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莫怕
母女兩人忙忙收拾整齊了出來,確早就不見了人。顧掬塵無語,看向母親,作發狠狀,“母親,竟有外人敢擅闖我的閨房,當如何?”
顧堊氏瞪了她一眼,答,“當打!”
顧掬塵撫掌贊同,“母親大人威武!”
‘啪’的一聲,顧堊氏拿起笤帚掃了她一下,“我說的是打你!”
顧掬塵滿屋子亂竄,口中亂嚷,“打錯了,冤枉,救命……”
一陣子胡鬧,一家子總算是安靜的坐在了花廳食案邊用膳。食案邊很是安靜。古有言:食不言寢不語。雖然顧家從未尊守過。但今天卻是個例外。見過禮后,安靜用膳。就算無人要求,顧家的幾人都不約不同的依徇了古禮。
食案邊坐着顧家父母,顧氏兩兄弟,魯諾兒也在,還有一枚皇帝陛下。統共六人。至於陳柬與郭立兩位,也不知被皇帝陛下調派了哪裏去了。反正是天未亮,兩位便走了。也只與幾乎徹夜不敢睡的顧昆打了聲招呼。
大食案上碗碟足足擺了幾十樣。為了此番猝不及防的聖上到訪,迎駕之重責,全歸顧家父母兩位負責。他們可算是絞盡了腦汁,唯願做到盡善盡美。
單是今天早膳,顧母就將她所知道的天南地北的所有早膳全擺上了。莊子裏更是一下了多添了二十多名廚娘。廚房更是日夜不休備着各色飯食。這些年顧家也算是家境優渥,各色美食還是不缺的。如今更是幾乎將陳州廚娘一網打盡。
步拂花看着早膳,笑道:“早便說過,隨便用些便罷了。顧叔顧姨何必如此客氣,這是把我當作了外人不成。我與阿塵相交久矣,此次前來,還需叨擾些時日,這般客氣,我如何住得自在?”
顧母吶吶不敢言,顧掬塵心中嘆息,換了乾淨的竹箸夾了一個小籠包放到步拂花面前的碗碟中,嫣然笑道:“昭明大哥說得對。母親,你也自在些吧。您這樣緊張,不說昭明大哥,連我都不敢吃了。我看,依着昭明大哥和咱們的食量,這般多的飯食着實用不完,浪費了不好。”她淺笑盈盈,“昭明大哥向來是日理萬機的,我竟真沒想到如今竟是能得出閑來,竟空出這許多時間了。”
步拂花將碟中的小籠包吃完,抬頭看向顧掬塵,淡笑道:“阿塵說得是。雖然平日裏有些事務要處理,但朝中有雲相,有百官。也不是事事需得我料理。更何況我此番是為了國本之事而來,倒也算不上得了清閑。”
顧掬塵眼神微眯,忍不住白了步拂花一眼。
顧掬文原本正興緻勃勃喝着一碗豆漿,聽步拂花之言,目帶疑惑,看向步拂花,“昭明大哥,何謂國本?”
顧掬塵猛地一陣咳嗽,訓戒其弟,“食不言,你不知道嗎?好好吃你的。一會罰你將《禮運大同篇》抄一百遍。”
“啊,大姐,怎麼這樣?”顧掬文反對,“平日裏哪裏有這規矩。更何況是昭明大哥先說話的,你怎麼不罰他?”見顧掬塵還在瞪他,他眼珠轉動,忽然拿起兩張蔥油餅,順手還將魯諾兒也帶走了,“我與四位師傅一起吃去。姐夫你多吃點呀,一會見啦……”
顧掬塵大怒,“小子,你瞎喊什麼?”
她身形一展,向顧掬文撲去,“小子,找打。”
“啊,姐夫,救命。”顧掬文嘻嘻哈哈往外跑。
顧昆一臉無奈,向著慢條斯理用膳的步拂花歉意道:“陛下……”見步拂花皺眉,他忙改口,“……昭明,小文,塵兒失禮了。”
步拂花微笑,心情頗好道:“何曾失禮,顧叔客氣了。這樣挺好。”
以後的日子,果如步拂花所言,他便如顧昆真正的子侄般在葳蕤庄住了下來。
天氣晴好之時,他便攜顧掬塵在附近的村莊隨意的走。
這一天,兩人皆是一襲半舊道袍,牽着兩匹乾瘦毛驢在一個村莊裏走動。他們與菜地的婦人聊上幾句,也與地里幹活的漢子們問些雜物,更是蹲着與田家老家敘些農時。
村裡並不常來外來,偶爾見着這樣兩位氣質不凡的年青人,村裏的大人也就多看上兩眼,那些小孩子卻駕不住好奇心,一個個圍了上來,將他們倆當成了稀罕物件觀摩。
顧掬塵有些好笑,便從毛驢的布袋裏掏出一把糖果,分散給圍過來的孩子們。看着因為一顆糖就笑得天真爛漫的小孩子,步拂花看着顧掬塵,突然輕聲道:“阿塵,他們是不是很好。”
顧掬塵點頭贊同,“小孩子挺好玩的,他們最是真實。所謂赤子之心吧。在他們的小腦袋瓜里,大約一顆糖的甜蜜,就是最值得高興的事了。”
步拂花看向她,認真道:“阿塵,為了生一孩兒可好?”
