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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受教不好說,能屈能伸無人比得過就是了。
趁熱打鐵,等唐恆砍柴回來,譚盛禮給他佈置功課,像乞兒那樣天天都得做,做不完不準睡覺,唐恆心裏存怨又迫於譚盛禮淫威不敢發作,字跡潦草連他自己都不認不出來。
檢查功課時,唐恆俯首帖耳地站在桌邊,為自己辯解,“我就說我字寫得丑,臨摹還行,寫功課是不行的。”
他就不信譚盛禮認識!
譚盛禮拿着功課,看得很認真,就在唐恆懷疑他是否生了一雙火眼金睛連鬼畫符的字都能看得懂時,譚盛禮把功課交還給他,語氣溫溫和和的,“不礙事,重新寫便是了。”
唐恆:“......”歹毒莫過於讀書人啊。
他怕自己聽岔了,細聲詢問,“全部?”
“嗯。”
唐恆鬱悶了。
研墨時手下使勁用力以發泄心頭委屈,譚盛禮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寫?”
唐恆撇嘴,口不對心道,“不是。”
“筆墨紙硯都得花錢,若是各門功課都重寫,算下來...”
唐恆心口跳了跳,不敢細算這筆帳,外出開銷都是譚盛禮給的,他記恨朱政他們鋪張浪費消耗譚盛禮錢財,如果他也不知節儉,此次回黔州后譚盛禮恐怕就沒多少銀錢了,他不敢再敷衍了事,再提筆時,真心問譚盛禮,“我的字是不是大了點?”
他看過譚振興他們以前的功課,字又小又密,估計是想節省紙張吧。
這點譚盛禮對他要求不多,“能認就行。”
那就是大了,唐恆端直脊背,照着紙張還能認出的字重新寫,邊寫邊與譚盛禮聊天,“表舅,寫功課多費紙啊,要不以後你佈置功課我口頭作答怎麼樣?”既節省筆墨紙硯又省了時間。
譚盛禮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沒有拒絕,“過段時間再說吧。”
唐恆欣然應下,歪頭看他重新展開紙張寫文章,譚盛禮似乎沒有休息過,每到新的地方就去上街查看情況,回客棧后就看書寫文章,到現在都沒寫完,他很想偷看幾眼拿出去賣錢,以譚盛禮國子監祭酒的身份,他的文章千金難求,更別說親筆寫的了。
這麼想着,他眼珠咕嚕咕嚕轉了轉,“表舅啊...”
譚盛禮沒動,面無表情催促,“天色已晚,再不抓緊時間就別想睡覺了。”
猶如一盆冷水澆下,唐恆從頭到腳涼了個徹底,收起心思,規規矩矩地寫功課去了。
越往南邊走,地形越陡峭,氣候也越暖和,到平州地界時,朱政問譚盛禮要不要從綿州入黔州,他知道譚家大姑娘在綿州,父女能聚聚,唐恆極力支持,“去綿州吧。”
他要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瞧瞧,他是譚家正兒八經的親戚,不是那種不三不四的人,想當年他追着譚盛禮他們到綿州,想着等他們中舉后就認親,哪曉得譚家人在綿州名聲響亮很受讀書人敬重,他怕自己上門打秋風遭人唾棄,畢竟譚家家境普通,表哥他們天天挑水掙錢,他貿貿然進門不是多個做苦力的嗎,於是他忍了又忍,以為忍到譚家人去了京城就能將譚佩玉握在手裏。
畢竟譚佩玉是出了名的軟弱,被夫家休棄都不敢吱聲的人哪兒有膽子得罪他。
悲催的是,他低估了譚家在綿州的聲望,當他躍躍欲試的走進平安街,與酒樓的讀書人介紹自己身份時想藉由他們的嘴傳給譚佩玉卻被讀書人嘲笑了,還指着角落要飯的乞丐調侃他,“看到沒,那位也號稱是譚家親戚,說譚家回祖籍時在路上認他爺爺做了乾兒子。”
唐恆真是有口難辯。
知道譚佩玉住在巷子裏,他試着找機會和譚佩玉捋捋兩人關係,還沒到譚佩玉跟前就被當做登徒子轟走了,轟他的人是幾個杵着拐杖的老人,“別看冬山媳婦好看就打她主意啊,冬山不在家但還有咱們呢。”
個個防他像防狼似的,唐恆連說話的地兒都沒有。
明明綿州的人說譚振業那人最不好接近,他覺得譚佩玉好不到哪兒去。
這次去綿州,他就能洗脫自己吹牛說大話和登徒子的惡名了,唐恆再次大聲表態,“去綿州。”
譚盛禮也想去綿州看看譚佩玉,但他有其他事情要做,綿州去不了,和朱政說,“回京時有時間再去吧。”
唐恆:“......”這話不是擺明了提防他嗎?害怕他見錢眼開打譚佩玉的主意?好吧,雖然他承認是存了那個心思,但譚盛禮是不是戒備心太強了點,他都沒想好具體怎麼做了...
