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紅勾
張狗哥倆兒騎上車子趕回自家坊中,到堂庵處看了看,已經有五六個弟兄侯在那裏,摸摸兜里的沉甸甸的進項,看看天色將晚,估摸着能再接一單的可能性不大了,哥倆便推了自行車奔了背風的巷子,準備歇上一歇。
二狗坐到牆根兒,拿出個皮囊喝水,張狗放下車梯拿出軟布,開始擦拭自行車。這車子是他的心頭肉,落上灰都會覺得心疼。譚老大可說了,這車子屬於軍備,比刀劍弓弩管的還嚴,若不是有長弓判官的門路,一品先生的照應,是不可能發配給快運的。
哥啊,這兩天該發上月的工錢了吧?你算了沒有,咱能賺多少?二狗湊過來問道。張狗嘿嘿一笑,從懷裏拿出冊子一頁頁翻看,掰着手指頭說道,底薪加上每單的提成,再加上賞錢,該有六貫了,咱從脫了開襠褲就在街面上混,咋就沒想到轉悠轉就就能賺錢呢?這一品先生真乃神人!
哥啊,你光算紅勾了,咱可還有兩個黑叉呢,你算進去沒有?二狗指着冊子最前面一頁說道。張狗一拍腦門道,他娘的,咋把這茬忘了!十個紅勾才能抵掉一個黑叉啊!這下怕是不夠六貫了,能有五貫半就不錯了……
那還不是怪你嗎,說話粗聲粗氣的,把主顧嚇到了,憑白得給了個黑叉!張狗沒好氣的說道。二狗瞪起眼珠子,我也是無心的啊!再說你咋不說另一個黑叉?你和弟兄們飆車,結果顛壞了貨品……
算了算了算了!五貫半也不少了,縣太爺才賺十貫出頭,咱哥倆都頂半個縣太爺了!張狗煩躁的甩甩抹布,低頭繼續擦車,二狗也退了回去,靠着牆根看夕陽,話雖是這麼說,可是實打實的少了五百文,任誰心裏也不好受。
一輛驢車從巷子深處吱呀呀趕了過來,車前坐了兩人,車尾還有兩人押車。張狗抬頭瞟一眼,將自行車往邊上搬了搬,不是怕擋路,而是怕驢車蹭到他的寶貝。
軸承是好東西啊,這驢車如果裝了軸承,走起來就不會這麼響了,張狗暗道。自從歸入了駐坊司,又參加了快運,他覺得自己已經站到了時代的前沿,有資格鄙視一切落後的東西。
張狗想着,抬頭又看了一眼,那是一輛新的烏篷車,照說車軸不該如此頓挫,再細看,那車篷蓋的很嚴實,而且在不停的搖晃,還搖晃的很不規律……
張狗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而後又急速的舒展開,貼到牆邊對二狗說道,你記不記得譚老大說過,做好事可以抵掉黑叉?
說過,不過得是實實在在的好事,扶老太太過街之類的不算數,咋了,你問這幹啥?張狗用眼神一指遠處過來的驢車,那些人面生,那輛車也不太對勁兒。
二狗伸脖子望了一眼,小聲道,還真是,這巷子裏總共就十幾戶人家,咱可都認識,這些人肯定不是住這裏的,這車……張狗一推二狗,去,把自行車推去堂庵,順便把冊子上有黑叉的都叫來,有好事兒不能忘了兄弟們。
二狗應一聲,推起自行車出了巷口。張狗活動了下肩膀,最近車子騎的多,倒是很少打架了,腿腳越發好使,胳膊卻有些發僵。
驢車越來越近,那車上的人也發現了巷口的張狗,車后坐的兩人一低頭鑽進蓬中,很快車子就不抖了,吱呀聲也小了很多。
張狗心中一喜,這他娘的若不是偷豬偷羊的,就是他娘的拐帶人口的,這下可發了!這條巷子就只有這一個出口,老子今天就來個瓮中捉鱉,回頭不僅能將黑叉抹掉,說不定還能另拿賞錢。
站住,驢車距離巷口兩丈遠,張狗橫跨一步堵住出口,擺出一副對顧客的笑臉問道,你們是什麼人?車上拉的什麼?前面兩人未動,後面兩人從車篷里跳出來,手中各握一把短刀,抬手一指張狗,識相的滾開,否則要你的命!
