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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他回來見不着人,我就帶着如蘭哪兒沒去。”擔心譚盛禮指責譚振業不帶她進京,譚佩玉道,“冬山那人和誰都客客氣氣的,心思重得很,我不答應他,留下封信就離家了。”
她以為他像平常般外出辦事,沒有太在意,還是收拾屋子看到枕頭下有封寫給她的信才知道他要遠行,她抱着如蘭追出去,可街上的攤販說他坐着馬車走的,這些日子以來,譚佩玉常常後悔,後悔沒親口答應他,她不希望他參軍不是有意阻止,真心認為沒必要。
“父親,此事和三弟沒有關係,你別怪罪他。”
長姐如母,譚佩玉將弟弟妹妹當做孩子帶大的,譚盛禮沉吟了下,“好,冬山去參軍也是為了你和如蘭,事已至此,安心等他回來吧。”要說沒譚振業什麼事譚盛禮不相信,但木已成舟,多說無益,當時同意兩人成親是看重徐冬山品行端直,佩玉跟上他不會受委屈,脫離商籍的辦法有兩種,要麼於朝廷有功獲得恩赦,要麼參軍入軍籍,譚盛禮不知道辦法是徐冬山自己想的還是譚振業想的,既然走出第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否則就是逃兵。
譚盛禮岔開話題,“一個人帶着如蘭辛苦不?”
如蘭出去找乞兒玩了,譚家來信里,如蘭聽譚佩玉說起過乞兒,很是喜歡這位叔叔,因為叔叔一個人都不忘想辦法讀書,比交了束脩去私塾偷偷睡覺的哥哥們強太多了,追着乞兒問東問西的他並不知外祖和娘親在聊他。
“不辛苦。”掌柜提着茶壺進屋,譚佩玉接過,“鄰里們熱情,隔天就有人提着水上門,說冬山幫他們照顧長輩多年,挑水送柴算不得什麼。”
平安街民風淳樸,鄰里熱情,每次上街買米都有人幫着送回家,“冬山走之前給了他們銀兩照顧我和如蘭,他走後,他們就把錢還了回來。”即便家裏沒有男人,譚佩玉住在巷子裏一點也不害怕,平安街治安很好,小偷那些不往那邊去,而且天天有衙役在街上巡邏,平安街清凈得很。
茶是客棧最好的茶,香氣濃郁,譚盛禮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讓譚佩玉別喝。
這茶性涼,女人喝了不好。
快到樓梯口的掌柜聽聞此話,又去重新泡了一壺。
屋裏,譚盛禮將茶放到桌上也不動了,說道,“你要是喜歡就住着吧,祭拜你姑婆后就得回京主持振學親事,到時你要不要一起?”
譚佩玉有些遲疑,出來時和鄰里說見了譚盛禮就回,如果見不到她人,鄰里怕是會着急,譚盛禮也想到了,“待會問問有沒有去綿州的,托他們帶個口信如何?”
看到她,譚振興他們會很高興的。
譚佩玉應下,問起唐恆來,唐恆是姑婆的孫子她已經知曉,剛才打招呼時,感覺他眼神賊溜溜的,譚佩玉不太喜歡,“我給恆表弟準備了兩套衣衫,待會父親替我給他吧。”
“嗯。”
“父親身體可好?”譚佩玉又問。
“偶爾有風寒,兩副葯就好了,不用憂心。”譚盛禮上輩子活了很長歲數,倒是兒子孫子沒活多少歲,譚盛禮不知這輩子能活多久,心寬地說,“父親即便死了也是笑着閉上眼的,真有那天,你們莫難過。”
回想重生后的歲月,譚盛禮認為自己沒白活。
“父親會長命百歲的。”
譚盛禮笑笑,並不在意此事。
父女兩又聊起一會兒,譚佩玉擔心打擾譚盛禮做正事,準備外出找兒子,在樓梯口碰到抱着衣衫下樓的鄭鷺娘,“鄭姨。”
譚佩玉喚她。
托譚振興的福,他見過鄭鷺娘的畫像。
鄭鷺娘回眸,愣住,“大姑娘?”
男女有別,她一個人一輛馬車,剛剛匆匆瞥了眼譚佩玉,並沒停下打招呼,譚佩玉和譚佩珠長得有些像,但氣質更貞靜溫柔,許是天天和孩子說話以致於她的聲音軟軟的,而且看容貌,完全不像被休二嫁生子的人,女子過得不好,皮膚老得快,譚佩玉臉上沒有施粉黛,但皮膚細嫩,比不及譚佩珠白皙,卻也沒經風吹日晒。
看得出來,譚佩玉過得很好,鄭鷺娘說,“常聽大公子念叨你如何如何好,可惜他沒來,見着你他肯定會很高興的。”
譚佩玉有些不好意思,譚振興沒少在信里說鄭鷺娘的壞話,將其描述成蛇蠍心腸的歹毒婦人,看着眼前的人,雖有些年紀,但風韻猶存,氣質獨特,尤其那雙似杏的眼眸,溫柔如水,怎麼看都不像譚振興說的那種人,何況她還將姐姐兒子親手撫養長大,心性堅韌,應該是譚振興危言聳聽吧。
“大弟若有冒犯的地方還望鄭姨別往心裏去。”
鄭鷺娘擺手,“大姑娘客氣了,大公子人挺好的。”
譚振興那些話鄭鷺娘根本沒往心裏去,何況本就是她心術不正,怨不得別人說,鄭鷺娘側身讓譚佩玉先走,譚佩玉揚手,“鄭姨先吧。”
鄭鷺娘抬腳,問,“大姑娘是要找乞兒他們?乞兒帶着如蘭去街上買糖葫蘆了。”
“我陪鄭姨說說話可好?”
