你去通知那小子,往西北角去,讓他一人抬棺先去,就說白帝聖劍出世還需一點刺激。”
讀書人驟然間張目深邃,雙手舉天之勢,向遠方滾滾烏雲中望去,“禮樂崩壞,大道不顯,唯我聖者,造化推演,今日大禍,吾當為蒼生而舞,繼往聖宣道德,執上古之帝劍斬無禮之徒。”
讀書人天、地、人三魂出體,或是端坐翻書,或是走談論道,或是雲中而歌,坐立之間,皆是禮樂道德,恍惚之間,三魂合一,化作一方道人,舉手投足之間,大道文章顯現,聖人如天穹大幕,托白帝聖劍而起,力斬而下,天地鴻蒙一片,唯有聖劍,只聽大道聖言。
白猿為之是毛髮盡立,天地所剩生靈獸最是厭惡此等聖人說教,瞪目怒吼,身形瘋長與聖人無疑,吼叫一聲,單手捏住孽龍神棺,呼嘯砸下與白帝聖劍衝撞。
讀書人的聖劍乃是劍魂,並無實物,乃是心中聖言激化,大而不凝,再者梅山七聖皆是千年前的真聖之人與讀書人的虛浮不同,孽龍神棺又是天地禁錮所化,一刻之間,看似有如無敵的白帝聖劍被砸得粉碎。
劉牧遠腦後盤着一圈又一圈的紫色光影,如是跗骨之蛆緊緊盤在棺槨背面,秉承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宗旨,身體倒飛,在橫亘的大棺背後無人可見之處,橫切出一劍,同時間輪迴六道大輪盤中如箭雨一般射出六道不同色彩的箭矢,就在要撞擊至不遠的石棺之前被橫切的劍氣捲動頃刻間便無影無蹤。
聖劍不再,唯有聖人光芒的讀書人,眼看着魂劍被拍碎,眉眼之間天、地雙魂忽得散去,人魂之中七魄有五魄乍亮,慌亂之間四處轉身,卻不見任何敵襲只在一瞬間六道箭矢從天而降,直插聖人魂影。
儒家有孔孟春秋,道家有老莊夢蝶,墨家有機關詭計……,一刻之間讀書人的聖像接連碎裂,惡鬼如影已經盤在人魂之上,畜生道中又跳躍出凶獸如許,最是讓人驚嘆的天人道和修羅道還未出動,讀書人已經是金身碎裂,還未等到兩道箭矢落下,孽龍石棺已經破空而來。
公孫氏大廟祖亭之中,如是一道碧綠的長繩一般彈射出一抹翠竹,輕鬆一卷直接將讀書人捲入了大院,不知是如何下場的讀書人,反而給少年身後的紫色輪盤氣的不行。
少年一步跨出站在石棺之上,問道:“白猿前輩,這白帝劍魂就這般無用?”
白猿搖頭道:“倒不是無用,只是這劍魂空有劍意卻無劍身,要等白帝聖劍真正出世,那便是殺意凌天的存在。”
單手托舉着石棺,白猿另一手在烏雲中掐着幾道算訣,白帝城之下風雷滾滾,被切出的一道溝壑越來越大,兩岸翻飛落下的石塊掉落在無盡的深淵中激不起絲毫的漣漪。白猿咦的一聲問道:“小子,你在大殿中拆了多少塊漢白玉?”