顧掬塵“啊”的一聲,驚得目瞪口呆。不想旁邊有幾個秩嫩的聲音全全道:“不好,不好。不能,不能……”
步拂花哈哈大笑,居然看向朝他不住搖頭的小孩問道:“為何不好?又為何不能?”
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嚴肅道:“我娘說,只有大屁股的媳婦才能生娃的。男子不能生娃。”
“哈哈哈,對,小子,你娘說得很對,你也說得甚好。來來來,我請你們吃糖。”步拂花大笑,又抓出一把糖分給這小男孩。旁邊的一堆孩子巴巴看着,步拂花也不虧他們,一個個皆抓了一把糖,聲音溫和,“都有,都有。”一時分了糖,眾孩子喜不自勝,轟然散開。
步拂花漫步往前走,一時沒聽到聲后緊隨的腳步聲,側頭看着靜靜站立的顧掬塵,輕聲道:“阿塵,你是知道我的。
我性子寡淡,此生本欲身付佛門。無奈師尊不與我剃度。他說我紅塵緣未斷,身負家國之責。師尊之令不可違。
可我性子再淡,終是不願與自己不喜的女子親近。如今大齊初定,可內憂未去,外患仍在。爾今百官提及國本大事,我雖推託許久,終是無法再拖了。……阿塵,你不願嗎?”
顧掬塵低頭,十分艱澀道:“是,我不願。”
步拂花也不惱,只淡淡道:“為何?”
顧掬塵抬頭,絕然道:“我性子太野,擔不起……”
步拂花搖頭,“阿塵自謙了。阿塵可為一軍之帥,可為一國之相,更可為一國之母。阿塵是不願,不是不能也。”
顧掬塵有些汗顏,怎麼覺得這說的是旁人,不可能是她。
步拂花見她還是沉默,走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無防,不願便不願罷。反正我與阿塵總還是友人。再過了幾年,這國家安定了。我便從親族選一俊才,承嗣皇位便是。”說罷,攜着她緩步登山。
陳州本屬山地,此地大山連綿,山州秀美。嵐靄霧鎖,悠悠縈繞。縹緲徒生神秘,淡然恰如淺墨。百鳥鳴囀,萬獸騰躍。
兩人沉默走了許久。步拂花開口說起陳州風物,顧掬塵見他似真不太在意,心下了定了許多。看着他略顯瘦削的俊臉,心中沒來由糾疼,不禁勸道:“齊國鍾靈毓秀,山川無數,其間孕育的女子更是靈秀不凡,你若是願意,定然能選中滿意的。何不……”
步拂花皺眉,散開了攜着她的手,沉聲道:“阿塵不願辜負了自己,我難道便願意了。”見顧掬塵眼中有驚意,他長嘆一聲,“阿塵,莫怕。我不怪你。
……原本為了這大好河山,我早已生死不計,更可況這稍許不願。這幾年你遠着朝廷,遠着京里。我還算不得笨人,哪能不明白,你不是遠着京里,你是想遠着我。
可我還是想來看看你,想來問上一問。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也不瞞你,我也曾試過,也曾勉強過自己。可無奈仍是不可勉強,也無可勉強。
如今思來想去,卻不是那幾個女子的不是,是我的不是了。
有些事發生了便發生了,終在心中生了結。縱是有佛法為我洗滌,終是不得自在。唉,莫可奈何……”
顧掬塵見他生了氣,本想着離開。待各自清靜些,也多些理智,倒底都是大人,理智的整理自己的情緒,理智的束縛自己的情緒,本是長大的標誌。
仍她剛轉身走了幾步,聽到這一句,“終是在心中生了結。”心中陣陣糾疼,心下惻然。她知道他說的是何事。
人這一生,童年純真,本應幸福美好。仍然,很多人童年是災難性的,這些災難似的記憶很多會在心中種下結。步拂花的心結其一便是因着他的容貌曾被齷齪之人所辱,其二便是母親當著他的面自殺而死。彼時,他尚年幼。
她轉頭,看到了他的微笑。
眸若星辰,唇若丹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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