鄭鷺娘停下腳步,語氣輕快道,“好啊。”
同行的都是男子,鄭鷺娘真不好和他們走太近,除去吃飯彼此少有交流,唐恆不用避諱,但她不敢搭理他,唐恆慣會撒嬌,慈母多敗兒,她怕自己心軟害了唐恆,如今譚佩玉能陪自己說說話,再高興不過了。
鄭鷺娘在黔州時靠漿洗過活,她動作極為熟練利落,譚佩玉去問譚盛禮有沒有要換洗的衣裳一併洗了,結果譚盛禮說已經洗了,她沒事可做,就拿了針線活坐在井邊坐。
井邊還有其他洗衣服的婦人,時不時投來幾瞥,然後低頭與人竊竊私語,“只見過兒媳幹活婆婆休息的,還沒見過兒媳偷懶指使婆婆幹活的。”
幾人自以為聲音壓得低,殊不知譚佩玉和鄭鷺娘還是聽到了,鄭鷺娘尷尬地解釋,“諸位誤會了,這不是我兒媳。”
“是女兒那就更不孝了。”
鄭鷺娘:“......”
“也不是女兒。”
“那是什麼?”
“遠親家的晚輩。”鄭鷺娘回了句,剛剛譚佩玉要幫她洗衣服是她自己不同意的,從京城到這裏,每次她要幫譚盛禮他們洗衣服,譚盛禮都拒絕得徹底,兩人平輩又沒任何關係,走太近了會招來誤會,她明白譚盛禮的顧忌,哪能讓譚佩玉幫她,鄭鷺娘和譚佩玉說,“途中譚老爺的衣服都是他自己洗的。”
譚盛禮看着弱不禁風,其實不怕苦,什麼粗活都能做,他幫摔跤的老者挑過糞桶,幫孩童挑過水,進山砍過柴,還為寡婦出頭和地痞打過架,譚老爺是真君子,她怎麼能毀了他的名節。
聽出她的意思,譚佩玉輕輕嗯了聲。
收到譚振興的信后,她寫信問過譚振業鄭鷺娘的事,父親真要再娶她沒意見,何況父親年紀大了,身邊有個知冷心熱的人是好事,她們雖孝順,終究比不得枕邊人體貼入微,譚振業的意思也是如此,只要父親喜歡就行。
她以為兩人朝夕相處多少會生出些感情。
大抵是生母死後經歷過父親再娶,譚佩玉對後娘完全不排斥,她們姐弟都大了,只要人對父親好就行,沒想到兩人反而生分了。
譚佩玉只知道鄭鷺娘似乎心儀譚盛禮,有意無意獻殷勤,不知後來的事,聽鄭鷺娘撇清兩人關係,以為妾有情郎無意,尋思着要不要幫鄭鷺娘問問。
遐思間,外邊忽地響起陣陣腳步聲,聲音沉重雜亂,其他幾個婦人驚慌,忙擦着手站起,“出什麼事了啊?”自從新縣令來后鎮上就不怎麼太平,時不時衙役上街巡邏盤查戶籍路引,沒帶戶籍的得去衙門登記交罰款,此地雖是平州和黔州交界,魚龍混雜,但沒像如今這麼亂過。
沒錯,自從衙門差戶籍后小鎮就亂了,因為衙門看錢辦事,只要你有錢,管你是哪兒的人都能來。
她們在客棧住了半個多月,已經遇到兩次了,知道譚佩玉她們剛來,問道,“你們帶戶籍路引了沒?”
兩人點頭,婦人鬆了口氣,“那就沒事。”小聲譚佩玉她們說了衙門的事,特意指了指客棧樓上,“幾天前吧,這間客棧被抓走好幾個人,說是走南闖北的商人,但沒路引,現在還在衙門關着呢。”
有婦人不贊同這個說法,“說是關着,誰知放出來沒有啊。”
縣令愛錢,到他那就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兒,就說巡街的衙役,哪一個以前不是街頭地痞無賴啊,正月里吧,這位縣令不知發什麼瘋,將管轄內的地痞無賴通通聚在一起,打着肅清風氣的名號將他們收編進衙門做了衙役,換了身衣服,乾的還是以前那等子事,不過有衙門撐腰,他們愈發囂張了。
嘲諷的語氣聽得譚佩玉蹙眉,不由得細問了幾句,得虧平安街有認識的衙役,專程跑了趟衙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害怕如蘭出事,她要出去看看,剛走兩步就聽前邊傳來掌柜的聲音,“譚老爺在呢,在樓上...”
譚佩玉心下大駭,焦急地跑出去,只看一群穿着白衫的人在樓梯口整理儀容,嘴裏嘀嘀咕咕的不知說著什麼,有人認出她,驚喜出聲,“大姑娘,想不到你真的在。”他們是綿州書院的學生,還有住在平安街的讀書人,無意從老人嘴裏聽說譚佩玉來見譚盛禮的事兒便結隊趕來,想請譚盛禮看看詩詞文章,再考考功課啥的。
有機會高中的就繼續讀書,沒機會的再做打算,受譚盛禮影響,他們認為讀了書不是非得做官,教書,遊歷,做個純粹的文人墨客也很好,尤其是家境富裕的學生,選擇的路更多。
譚佩玉鬆了口氣,想到自己手裏還拿着針線籃子,邊收針線邊說,“我領諸位上去吧。”
儘管她嫁給了徐冬山,不知為何,他們喜歡喚自己大姑娘,譚佩玉已經習慣了。
有些學生譚盛禮還有印象,基於他們人多,譚盛禮問掌柜哪兒有空置的地,擠在客棧容易影響其他人,掌柜忙不迭搖頭,“不影響不影響,譚老爺要是嫌麻煩去後院如何?”