譚盛禮他們沒有繞路去綿州,害怕佩玉多想,特意寫信告知,但在平州與黔州交接的鎮上,譚盛禮還是看到了譚佩玉,她牽着個小男孩,走進一間客棧里打聽有沒有姓譚的客人,她穿着一身深綠色的長裙,髮髻高挽,溫婉如記憶里的模樣,譚盛禮喊了一聲,“佩玉。”
車裏的乞兒探出頭,順着譚盛禮的目光投去客棧櫃枱邊站着的婦人,欣喜若狂的揮手,“佩玉姐,佩玉姐。”
聽到聲音,櫃枱邊的婦人回眸看了眼,臉上的茫然在看到人群里熟悉的身影后換上了笑,“父親。”
笑着,推了推身側的小男孩,“如蘭,是外祖。”
小男孩欣喜地跑出去,“外祖,外祖。”
譚佩玉笑得眼角起了淚花,父親信里說下次回綿州看她和如蘭,為人子女哪能讓父親奔波,她托鄰里照顧家裏,帶着如蘭來小鎮碰碰運氣,她和如蘭到了有兩日了,知道父親喜靜,先去偏僻的客棧打聽,都說沒有譚姓客人,不得不來主街詢問,慶幸自己來了。
譚佩玉又喊了一聲,“父親。”
趕車的朱政停下馬車,細細打量着客棧門口的婦人,他們見過譚家小姑娘,五官生得漂亮,舉手投足優雅大方,氣質不輸大戶人家的小姐,而眼前這位婦人,給人的感覺更為溫柔賢惠。
馬車停好,小男孩已經到了車前,揮舞着手,激動地喊譚盛禮,“外祖,外祖,記得如蘭不?”
去京城時如蘭還在佩玉肚子裏,沒想到眨眼就這麼大了,譚盛禮下地,彎腰抱起他,笑着道,“記得,你三舅畫了你很多畫像,外祖的書房裏有。”
“真的嗎?”提到譚振業,如蘭蹬着腿要下地,譚盛禮輕輕放下他,就看他雙手合在胸前,有模有樣的彎腰作揖,“見過外祖。”
譚盛禮忍俊不禁,揉揉他頭頂的小辮子,誇獎道,“如蘭做得真好。”
如蘭又笑着給朱政見禮,然後是唐恆,乞兒,最後又伸手讓譚盛禮抱,“外祖能抱如蘭嗎?”
“好。”
見祖孫兩感情好,譚佩玉不住地抹眼淚,譚盛禮偏頭看向她,眼睛有些酸,“你怎麼想着來這邊?”
“碰碰運氣。”
他們閑聊,朱政拖着眼睛放在譚佩玉身上挪不動地的唐恆去前邊找客棧休息,乞兒則牽着馬跟在他們身後,留譚盛禮和譚佩玉說話。
“父親,你還是沒變。”
“哪能沒變,咱家如蘭都會走了,父親老了。”譚盛禮倒是沒多少感慨,更多的是開心,“冬山呢?”
譚佩玉怔住,他懷裏的如蘭說,“爹爹當兵去了,很久很久都不能回來了,但爹爹有給如蘭寫信,要如蘭好好讀書,以後就能像外祖和舅舅們那樣考科舉了。”平安街有很多讀書人,耳濡目染,如蘭明白科舉是什麼意思,他環住譚盛禮脖子,“外祖,三舅舅沒來嗎?”