劉牧遠閉目清數,忽得渾身一顫,輕聲道:“糟了,我和青城山那小子倒是數目對的上,可是那個終南山的大漢一腳多踩碎了幾塊。”
白猿點點頭道:“你帶着時棺先去吧,大陣出了點問題,聖劍的威力可能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強大,石棺共有五道禁制,在聖劍還未完全出世之前,我們得佔得一點先機,那老頭是被你逼瘋的,看見你的第一刻便是對你出手,去吧。”
烏雲中,一聲沙啞的啼叫,枯黃的一對翅膀切過風雲,在身外的一層紫光霞蔚當中托舉着那道孽龍石棺。
公孫氏大堂之內,掃地老翁從青翠掃帚上折下一根已經枯黃的竹尖,毫無世家氣派的在牙齒間撥弄起來,嘴上倒是沒個停歇,吱吱嗚嗚道:“我說你小子這不是找死嗎?你知道那幾頭畜生是何方大妖嗎?就你現在的水平給你塞牙都不夠的。”
讀書人恨聲道:“那又如何,君子生死皆可拋,殺父之仇必不可不報。”
老人哈哈大笑道:“好一個讀書人,真是笑死老夫了,這就是我白帝城內無人讀書的理由,小子給你兩個選擇,到時候白帝聖劍出世,你才會真正知道那股力量有多強大,作為老祖宗我可以救你一次,你也可以選擇不用,我們去救你那個人不人獸不獸的孩子。”
公孫書止身形一顫,想起劍冢之中的那道身形,驚呼坐起,失聲問道:“那、那真是我的讓兒?”
老人點點頭,只是輕輕一揮,一個如獸如鬼的身影被拉入宗廟。
大地顫抖不止,山海之內烏雲翻湧,掃地老人眉頭一皺一把丟出讀書人,嘴裏低聲罵了一句廢物,便是衝出祠廟,來到前廳大殿之中。
七彩困龍陣已是被烏雲席捲,豢龍氏惡蛟被陣中無形的力量攪動着,滿身的泥污惡臭肆意揮灑在大殿之內,每是掉落在一處便有一塊漢白玉被染成漆黑。
老人與劉氏長老對望一眼,兩人眼中皆是充滿了困惑,雲海之中,一道如日般閃耀的金色光芒不斷地侵襲着污穢的惡龍,老人問道:“怎麼了?你們劉氏還是放不下這條畜生?”
騎在一隻大鳥背脊之上的老人搖了搖頭,嘆息道:“若是我族想要下手,三年前便已經有最好的機會,我族只怕這條惡蛟會玉石俱焚,到時候整個西蜀的氣運恐怕會……”,老人搖搖頭便是再無多言。
金光越發的閃耀,惡蛟越是瘋狂,散落成雨的污穢落滿了整個大殿。
白帝城顫抖聲悄然停止,寬大的劉氏皇族大殿內一道劍罡衝出地面,直至上空的大陣篆紋咒符處,剎那間芳華四溢,接連不斷地劍氣衝上雲霄,直至一處符文轟然間傾瀉潰散,惡蛟毒瘴蜂蛹而出,一處污穢皆是一道新的蛟龍,大殿之內頓時熱鬧非凡。
白帝城外烏雲四散,劍芒劍罡四處遊走,一團又一團的漆黑霧氣化作蛟龍,七聖大妖卷着一眾妖獸飛向天際。
公孫迤怒聲吼道:“公孫止,劍主呢?”
大漢以來皆是以單字為尊,白帝城內唯有這個讀書人是自取了一個書字,本名為公孫止的讀書人,此刻腦海當中唯有那幅讓人渾身顫慄的蝙蝠妖獸的情景,那竟是他的孩子,臉頰被人忽過一個巴掌,火辣的生疼將他的思緒拉回至眼前,公孫氏人人皆是一片兇惡,望着他的眼神中皆是憤恨,又聽得一聲公孫迤的問話,才是渾渾噩噩的嘀咕道:“我不知道。”
又是一腳,直踹在他胸口,公孫迤扯着他的衣襟怒罵道:“廢物,廢物,劍主到底去哪了?”
忽聽得萬丈雲海一側,升起轟隆隆的喧鬧,有人高聲唱喝道:“見過老祖宗。”
九尾開明獸金光萬丈,曾是黃帝帝都看守的上古神獸叫住蜀山紫槍的身子喝聲道:“快走!”大地轟然的抖動,白帝城內蜀皇大殿轟然崩塌,衝天而起一條漆黑惡蛟,就在同時間天光驟亮,霞光萬丈而起。
有天音自唱道:“聖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