譚老爺能住他的客棧是他百年修來的福氣,哪兒能將人往外攆,不僅親自泡茶招待他們,還讓人去周圍私塾傳話,有疑惑的讀書人趕緊來客棧,趁着譚老爺在好解題解惑,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讀書人沒引來多少,在譚盛禮安安靜靜看文章時,縣令帶着衙役來了,說是盤查戶籍路引,以防有朝廷通緝犯。
掌柜罵他祖宗十八代的心都有了,沒看到來的都是讀書人啊,讀書人雅正,怎麼可能是通緝犯,心下怨念深重,面上卻不得不賠着笑臉,“方縣令,咱地小,朝廷通緝犯哪兒會躲這裏來啊。”說著,從懷裏拿出個錢袋遞上,“方縣令為民辦事辛苦了...”
剩下的好話沒說完,就看以往笑眯眯收錢走人的方縣令虎着眼質問,“你這是做什麼,還想收買本官不成?”
有人收到消息,此地聚集了很多外地人,他們穿着華麗,氣質不俗,明顯家境富裕,不訛詐些銀錢怎麼往上報政績,他正色地指揮衙役,“進去搜。”
掌柜還沒來得及搬出譚老爺他們分成幾撥散開,掌柜身形微顫,但聽有衙役吶喊,“後院,都在後院呢。”
乍眼見後院坐着這麼多人,衙役笑得沒了眼,叉着腰,亮出腰間衙役的木牌,呲牙道,“哪兒來的人,有路引嗎?”
在座的人匆匆忙從綿州趕來,哪兒有功夫去衙門辦路引,況且這兒離綿州也就半天的路程,哪兒用得着路引,學生們懵了,而衙役看他們沒人點頭,愈發得意,“我們家大人有令,沒有路引的通通抓去衙門審訊,以防有朝廷通緝犯混入其中。”
臉部因笑容變得扭曲猙獰起來,學生們面面相覷,朝廷通緝犯?目前四方太平,能讓朝廷各州通緝的犯人屈指可數,而且就他們所知,那幾個窮凶極惡的人早已被處死,哪兒來的通緝犯?
學生們性子純良,哪兒能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會群為禍鄉里的地痞混混呢,這兒的百姓告官無門,只能敬而遠之,以致於這群人飛揚跋扈日囂塵上,根本不把外來人放在眼裏,見這麼多陌生面孔,一個人十兩銀子算下來都不少了。
“都沒路引嗎?”衙役又大聲問了句。
學生們老實的搖頭。
衙役挑着眉,笑容猥瑣至極,他們沒去過大地方,忍不住這是一群讀書人,在他們眼裏,有錢的是商人,但商人地位低下,更不敢得罪他們,走野路子的只能乖乖給錢了事,偶爾來了個富商,有上頭關係都沒用。
山高皇帝遠,朝廷查也查不到這兒來。
這是做官後方舉人僅有的安慰了,他殿試落榜,放棄科舉參加其他考試做了縣令,這邊知府是他老師的學生,對他頗為照顧,否則他也不敢明目張胆的斂財,想到自己雖不如譚家人風光,但也算一方皇帝,心中安慰不少,結果...
猜他到後院他看到了什麼?
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的人如眾星拱月的坐在正中央,面前一張桌,桌上一杯茶,以及堆積如山的文章。
方舉人以為自己眼睛花了,那樣如謫仙般遙不可及的人怎麼會到這種小地方來。
他揉了揉太陽穴,後邊掌柜氣急敗壞地跟來,見方舉人看得愣住了,微微鬆了口氣,寧欺白髮翁莫欺少年窮,這些讀書人將來大有前程,得罪他們保不齊會落得個什麼下場,他小聲提醒,“方縣令,要不去外邊說話吧。”
他又往錢袋子裏添了錢,方縣令再嫌少他也沒轍了。
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啊。
方縣令倒是想走,可已經晚了,譚盛禮循聲望了過來,眼裏閃過疑惑,“方縣令?”
感覺自己腦袋更疼了,方縣令眉頭擰成了川字,譚盛禮品性如何他再清楚不過,此事傳到朝廷,他官職就到頭了,偏幾個衙役沒有眼力見,抬腳踢坐着的學生,“我家大人在此,還不趕緊起身行禮?”
他們聲音粗噶,莫名給容貌添了幾分惡氣,學生們無不眉頭緊鎖。
被踢的學生摔倒在地,捂着疼痛的胳膊打了個滾,其他學生紛紛站起,厲聲道,“做個衙役就無法無天了是不是,你是哪個衙門的啊。”
在他們綿州,讀書人是衙門的寶,便是知府大人來綿州書院也不擺架子,區區小鎮衙役就敢欺負他們,傳出去那還了得,學生們蜂擁而上,揪住衙役衣領就要他賠罪,“先禮後兵,你們行事不懂規矩禮數,莫以為咱是讀書人就白白受你欺負,你要是不賠罪這事沒完!”
道理是譚振業教他們的,世人眼裏,讀書人迂腐柔弱好欺負,遇事只能幹着急,真被逼急了也只有動嘴皮子的事兒,要想打破世人偏見,就得讓欺負他們的人看看,他們不止能文,還能武!而且真要遇到那蠻不講理的人,沒準自己挨了打去衙門講理還講不過,那多憋屈啊,打不過也得打,這樣講道理輸了也值!
他們對譚振業的話深信不疑,力氣小怕什麼,他們人多啊,而且夠團結,其他衙役要幫忙硬是被堵在了外邊。
而且他們看得出來,這群讀書人不怕事...死,毆打衙役是重罪,這群讀書人竟知法犯法...夠狠啊!
