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80-排布
是夜,關府燈火通明,闔府上下一片熱鬧景象。下人們並不知道喜慶的因由,即使是落雁、周權、林招娣,熊哲這些與關舟相近的人,乃至宮中留侍的安玉等人,也不知侍郎老爺為何突然如此高興。
不過這並不重要,有美食有美酒就夠了。關舟並不好酒,大部分時間是在享受氣氛,藉著頻繁勸酒、看下面的人打嘴仗,宣洩心中的喜悅。
周權和安玉是老相識,私交甚好,可在酒桌上卻是敵人,拼起酒來像有殺父之仇似的;熊哲和熊扎酒量極好,類似猜拳的行酒令卻很是粗糙,爭得急了滿口苗話,似是連珠炮;落雁和千雪伴在關舟左右,也能多少喝上一小口,落雁一直在猜測關舟為何如此高興,想來該不會僅僅因為即將到來的大婚;千雪是素食主義者,一如她懷裏的黑狐墨兒,這隻小狐狸極通人性,才幾日的功夫便和關舟混熟,偶爾還會趴到關舟腿上睡一覺,只是見到熊婆婆就四腿打顫,夾着尾巴不敢動彈。
下面桌上更加熱鬧,關三端着酒杯調笑着關六,因為關六似乎對某個丫鬟特別在意,沒事兒就去給人家講馬匹的優劣,還經常炫耀自己的駕車技術;霸道的關五依然在壓榨關七和關八,想從他倆手中再摳出點例錢;關四是個老實人,永遠是微笑着看兄弟們打鬧,只烘托氣氛,不製造話題。
苗家人與宮中撥來的侍衛、內衛非常投緣,每次聚餐都是混座一起,林招娣從屬下手中搶了一盤青蝦,細心地幫熊婆婆一一剝好,又將蘸料擺在老太太順手的位置,照顧的比熊符還上心,關舟知道,林招娣是相中熊哲了,粗壯的外表下,往往也會有一副柔軟的靈魂。
關府沒有大戶人家的那些規矩,這是關舟在立府之初便明確表示過的,管事也好,丫鬟也罷,只要是兩情相悅正正噹噹,都可以終成眷屬,以後有了兒女,讀書學藝,從文從武,一應花費都是府上包了。
當然,若是有了自立門戶的念頭,關舟也會立即放人,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表示過類似想法,在關府衣食住行都不花錢,每月例份就是純賺,老爺連娶妻生子的事兒都幫忙安排,誰他娘願意有一日沒一日的出去奔波!
苗家妹子向來開通,幾杯下肚便開始邀請阿哥對歌,大堂中立馬熱鬧起來,凡在場之人,除了關舟和落雁,其餘人悉數上場,不論漢苗,只分男女,兩班分立左右,拉開架勢準備一展歌喉,連安玉這個太監就擠到了男人堆里,還一副不服不忿的表情,似乎他很會唱歌似的。
關舟看着熱鬧的場面,歪着身子對落雁小聲道,晚上到我房裏來,別驚動他人。落雁順着關舟的眼神,恰好看到抱着狐狸在一旁助威的千雪,似是會意的點了點頭。
……
夜半三更,繁星點點,落雁輕輕起身,褪去褻衣,穿上事先準備好的黑色緊身勁裝,蹬上牛皮軟底麻鞋,緊緊腰帶護腕,又將長發束起,挽了一個高高的髮髻,將一把狹鋒短刃別在身後。
屋中侍候的丫頭都已睡下,隱隱能聽到均勻的呼吸聲,落雁慢慢撥開門插,輕輕托起門板,緩緩將門打開,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而後側身出去,回身掩好廳門,貼着牆下陰影向正房而去。
關舟的房間果然沒有上鎖,落雁踮着腳尖來到床前,帳幔之內,關舟發出輕微的鼾聲。落雁微微皺眉,似是有些不解,隨即一矮身鑽進帳中,收腿上到床上。
喂!落雁蹲在床沿上,拍着關舟的腮幫子輕聲叫道。關舟躲了兩下,緩緩睜開眼道,你怎麼才來,我等的都睡著了。落雁低聲道,做這種事,自然要先等大家睡下,若是被人知道了,豈不要說你殘忍嗎?進來之前,我已經打探過,她睡得很沉,那隻狐狸比她還懶,睡得四腳朝天,現在動手最是合適。
關舟揉着眼睛坐了起來,問道,動手?動什麼手?落雁一怔,說道,難道不是你發現千雪有問題,邀我過來除掉她嗎?關舟也是一怔,笑道,你反應過度了,我何時說她有問題了,就算她真的圖謀不軌,我自己還制不住她嗎?叫周權扮黑臉抓人不好嗎?反正他也不在乎名聲,非要邀你來幹嘛?