呵!這話一般都是老子對別人說,今日竟然被你們搶了先,張狗不閃不避,依舊笑眯眯的搓着手說道,幾位面生啊,好叫你們知道,這個坊是老子的地盤,你們越線辦事就該先向老子打招呼,道上混的,連這點兒規矩都不懂嗎?
兩個持刀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刀交左手,從懷中摸出一個銀錠,抬手扔給張狗,沉聲道,拿了錢快滾!
張狗接住銀錠,在手中顛了顛說道,這該有三四兩了,還真是大手筆!想來那車上的貨不簡單吧?讓兄弟瞧瞧如何?車前坐的兩人也跳了下來,其中一人吩咐道,別啰嗦,殺了他,趕緊走!
走?走不了了!張狗將銀錠揣進懷裏,哈哈大笑道,若想活命,便將刀子放下,老老實實趴在地上,如若不然……牆角呼啦一下閃出六七個花胳膊漢子,手裏拿着長短不一的木棍,一齊接話道,如若不然,我們管殺,官府管埋,驢子燉肉,車子拆了當劈柴!哈哈哈……
一群人搖着手裏的傢伙向前壓去,臉上滿是獰笑,合法打架的機會可不多,今日得好好鬆快鬆快。一個人跌跌撞撞的往巷子這邊跑來,邊跑邊喊,狗哥!且慢動手!
張狗微皺眉頭,心道,難道這些人有來頭?眼看這鴨子就熟了,若是飛了可就可惜了……那人跑到張狗近前,氣喘吁吁道,狗哥,狗哥……我這還有一個黑叉……等等我……
張狗摟頭就是一巴掌,罵道,你他娘嚇死我了,我還當你認識這些人呢!說完一擺手喊道,速戰速決!別誤了晚上喝酒!
短刀在木棍面前並不佔優,況且人數又少,那四位很快就被張狗等人圍了起來,輪棍子就是一通暴揍。這些花胳膊都是打爛架的高手,對於將人打廢、又不打死這套業務駕輕就熟。
眼看四個人趴下三個,剩下的一人虛晃幾刀,將眾人暫時逼退,飛快後退幾步,竄進了車蓬,眾人齊上手,三兩下將車蓬拆了個稀里嘩啦,嚇得毛驢一個勁兒踢腿嗷叫。
車中有兩個繫着口的麻袋,看輪廓裏面應該是人,那劫匪用刀抵住一個麻袋,撕聲喊道,退後!退後!再敢上前,我一刀殺了她!張狗笑道,抓人,爺爺是有利可圖;救人,爺爺沒興趣,你要動手就快些,別讓爺爺等急了。
那人仍不甘心,又待出言威脅,冷不防一個錢袋迎面飛過來,不偏不倚砸在他臉上,那人一聲慘叫向後仰去,張狗等人趁機一擁而上,奪了他的刀子,將他拖下了驢車,緊接着雨點般的拳頭便落了下來,那人的慘叫聲比驢的叫聲還大。
二狗撿起錢袋,抖了抖上面的土,拔腿朝胭脂店跑去,這是鄭家小姐付的胭脂錢,十幾倆銀子呢,長弓判官說了,誠信是立足之本,也是為人之道,賒了人家的貨,當天必須把錢送過去,若不是方才找趁手的傢伙事兒摸到了,險些就忘記了。
……
麻袋中的兩名女子皆是坊中百姓,十五六歲的年紀,本來只是在鄰裏間偶爾走動,不想在家門口也能被綁票。那兩家接通知迅速趕了來,從堂庵中將她們領了回去,期間自是千恩萬謝,張狗等人一副仗義俠士的模樣,言說都是從小看到大的丫頭,怎有不救之理,還嚴詞拒絕的老街坊的酬謝。
譚大東問過情由,又看了看被綁成粽子的四名劫匪,從張狗等人手中接過冊子,逐個翻開,在黑叉的位置蓋上一個大紅圈,這就算抵了過失。