雙方鬧起來,方縣令腦袋疼得快炸開了,冷聲呵斥,“放肆。”
四周靜了瞬,方縣令看向被幾個讀書人拽着衣領不得不低頭的衙役,“在場的乃綿州書院的學生,豈容你滿嘴胡言動手打人,滾!”
學生們一聽,扯着嘴角諷刺地笑了聲,“滾之前先賠罪!”
他們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打了人就想滾,門都沒有,賠罪,必須賠罪。
衙役們知道今天碰到釘子了,但賠罪有辱尊嚴,咬緊牙關不鬆口,其他衙役幫腔,“大人,他們毆打衙役...”
“閉嘴。”
“大人,這群人來歷不明,帶回衙門好好盤查他們的身份,以防有詐啊!”
方縣令怒火中燒,扯下腰間玉佩就扔了過去,“本官的話不中用了是不是?”
玉佩落在地上,碎成兩半,衙役們不敢再言,被拽着衣領的衙役憋屈地說了句,“多有冒犯,還請諸位見諒。”
學生們這才鬆開他,“別以為咱是學生就好欺負,朝廷懲治犯人尚且要公示其罪名,你能凌駕於朝廷之上?”
被打的學生被同窗扶起,連連道謝。
“咱們是同窗,出門在外自要多加照應。”讀書人乃天下人表率,連他們都窩裏橫,天下人會看不起他們的,平時在書院互相看不順眼是一回事,出門在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沆瀣一氣,一直對外,譚振業教他們的。
別說,譚振業教的很有道理!
衣服上留了一個腳印,被打的學生低頭拍了拍,見拍不幹凈,索性放棄,抬頭看向衙役們口中的大人,看清楚人後,他臉色微變,“方...方表叔?”
委實不敢相信八面玲瓏爹娘稱道的表叔為官會是這麼副面孔,他臉色難堪起來。
方舉人額頭的青筋抽了抽,僵着嘴角道,“賢侄,你怎麼來了?”
用不着說,奔着譚盛禮來的。
衙役們再傻也大概清楚形勢了,看來這些人大有來歷不是他們能惹的,再次拱手彎腰,“小的們冒犯了,這就自行離去。”
“你們在抓朝廷通緝犯?”譚盛禮突然出聲。
知道他是這群人的頭兒,衙役們不知怎麼回答,抓通緝犯是個借口,盤查戶籍路引撈錢才是真實目的,他們齊齊轉身看向兀自扶額不語的縣令大人,含糊其辭地說了兩句,有讀書人不解,“這兒地處偏僻,但位於兩州交界,路過的商人多,通緝犯哪兒敢躲到這兒來?”
何況朝廷根本沒有公佈告示說有什麼通緝犯。
裏邊有貓膩。
方縣令自知難糊弄過去,尤其是譚盛禮,那是在天子腳下待過的人,稍微動動腦子就能猜到他打什麼主意,他揉了揉眉頭,拱手邀請譚盛禮去僻靜的地方說話,譚盛禮站着沒動,“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方..縣令若是不嫌棄,等譚某看完這些文章如何?”
譚盛禮雖辭去祭酒職務,但皇上沒答應,知曉他來黔州祭拜故人,還交給他新的差事,譚盛禮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故而在外人眼裏,他是白身。
方縣令笑容勉強,“怎麼會嫌棄。”
看縣令大人在這位頭兒面前都矮了三分,衙役們不敢造次,快速退了出去,方縣令有求於人,再沒耐心也得等,見閑雜人等走了,譚盛禮問被打的學生感覺嚴重不,看衙役出腳的力道不輕,別傷着了。
“無事,譚老爺繼續吧。”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不出門真不知道人還有兩副面孔,真真是開了眼界了。
方縣令臉色白了瞬,他站在廊柱旁,譚盛禮埋在桌前看文章,他還像記憶里那般溫和,談吐儒雅,而自己呢,方縣令低頭看自己,小肚便便,身材臃腫,容貌趨於油膩。
看完文章,譚盛禮一篇一篇的講解,不想讓旁人知道文章的可以單獨聊,不避諱的他就當面講,當譚盛禮說起此事,方縣令臉色又變了變,掌柜以為他累着了,搬了張椅子來,“方縣令,坐吧。”
方縣令沉默,椅子擺在身側,他站着沒坐。
就這麼等啊等,等到暮色四合,等到夜幕降臨,等到夜深人靜,晨光熹微...直至日上東山。
譚盛禮花幾個時辰才把文章講完,他不講遣詞鑿句,只講立意,立意好的鼓勵他們繼續鑽研升華,有瑕疵的提出修改方向,見他疲憊,讀書人識趣地不敢再叨擾,自行離去,離去前忍不住問譚盛禮是否還回綿州,到時早早準備着,不用像這次唐突。
“要回的。”譚盛禮又讓他們幫忙捎口信給巷子裏的人,佩玉隨她去黔州後去京城,過幾個月才能回綿州,讓鄰里莫擔心。
學生們齊聲回答,“記住了。”
譚盛禮送他們出門,掌柜備了饃饃,想到自己霸佔人家一宿的後院,哪好意思白拿人家的饃饃,花錢將其買下,又添了點小費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他們年歲不大,但做事有章程,不卑不亢,進退有度,與他剛到綿州時截然不同,譚盛禮欣慰至極,文章如人,看他們的文章譚盛禮就看得出他們較之前有很大的進步,做人亦是如此。
回到後院,方縣令還杵在那,像石雕泥塑紋絲不動,譚盛禮輕輕喚他,嚇得他跳了起來,“譚...譚老爺。”
任何讀書人在譚盛禮面前都是自慚形穢的,方縣令也不例外,他不求譚盛禮為他保密,只求譚盛禮給他留點面子,他自己辭官,他跪在譚盛禮面前,情真意切,像借譚振學的文章為自己揚名被拆穿后那樣,譚盛禮問,“譚某還能再信你嗎?”