落雁將短刃摘下來扔到床邊,一屁股坐到床上,歪頭問道,是我想多了?關舟點頭道,這是聰明人的通病,遇事容易思慮過度。落雁長出口氣,放鬆了下緊張的神經,問道,那你叫我來做什麼?
關舟看着她一身夜行俠的打扮,呵呵直笑,伸手拉了拉她的衣領,發現她為了行動靈活,裏面居然沒穿什麼衣服,關舟於是笑得更加開心了。落雁一頭霧水,往前湊湊說道,別笑了,快點說,沒事兒我可回去了。
關舟將她攬進懷裏,抽掉她頭上的發簪,看着一頭秀髮波浪般散了下來,貼着她的髮鬢,附耳輕聲說道,老爺今日高興,叫你過來侍寢。落雁嗤笑道,此前不是說了,要等殿下生孕之後,即便殿下一時懷不上,按照規矩,也要等到你與殿下大婚三個月後,我與小蟬才能正式進門。
姝兒已經有孕了,關舟笑道。落雁一下坐直身子,驚聲問道,真的?關舟道,那還能假,要不然老爺我為何如此高興?
落雁刷的跪坐起來,一下將關舟推倒,又咚的坐在床頭,摸索着解鞋帶,關舟疼得呲牙咧嘴,低聲輕呼道,喂!你壓到我頭髮了……
(此處修訂,刪減三百字)
卯時,天光初現之前,落雁一身勁裝悄悄回了東院,頭髮有些散亂,腳步依舊輕盈;正房之中,關舟鼾聲如雷。
……
婚娶日程雖縮短了,但禮法規矩卻一樣都不能少,該走的流程依然要走,所以關府上下着實忙碌了幾天。落雁主持打理后宅;關三負責歸置前廳,一切迎來送往全部交給了安玉和他的手下;至於關舟,確是想幫也幫不上,不是因為累着了,而是有些貴客要送,有些貴賓要迎。
二月廿八,宗尊親王一行啟程歸國,同行的還有大宋的使團,使團的正使乃是禮部七品小官,名叫江渚。
江有汜手扶船舷,望着漸漸遠離的江岸,心中並不平靜,不是擔心遠赴日本、形同流放的境遇,而是在極力消化着關舟的方略。
在出行之前,他與關舟有過一次長談,關舟的那些話,讓他矛盾至極,對仕途充滿希望,也對前路多有忐忑……
我舉薦你為正使遠渡日本,不是出於私怨,更不是要捧殺,而是要給你一份遠大前程。你的為人沒有大的瑕疵,但卻性情高傲,然而為了前途,又難免矮檐低頭,想來內心該是憤憤至極,關鍵你沒有霍言啟、吳正雨那般背景,空有學識,卻升遷無望,最終也就是個外放縣令的結局,如你這般,若想要出人頭地,高人一等,便需要自己去爭,去拼,去賭。
彼方日本,武人當權,不敬君主,不睦友邦,任倭寇橫行於大宋南海,禍我天朝,擾我黎民。你此行當協同宗尊親王,以利驅人,邀買人心,扶持日本皇族,積蓄實力,鎮壓北條氏,從而打通東海航路,為我大宋輸送資源。
番邦之人,不敬禮法,不服教育,非常之時,可用非常手段,隨你前行的三百軍士,皆是軍中精英,精通兵法,擅用新式火器,如遇險阻,破之,如遇頑徒,殺之,為保我大宋利益,凡事皆可為之!
懷忠君報國之心,挾臨機應變之智,逞萬夫不當之勇,成千秋大業之志,破倭奴,立大勢,結番國,通貿易,待你功滿歸國之時,自當紅袍加身,成就一代名臣!