譚盛禮不知徐冬山參軍的事,視線掃過譚佩玉肚子,沒有說什麼,回如蘭的話道,“三舅舅要讀書,等考完了來看如蘭。”
如蘭有些失望地哦了聲,轉而又高興起來,“不過能看到外祖如蘭就很開心了。”
“外祖也高興。”
如蘭眉眼長得像佩玉,笑起來有徐冬山的影,長得標緻,而且看個子似乎要比同齡孩子高,譚盛禮問他平日喜歡吃什麼,怎麼玩,如蘭掰着手指頭說給譚盛禮聽,口吃清晰,條理清楚,不忘告訴譚盛禮,“外祖,如蘭已經上私塾了,夫子還誇如蘭呢。”
私塾就在喜樂街,如蘭愛和巷子裏的孩子玩,人家上私塾后他覺得無聊了,纏着譚佩玉給他教束脩,剛開始還興緻勃勃的,過了兩天就堅持不住了,要回家。
譚佩玉又把他接了回來。
如蘭還是年紀小了點,坐不住,如廁次數也多,徐冬山的意思是等再大點送私塾。
聽他提到私塾夫子,譚佩玉忍不住笑,“和外祖說說私塾的事兒吧。”
夫子不苟言笑,學生們正襟危坐不敢搗亂,如蘭尿急也不敢吱聲,從早到晚褲子是濕了乾乾了濕,好在其他孩子看他年紀小沒有出言嘲笑,否則恐怕都留下陰影了。
如蘭又開始掰手指頭了,說到最後,竟有些遺憾,早知道今天要來見外祖,他就繼續上學了,“夫子說如蘭年紀小,再等兩歲入私塾也來得及。”
這話是夫子和譚佩玉說的,如蘭聽到了,現在告訴譚盛禮是不想認為自己不聽話而輟學的。
“夫子說得對。”
見譚盛禮也這樣說,如蘭高興了,譚盛禮問他何時到的,如蘭看了眼譚佩玉,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問娘親吧。”
譚盛禮再次失笑,抬頭看向譚佩玉,後者指着前邊,朱政他們停車的客棧,“走吧。”
譚佩玉帶着如蘭,不敢住去偏僻的地兒,這間客棧是小鎮最大的客棧了,似乎認識譚佩玉,他們進去后,掌柜的頷首打招呼,“小娘子找着人了?”
“找着了。”
掌柜看譚盛禮氣度不凡,臉上笑意更甚,“這便是譚老爺了吧...”
恍惚,如夢初醒,他狠狠拍了下自己腦袋,譚老爺...他怎麼就忘記了呢。
譚盛禮在平州極有威望,哪怕已經過去三年,平州到現在都有很多關於譚老爺的故事,比如譚老爺派兒子砍柴,不小心遇到土匪,幾位公子智勇雙全,不僅將土匪一網打盡,還聯合當地知府給土匪他們換了身份重新生活,平州土匪被除后,黔州土匪主動去衙門自首投案...
想不到有幸看到真人,掌柜有點不敢相信,聲音都顫抖起來,“譚...譚老爺,是綿州那位譚老爺嗎?”
縱觀整個西南,沒有比這位譚老爺更有名的人了。
譚盛禮思忖,“譚某出自綿州巴西郡...”
掌柜又拍頭,“那就沒錯了啊,想不到這輩子能看到真人。”
今日,譚盛禮穿了身藏青色長袍,料子上等,領口是袖口綉着花,通身富貴,倒是沒讓掌柜聯想到那位譚老爺,說話間,掌柜大步走出,拍了拍衣服的灰,拱手行禮,“見過譚老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見諒。”
譚盛禮抱着如蘭,回禮不便,掌柜也發現了,急忙領着他們上樓,“小娘子住在樓上的,譚老爺住隔壁如何?”
諂媚勁看得唐恆嗤之以鼻,他們先來,掌柜雖笑臉相迎,哪兒笑得臉上開出了花啊,明擺着看不起人,乞兒看出他心思,直言不諱道,“羨慕吧,羨慕就好好讀書,即使不能考科舉也爭取做個於民有益的商人,你要知道,有些東西是拿錢買不到的。”
唐恆:“......”
譚盛禮要和譚佩玉敘舊,難得沒和唐恆同屋,照理說唐恆該高興才是,但搬去乞兒房間,心情並不怎麼好,突然問乞兒,“怎麼沒看到我表姐夫?”
不會又被休回家了吧?
乞兒會不了解他想什麼?無非就是怕譚佩玉回娘家分到他手裏的家產又少了,乞兒答,“要不要去問問譚老爺?”
唐恆頓時不說話了。
房間裏,譚佩玉也說了徐冬山參軍的事,徐冬山參軍不是臨時起意,如蘭不滿周歲徐冬山就在謀劃了,讓她帶着孩子隨譚振業去京里,譚佩玉不肯,她都已嫁人了,哪能總在娘家住着,父親他們不會有意見,其他人會胡說八道抹黑父親弟弟他們,譚佩玉不希望他們因為自己遭人非議,再者,軍營條件艱苦,她害怕徐冬山出事,不肯放他離家,於她而言,出身不重要,她和徐冬山安安穩穩過日子就成,出身不是自己能選的,她相信孩子不會因此埋怨他們。
哪曉得徐冬山還是走了,在譚振業離開綿州前兩天,他留了一封書信后就沒了蹤影。
振業為了幫自己隱瞞,只能謊稱有了身孕不能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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