方縣令磕頭,“求譚老爺給在下幾分體面,在下感激不盡。”
想他幾歲入學,寒窗苦讀幾十載才得進士,回綿州親戚好友無不頂禮膜拜點頭哈腰,想不到竟會落到這步田地,他滿臉哀戚,“方某上有老下有小,名聲蒙上污點會影響孩子們參加科舉的,譚老爺大仁大義,還望給方某一個機會啊。”
說著,他已聲音哽咽泣不成聲,“十年寒窗苦,一朝入仕歡,方某是得隴望蜀樂極生悲啊...”
譚盛禮重重嘆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方縣令額頭貼着地,掌柜過來時惶恐不已,“方..方縣令,你這是作甚?”
方縣令抬頭,滿臉是淚,卻看眼前哪兒還有譚盛禮人影,不由得怒從中來,愈發悲傷,方家族人眾多,得知他考中進士,紛紛上門借錢,家裏入不敷出,他不想些法子怎麼行啊。
走出客棧,他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衙役從角落裏鑽出來,抬手攙扶他,砸吧着嘴說,“大人,那位譚老爺是個大人物。”
昨日來時他沒打聽清楚,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大人,眼下咱們怎麼辦啊。”
低頭望着搭在胳膊上的那隻手,方縣令嫌惡的拂開,他是正經科舉出身,最看不起街頭混混,想到自己竟與這麼個玩意為伍,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心生埋怨,“你還有臉說?要你們做事謹慎點,這次衝撞到貴人了吧。”不說譚盛禮在京城的威望,單說在綿州,衙門都得看他面子。
而他不過區區縣令,方縣令拍了拍衙役抓過的地方,眼底閃過絲陰狠,“我辭官歸隱,你們另謀出路吧。”
衙役慌了,他以前名聲惡臭,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好不容易做了衙役名聲好點,哪捨得繼續回去當地痞,他問,“是不是譚老爺準備把我們的事上報朝廷?要我說啊大人,你還是心腸軟了點,左右在咱們地界,那人是死是活還不是咱說了算?”
無毒不丈夫,對付那種讀書人,還是得用拳頭說話。
方縣令沒吭聲,幽幽盯着衙役看,看得衙役心裏發毛,聽他肅然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門下學生一人一滴口水就能把他們淹死。
“不就是帝師後人嗎?擋我路者,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我不敢。”方縣令直言不諱。
“此事不用大人出面,我們兄弟就能搞定,你放心,就算事情敗露也絕不會供出大人你的,只是大人,我家還有兩個弟弟,你看...”
方縣令回眸看了眼客棧,沒有作聲,走出去很遠才啞聲說,“你若出了事,你弟弟就頂你的職位。”
富貴險中求,他已經不是那個膽小怕事的方舉人了,譚盛禮再有威望,死後不過一培黃土罷了,自己還怕他不成?他提醒衙役,“做得乾淨點,被人看出破綻別怪我沒提醒你。”
衙役咧嘴笑了,“大人請放心。”
他們雖沒殺過人,但還沒見過殺豬?
殺了剁成塊煮熟喂狗,誰分得出是人是豬啊。
譚盛禮不知危險降臨,方縣令離開后,他上街打聽方縣令為官如何,剛開始人們支支吾吾不肯說,有人開口後人們抱怨就多了起來,譚盛禮心裏有個盤算,見禮后就回了客棧,他走後還有人忐忑地問同伴,“怎麼今天這麼多人打聽方縣令,會不會出事啊?”
看他們模樣非富即貴,能為咱們做主就再好不過了。
譚盛禮不知衙役對他起了殺心,回客棧后,他給兩州知府各寫了一封信,又給京里葉老先生寫了一封,方舉人是他學生,為官不為民做主,竟夥同地痞混混欺壓百姓,為師失職也,譚盛禮沒有指責葉老先生的意思,但學生做錯事,做老師的難辭其咎,只望葉老先生日後收學生謹慎些吧。
將信送出去,這才回客棧休息,剛躺下,迷迷糊糊的聽人吶喊說走水了...
譚盛禮被驚醒,外間傳來乞兒的聲音,“譚老爺,火已經撲滅了,你接着睡吧。”
樓下柴房走水,得虧掌柜盯得緊發現及時,否則就釀成大禍了,自譚盛禮進門掌柜就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生怕哪兒招待不周怠慢了貴人,剛剛有個人鬼鬼祟祟往柴房去他便多了個心眼,誰知去後院查看,那人正往柴上潑油點火,掌柜失聲大叫,逢乞兒他們回來,掌柜要他們趕緊去樓上喊譚盛禮。
得知譚盛禮在樓上睡覺,唐恆不由分說地去井邊打水救火,風馳電掣捨我其誰的架勢嚇得掌柜以為譚盛禮睡在火里的呢。
不管怎麼說,火撲滅了,除了損失點柴和油,客棧沒有更大的損失。
以為譚盛禮他們會清早離開,誰知半夜突起興緻要走,小鎮沒有宵禁,馬車能出城,掌柜在櫃枱邊撥弄着算盤,見他們下樓,愁眉不展地迎上前,“譚老爺要走了?”
掌柜踟躕,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有人會在他客棧縱火,直至傍晚送菜的農戶來,兩人聊起此事,農夫問他是否得罪了什麼人,縱火不是小事,惹出人命是要坐牢的,普通人誰敢啊。電石火光間,掌柜想到了昨天跪地不起的方縣令,頓時脊背發涼,他低着頭,小心翼翼問譚盛禮,“此去黔州可有人前來接應?”