張狗從懷裏拿出銀錠,雙手捧給譚大東,言說這是劫匪的賄銀。譚大東接過來揣入懷中,卻又從袖中拿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拋給張狗,贊聲做的不錯,拿去請兄弟們吃酒。銀錠乃是證物,自然要交付有司,銀票就是實打實的賞賜了。
譚大東朝堂上站立的幾位衙差拱手說道,此間已經事了,這幾名人犯就交給諸位差爺了。為首的衙差趕忙回禮道,譚爺客氣,此次全賴諸位相助才能擒得劫匪,近期多樁人口失蹤的案子該是有了着落,小弟待我家老爺謝過譚爺,謝過諸位兄弟。
譚大東點點頭,算是受了對方的謝意。他雖沒有官身,卻是正經八百的駐坊司二當家,身份遠在這些衙差之上,稍稍客氣也就是了,倒不必過分謙虛。
衙差將四名劫匪拎了起來,這可都是兇徒,光用繩子綁着有點兒不牢靠,為保險起見,幾名衙差又解下身上的鐐銬,將劫匪逐個鎖了手腳。
譚大東本來已經出了門口,似是想到了什麼,轉頭又走了回來,向為首的衙差問道,你說近期多有人口失蹤?衙差答道,回譚爺,確是如此。這半年來,臨安府人口失蹤案陡增,下轄九縣皆是如此,其中尤以錢塘、仁和兩縣為甚,共計有二三十起之多,周邊餘杭、於潛、臨安、昌化、富陽、新城、鹽官等縣也時有通報,只是較皇都兩縣要好一些,但加起來也有十幾起了。
譚大東緊鎖眉頭再次問道,失蹤的人都是妙齡女子嗎?那衙差回憶道,似是以女子居多,也不乏孩童和少年書生,哦,對了,還包括兩名寺院的小師傅。
差爺稍待!譚大東說著,大踏步走回堂中,指着四名劫匪對張狗等人吩咐道,將他們的衣服扒光!一件不留!張狗等人擼胳膊上陣,沒有一絲遲疑,服從命令聽指揮,這是長弓判官教的,至於譚老大是不是有啥異於常人的愛好,這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那四人身上綁着繩子,還加了手銬腳鐐,脫衣服比較麻煩,但張狗等人有辦法,譚老大隻說脫衣服,可沒說還得幫他們穿上,所以這衣服有沒有就無所謂了,直接上手撕就好。
只片刻功夫,那四名劫匪便成了白條豬,譚大東又吩咐道,找找他們身上有沒有刺青,一條蟲子的刺青。張狗等人再次上手,將四名劫匪像烙餅一般翻過來調過去,很快便在其中一人的腹股間找到了蜷縮的百足蟲刺青。
譚大東對衙差說道,這案子太大,你們接不了了,我這就去面見張大人,請他簽發行文接手此案;你也快些回衙稟報你家大人,將涉及人口失蹤的所有案宗整理出來,供上峰隨時調閱查看。
……
三月初十,大日子。
關舟昨日與董宋臣通了半天的電話,再次敲定今日流程,搞得關舟不僅暈頭轉向,還頭疼欲裂。電話機雖外表精緻,技術實則非常簡陋,時間短的話還好,若是時間長了,那嘶啦嗞嘎的雜音會讓人想要撞牆。
是公主下嫁,而不是娶媳婦,這是關舟需要想明白的第一個道理,其實說白了就是倒插門,唯一不同的是,之後兩人的孩子不必隨母姓;君臣之禮、夫妻之禮,不可混淆,這是關舟需要記住的關鍵問題,公主是君,也是妻,今日進宮須先全迎駕之禮,再行迎娶之道……
關舟對於這些規矩禮節一竅不通,也不想去記,聽了一半就煩的不行,乾脆與董宋臣商定,全程聽從他老人家指揮,讓幹啥幹啥,只要能將媳婦娶回家,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咱也接着了!