“此去祭拜故人的。”
就是沒人接應了,掌柜有些着急,看向譚盛禮懷裏歪着頭酣睡的孩子,溫吞道,“譚老爺沒來過黔州吧,以前黔州土匪窩子不少。”
唐恆聽不懂掌柜的話,他不喜歡黔州,但畢竟是他故土,不愛聽人抹黑,嗆聲道,“官府不是都將其安頓好了嗎?”
沒犯過大錯的重新做人,有罪的坐牢抵罪,罪孽深重又拒不從良的直接排官差剿匪,怎麼就還有土匪了?
他語氣沖,掌柜不好再多說,讓譚盛禮稍等,去後院拿了個包子出來,訕訕道,“這是內子做的,黔州特產,譚老爺嘗嘗吧。”
唐恆嗤鼻,他,土生土長的黔州人,從來沒聽說包子是黔州特產,哪怕掌柜送包茶也比這強吧,不過看譚盛禮臉色似乎很喜歡,臨走時還多給了幾文錢,“多謝掌柜了。”
唐恆毫不留情地告訴他,“表舅,你被騙了。”
譚盛禮沒吭聲,夜裏寂靜,車輪輾過青石磚的聲響格外響亮,馬車行駛得很快,快得車裏的唐恆坐不穩,很想沖外邊抱怨,但看譚盛禮神色冷峻,硬是憋着不敢吭聲,“表舅?”
“嗯。”
唐恆沒話了。
片刻功夫,馬車突然停了,唐恆撩起車簾看向車外,藉著車裏的光,看清了車外情形,彎彎曲曲的小路上,車輪極其蹩腳的輾過兩側草地,唐恆:“怎麼不走官道?”
耳旁傳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旁邊有簇竹林,唐恆不解其意,但聽譚盛禮輕描淡寫道,“砍柴如何?”
唐恆:“......”譚盛禮覺得他白天偷懶了?他怎麼可能偷懶,他要是偷懶乞兒就會跟着學,柴少賣的錢少,譚盛禮花出去的就多,分到他手裏的就少,他怎麼可能偷懶!!
譚盛禮太瞧不起人了點。
“怕死嗎?”譚盛禮又問了句。
唐恆不說話,默默抄起刀就任勞任怨的走向竹林,只是這時節沒什麼干竹子,好在譚盛禮要求低得很,只要新鮮的竹子,兩頭還必須是尖的。
譚佩玉抱着如蘭站在邊上,鄭鷺娘則提着燈籠照明,譚盛禮和朱政袁安在小路上不知嘀嘀咕咕些什麼,唐恆隱隱覺得氣氛不對,抵了抵賣力砍竹子的乞兒,“表舅是不是被煙熏壞腦子了?”
乞兒:“......”
譚老爺是怕客棧走水乃有人故意為之吧,方舉人為人虛偽,保不齊殺人滅口,見唐恆幾下就砍斷了竹子,手法熟練,他沒有多言,無知者無畏,他問唐恆,“恆兒怕死嗎?”
唐恆:“......”
看了眼不遠處的譚盛禮,唐恆挺起胸膛,“不怕。”肯定是表舅考察自己是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他怎麼可能怕死,永遠不會怕死的。
乞兒笑了,手下愈發用力,“我也不怕。”
想到掌柜給譚盛禮的包子,乞兒塞給唐恆,“譚老爺讓我拿給你吃的。”
唐恆堅決搖頭,“我不吃,給如蘭吃吧!”他要好好表現,爭取多分點家產,怎麼可能因為一個包子就功虧一簣,他又說了一遍,“包子給如蘭吃。”
“恆哥...”乞兒必須說句實話,“其實你和振興哥很像。”
唐恆:“罵人也不帶這麼罵的。”
乞兒:“......”
他們動作很快,一盞茶不到就砍了很多竹子,且削得尖尖的,乞兒給朱政他們抱去,兩人跳下挖好的坑,將竹子插.進去,然後在上邊鋪上稻草,往前還鋪了幾步,看着像哪個農戶除草后扔在路邊沒來記得收走的,農戶們除草,草都背回家晒乾當柴燒,有那嫌濕草重的,隨手扔在路邊曬着,晒乾了再背回家。
因此有主人的田地旁放着草基本沒人會拿,這是農戶們默認了的。
一切準備妥當,朱政問,“咱們是找地方藏起來還是繼續趕路?”
“等着吧。”他已經給兩州知府去了信,只要拖住他們,幾個時辰內就會有答覆了,以防兩州知府互相推諉勾結,他特意讓譚佩珠寫了封信給平安書鋪的掌柜,那個掌柜收到信會想法子的......守在這是以防追來的人不是衙役是普通人,掉進陷阱就遭殃了。
讓朱政和袁安將馬車藏進草叢,他們躲在暗處等着。
唐恆琢磨出點意思,“有人追咱們?”他怎麼不知道?
譚盛禮搖頭,“不是追,是殺吧。”
唐恆驚住了,殺他們,誰這麼有眼不識泰山啊,譚盛禮可是國子監祭酒...等等,他瞪大眼睛,“客棧放火的人?”
“嗯。”
“他娘的,在黔州地界敢動老子的人,別說他是衙役,天王老子老子都不怕!”他抄起刀,擋在譚盛禮身前,“表舅莫怕,甭管來的誰,老子見一個砍一個,要他們知道老子殺人跟砍柴一樣容易。”
譚盛禮:“......”
“待會真動手,你保護好你四姨,表舅不怕。”
是了,唐恆想到鄭鷺娘也在,趕緊挪去鄭鷺娘跟前,語氣明顯不同了,“四姨,你別怕,我這段時間天天練砍柴呢。”
鄭鷺娘:“......”
等了很久,在唐恆忍不住快睡不過去時,那群人總算來了,離得遠,他看不清他們長相,但聽聲音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
“都是些什麼讀書人哪,白天那群學生兇殘就算了,門生無數人人敬佩的譚老爺不過是個老奸巨猾的偽君子...”
唐恆莫名表示贊同,要不怎麼能將他忽悠得團團轉呢,譚盛禮的書不是白讀的。
“你們說早去官道設埋伏我就不答應,你看看,真要在官道等,咱等到明年都等不到人。”想不到譚盛禮如此敏銳,察覺到危險後半夜走小路離開,看兩側車輪印兒,他們大步走,“走快點,追到黔州也要把人追到。”
其實這已經是黔州地界了,幾個地痞真以為披身衙役服就是衙役了?
骨子裏的殘暴是改不了的。
就在唐恆暗自嘀咕時,小路上傳出一聲尖叫,“啊啊啊...”
前邊的人栽進坑,落到削尖的竹子上,因為時間緊迫,朱政他們來不及挖深坑,像譚振興他們對付土匪那樣讓其掉進去就爬不起來,故而只能在坑底做文章,他們腳貼着腳,前邊的人朝前栽,後邊的人下意識伸手拉,結果通通栽進坑裏。
最慢的四個衙役沒掉坑,接連後腿。
“他娘的,誰把陷阱挖在路上啊。”衙役罵道。
黑暗裏,唐恆輕輕扯了下譚盛禮衣袖,問要不要衝出去殺他們個片甲不留,譚盛禮讓再等等。
竹子尖且密,誰沒插進肉里,但疼得不輕,磨破皮是免不了的,最底下的兩個人還受了傷,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他們察覺到情形不對,正想說點什麼,後邊突然亮起大火,早已離去的學生們打着火把,齊齊撲了過來,“身為衙役竟敢謀害朝廷命官,真是罪大惡極,看我們不颳了你的皮!”
衙役們:“......”天殺的,不是說讀書人迂腐嗎,怎麼這群人這麼聰明。
不怕文人學問高,就怕他們武力高。
幾個衙役到處逃竄,擔心學生們追不上,唐恆亮起燈籠就沖了出去,“啊啊啊,敢謀害我表舅的命,看我不砍死你們。”
刀,唐恆手裏拿着刀,衝上前,直接朝衙役揮了過去,還沒接觸到皮膚,衙役身體一軟,直直倒了下去,活生生給嚇暈了,唐恆踹他兩腳,“不中用的,還衙役呢,丟官府的臉。”
唐恆不知衙役的真實身份,嫌棄得不行。
其他學生們驍勇,很快就把剩下的人抓住了,其中有兩人受了傷,不過沒有大礙,在鎮上作威作福久了,遇到危險拔刀都給我忘了,衙役們身上的刀是方縣令送的,要他們裝作土匪謀財害命的假象,誰知危急時刻,他們只顧着逃命,根本沒想到那一岔。
等想起來,已經沒用了。
看到唐恆,學生們很高興,“譚老爺呢?”
走出客棧,他們確實要走了,但想起衙役的話,怎麼想怎麼覺得有問題,因此派幾個人回鎮上問問情況,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地方父母官夥同地痞訛詐百姓錢財,魚肉鄉里,比土匪更甚,隨後又聽說客棧走水,他們覺得那火是衝著譚盛禮去的,都沒離開,而是在官道上等着。
那些人無惡不作,一次不成必然還會再找機會。
本以為要等到明天,誰知有人說後邊有光,往小道上去了,起初他們沒多想,直到又有光亮起,方向還是小道,他們就多留了個心眼,左右都是野外睡覺,睡哪兒不是睡啊,就想過來看個究竟,真還是讓他們碰上了。
比起唐恆,他們憤怒更甚,譚盛禮這樣好的人竟差點遭此毒手,簡直不把他們讀書人放在眼裏,顧不得斯文,抬腳就往身上踹。
唐恆直接把刀遞過去,“砍吧,省事。”
衙役:“......”
譚盛禮動作慢點,出來時已經塵埃落定了,他問學生們怎麼去而復返,對付這樣的人,他雖無勝算,但不會心慈手軟,尤其對方還是衝著他的命來的。
“學生們問鎮上的百姓,得知方縣令為官不仁,擔心譚老爺出事特意等在官道上...”
譚盛禮拱手,“多謝。”
“哪兒的話,譚老爺為人高雅,若是出事乃學生們損失,也是百姓的損失,哪能坐視不理啊。”他們沒說的是,譚盛禮還是譚振業的父親,譚振業如果知道他們見死不救,有的辦法收拾他們,他們是真被譚振業的手段嚇怕了。
幾人被稻草搓的繩子捆着,學生們問譚盛禮有何打算,譚盛禮說,“交給方縣令自行處置吧。”
學生們不贊同,上樑不正下樑歪,方縣令可不是省油的燈,聽說這種人竟能拜入京城名師門下,當真是師門不幸啊。
“沒事,抓着人了,他不敢不管的。”
“那我們去吧,譚老爺忙你的事兒,無須理會這事了,學生們雖不才,但也不會任由這等人繼續禍害鄉里!”方縣令要是不給個說法,他們有的是辦法讓方縣令吃不着睡不着,說起來,還都是和譚振業學的呢,“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經過這件事,學生們大抵能明白譚老爺為什麼堅持舉家去京城了。”
自從決定考科舉,譚盛禮通過縣試后就帶着子女們搬了家,他們去過巴西郡,那裏人傑地靈,民風極好,還去拜祭過乞丐爹娘和尋子多年未果的陳山,世人重男輕女擔心死後無子送終,但自身品行端正,多的是為你送終的人,或許會遲到但不會忘記。
“譚老爺,把這件事交給我們來做吧。”
看他們臉上躍躍欲試,譚盛禮點頭,“好。”
他們也不耽誤,就在路邊找了根沒用完的竹竿,把人捆在竹竿上抬着就走了,衙役氣急,“你們綁豬呢!”