丑時進宮,關舟在一大群人簇擁下去了慈明殿,一進內室,便被要求褪去全部衣裳,這些人中多有宮女,也不乏女官,如此要求關舟實在難以接受。領頭的宦官道,這是大典前的必經程序,還請駙馬爺配合,若是誤了時辰,小的可是擔當不起。關舟無奈,也是有言在先,便只好聽之任之,任憑擺佈。
從腦瓜皮到腳底板,從指甲縫到胳肢窩,從一根根汗毛到一縷縷頭髮,從口腔清理到全身粉飾……這些人將關舟當做一件藝術品精雕細琢,關舟則像木頭人一般,讓低頭低頭,讓抬腿抬腿。
匆匆趕來驗收的董宋臣,扒着門框咯咯笑個不停。關舟一絲不掛的呈大字型站在堂中,看看左右忙碌的女官、宮娥,不羞不臊的說道,你笑什麼?是不是我這個樣子很威武?話說皇家這都什麼規矩,怎得比檢查身體還麻煩?
董宋臣笑道,當初公主府建造,便依照的太子府規制,所以今日的大婚典禮,也是按照太子娶妃的流程,細緻一些也算正當。關舟點頭道,應該!應該!姝兒是官家獨女,比太子妃可高貴多了!
董宋臣聽罷,蹲在地上笑得快不行了,捯着氣道,你想岔了,殿下那邊比照的是太子的儀規,你這邊參考的才是太子妃的流程。關舟一愣,隨即笑道,原來如此,我說為何要剃我的汗毛呢,原來是當做美女來收拾的啊!那乾脆徹底換過來吧,一會兒大典,讓姝兒穿袍服,我穿裙裝,豈不是更好?
董宋臣大笑,一屋子女子宦官更是忍俊不禁,侍候裸男的尷尬也便一點點消散,氣氛逐漸輕鬆下來。
這個建議不錯!我這就去徵求官家和娘娘的意見,現在調換應該還來得及!董宋臣假模假式的要往外走。關舟喊道,趕緊回來吧!今日的服裝冕冠都是提前做好的,你當我不知道嗎?現在調換哪能來得及!你不是來驗收的嗎,趕緊看看,差不多我就穿衣服了,再多一會,我怕是要挺不住了……
正式大典的環節遠比關舟想的還要煩瑣,拜天拜地拜祖宗,拜完至親拜宗親,關舟也第一次見到了趙昀的胞弟,榮王趙與芮,老爺子在趙禥陪伴下坐於趙昀之側,一臉慈祥笑容,尤顯秉性寬厚,雖只比趙昀小兩歲,但面相上可比趙昀年輕不少,看來皇帝真就不是人乾的活。
關舟依舊木頭人一般跟着走流程,好在現在還多了一個木頭人趙姝,兩個人一起倒是不顯寂寞。以趙姝的身份,需要拜的人並不多,但需要接受的禮拜可就多了去了,勛貴朝臣分批入場,對公主殿下及駙馬錶示祝賀,獻上禮單,還要說上幾句吉利話,有文採的可能還要作上一首詩詞,關舟木訥的向每一組客人點頭致謝,累的腰酸背疼。
午時初冊封大典,趙昀正式昭告天下,進升國公主為周國公主,臨安之西,有縣丘懷,屢現祥瑞,多有貴氣,去原建制,更名開慶,歸入臨安府,為公主封地,食邑五百戶,世襲罔替;關舟加封駙馬都尉,封開慶伯。午時正開宴,新晉老丈人款待快婿,大宴群臣,直至申時方才結束。
公主的儀仗早在南宮門外整裝,兩方金童玉女也已就位,趙姝這邊的金童乃是宗親之後,玉女則是賈子金;關舟那邊的玉女自然就是小桃了,而金童的位置早早便被張炎佔了去,倒是省的費心挑選了。
時任司禮官的馬天驥一聲鐘響,隊伍開始啟動,簇擁着關舟的駿馬,趙姝的鸞駕,緩緩出麗正門向東而行,依不走回頭路的古理,隊伍將沿皇城一路往北,至後市街轉西,在臨安府衙處再次轉北,經府學,過八字橋,奔太學國子監,而後轉東過眾安橋上御街,最後一路往南,直至到達公主府,這一路走下來,該是已到酉時,也正是公主府婚宴的正時辰。
結婚,結昏,黃昏的那場宴席才是正經八百的大婚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