是不殺不可辱,這群讀書人太欺負人了。
“豬比你們老實多了。”
衙役們:“......”
看他們走遠,火光消失不見,朱政感慨,“與人為善,處處都有朋友。”他們逃過一劫,看似是劫難,何嘗是譚盛禮教得好的緣故,人在危險面前會感到恐懼是本能,但是剛才,他在這群學生們身上看不到半點恐懼,相反,他們顯得很興奮。
“咱們走吧。”
到黔州后,再沒出現類似的事,相反,黔州知府得到消息,早早在門口候着,邀請譚盛禮去衙門講學,衙門裏坐滿了學生,都是慕名而來的,譚盛禮沒有推辭,講了半日,第二天隨唐恆去祭拜譚家姑娘,在墳前,譚盛禮看到了唐恆祖父,老態龍鐘的杵着拐杖,臉上有討好,有巴結。
想讓唐恆回唐家繼承家產。
譚盛禮以為唐恆會動搖,誰知唐恆想也不想的拒絕了,“早就分家了,唐家家產與我無關,要繼承我也是繼承譚家家產。”
別想誑他回去,唐家其他人不待見他,他就算分家產能分到多少?譚家就不同了,表哥表弟雖不喜歡他,但從不甩臉色,儘管不承認自己有眼無珠看走了眼結交冉誠,但不可否認,每次他遇到事給冉誠寫信,譚振業都盡心盡責的為自己出謀劃策。
比起隨時都會反悔不認賬的親戚,他更願意跟着說到做到的表舅。
哪怕他抱怨譚盛禮逼着他讀書砍柴,但譚盛禮的人品他還是信得過的,能將雙手拿書的讀書人教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衝鋒陷陣,人品不會差。
回黔州后他們住在客棧,唐家派人來了好幾次要請他們回去,唐恆都沒搭理,而且看着一次攆一次人,唐家那位老夫人也是狗急跳牆了,竟把那陳年舊事翻了出來,要她兒子納鄭鷺娘為妾!
還說鄭鷺娘早就是唐家的人了。
唐恆怒不可止,直接和唐家人打了起來,動手的是他堂哥,長得蟑頭鼠腦,說話難聽至極,“你不信問問你四姨,是她求着我爹...”
“你他娘的閉嘴,別以為我表舅管得嚴我就不敢打你。”唐恆不傻,想到那年自己被關進監牢,沒幾天就被放出來,四姨來接他什麼都不肯說,他也沒多問,沒幾天四姨就說要去譚家認親,說她打聽過來,譚家這輩人出息,表舅表哥都要考科舉,那時他想着有好日子過就行,不假思索的答應了。
現在想想,好端端的官府怎麼就不追究他了。
“唐復,老子揍死你!”唐恆是真起了殺心,去馬車抄刀就要砍人,譚盛禮下樓,冷聲斥責他,“看過地痞混混覺得他們很體面是不是?”
唐恆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唐復,“他...他罵我四姨。”心底不是不痛恨的,哇的聲,瞬間哭了出來,捂着臉就往樓上跑。
譚盛禮看了眼唐復,眼神冰冷,冷得唐復打哆嗦,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也知道他多受人敬重,祖父和父親都害怕得罪他,不敢來滋事,想着自己是晚輩,譚盛禮再計較也不會和他計較,唐複試着挺了挺脊背,奈何直不起來,幾次無果,索性放棄。
“將你祖父和父親請來吧...若是不願,去衙門說也行。”譚盛禮沒有為難他。
唐復捂住胸口,轉身就跑,回家后,如實轉達譚盛禮的話,後悔自己替他們出頭,“我就說他得罪不起,唐恆多野的人都被他訓得服服帖帖的,還有那些衙役,你們沒聽說他們的下場嗎?”
落到一群讀書人手裏,被揍得鼻青臉腫不說,還被抬着□□,百姓們遠遠圍觀不敢做什麼,乞丐們對其深惡痛絕,扔石子頗糞水,要不是害怕坐牢,恐怕會撲過去將其撕來吃了,譚老爺樂善好施,幫助過很多乞丐,嶺南那些人能有今天就是譚老爺的功勞。
這些人想害譚老爺,不是斷他們的活路嗎?
別看他們窮,也分得清好壞,譚老爺出事都不站出來,以後沒人會憐憫同情他們。
這些人算是把讀書人和乞丐得罪了徹底,方縣令收到消息,早早拿出寫好的辭官摺子試圖糊弄過去,結果學生們根本不接受,把兩州知府都驚動了,方縣令自以為是的依仗沒了,很快被下了獄,等待他的不知是什麼呢。
想到譚盛禮的威望,唐家人瑟瑟發抖。
唐老夫人不以為意,“富貴險中求...”
“祖母,說這句話的人都在牢裏躺着呢。”
唐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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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更新完結章,其實鄭鷺娘是女主,只是男主的性格註定不會喜歡任何人!所以作者君設定的時候他娶妻就是想給她一個身份,有個好的生活,這就是男主的CP。
晚上完結了,提前說拜拜。這周星期天開《反派死於話多》小反派世家的小公子穿到大反派身上的故事!
你們猜猜皇上交給男主的事兒是什麼?感謝在2020-05-0520:59:55~2020-05-0605:03: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Andrea10瓶;wangting582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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