三月初一,相威北返,他終是等不到刺客之事終結,也等不到關舟大婚。北方戰事吃緊,忽必烈節節敗退,物資也是抓襟見肘,境遇岌岌可危。相威此次要先抵壽州,憑大宋官令交割糧草裝備,他帶走的不僅是趙昀的承諾、通商的協定,還帶走了為數不少的新式火器,這便是關舟許下的好處了。
趙昀、賈似道,乃至董宋臣等高層都質問關舟,為何非要支援忽必烈火器,關舟言說,此前大宋對忽必烈壓制的太狠,使得阿里不哥有了可乘之機,部署到位,兵員眾眾,若是沒有強力外援,忽必烈將很難支撐。於大宋而言,若阿里不哥得勢,大宋必將再次面臨險境,之前積蓄的成果,也將付之東流,同舟共濟,正該此時。
況且,泥娃娃與黑火藥不同,沒有詳細的配方,根本無法仿製,即使在大宋軍器監,最核心的製造環節也是掌握在平沙等少部分人手中,其他人根本接觸不到。退一步說,即使給了他們配方,他們也造不了,原因就一個字,窮,泥娃娃對於蒙古來說造價太高了。
能拿到新式火器,相威對關舟感激涕零;對於不能參加關舟婚禮,相威便更加過意不去。臨行之時,他將一枚令牌贈予關舟,言說若有私怨,又不好動用朝廷之力時,可用此令調命一隊兵馬。關舟命真諦持了令牌,於南城外野市的一家酒肆,成功的聯繫上了圍宿衛,方知這是相威留給自己的一份大禮。
相威走後的第二日,李世材和金寶鼎也匆匆離開臨安,相較之下,他們的心情更加複雜,阿里不哥佔有先機,追隨者眾,兵力數倍於忽必烈,從當今戰局來看,更是屢屢得勝,將對手主力壓制於燕京一帶進退兩難,天下幾乎唾手可得;然而忽必烈智勇雙全,天資遠在阿里不哥之上,雖初戰不利,卻也實力尚存,如今又有宋國相助,難保不會翻身化龍,撼動天地。兩大之間難為小,實在難以抉擇。
這還僅是國外的麻煩,回首國內,兩年前掌控高麗六十餘載的崔氏倒台,大權終於歸還皇室之手,怎奈蒙古接連逼迫,強制太子入朝為質,幾番催促,幾番拖延,去年四月實在搪塞不過,才遣了太子王禃去往蒙古,哪知前有蒙哥戰死合川,蒙古變成兩雄相爭之勢;緊接着先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王禃只得馬不停蹄趕回國內,準備登基主持大局,奈何武將金仁俊趁機攬權,已成氣候,儼然成了另一個崔氏……兩年有餘,風雨飄搖,任是鐵打的江山,也是折騰不起。
事實上,在蒙古滅金之前,大宋與高麗的關係相當不錯,雖隔着遼金,多有不便,轉陸路為水路,也是常來常往,高層之間往來更加頻繁,歷代官家的後宮之中,均有高麗皇族身影。如今兩國局勢緊張,皆因蒙古高壓所致,生死存亡面前,無所不用其極,損人利己、出賣盟友更是不在話下,此時是正人君子,還是卑鄙小人,已然不重要,活下去,才重要。
所以就關舟而言,他一再的羞辱高麗使節,向他們頻頻施壓,並不僅是厭惡他們鼠首兩端,畢竟為臣者不易,如果能堂堂正正,誰也不想猥猥瑣瑣。關舟的目的,是想讓他們看清形勢,棄阿里不哥,投靠忽必烈,進而平衡當前局勢。以大宋目前的狀況來看,軍隊需要修整,新火器運用需要進一步訓練,出錢出物都可以商量,唯獨不能出兵,最關鍵的是,若能讓別人擋在前面,關舟是不會讓自己人衝鋒陷陣的。
三月初三,趙高山、孫平沙率新軍二百回京述職,得賞錦緞錢帛,皆是官進一級,獲封男爵爵位,雖不能世襲罔替,卻也算少有的恩賞。同日,流水攜行雲趕赴臨安,恰與受賞出宮的高山、平沙同時抵達關舟府上,兄妹四人再次相聚,敘說種種過往,難免熱淚盈眶。
關舟上前,依禮拜見三位大舅哥,還奉上不少金銀聘禮,言說小弟齷齪,未經娘家人首肯,倒是先成了妹婿,實在無顏面對諸位哥哥,略備薄禮,權當是補票了。羞得落雁滿面通紅,三個漢子抹了把眼淚,俱是哈哈大笑。
當夜,關府再擺宴席,為眾人接風,人人推杯換盞,唯有關舟不飲,問到緣由,言說尚在備孕,不可飲酒,且近日力有不逮,酒後更顯睏乏,容易耽誤了大事,落雁羞愧難當,流水言說天雷地火,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結果收穫落雁拋來豬腳一隻,正中腦門,疼得呲牙咧嘴,卻仍是滿眼笑意。
周權領侍衛一隊,身着飛魚服,手捧琉璃盞,為前方凱旋將士獻上一首祝酒歌,嗓音嘹亮,韻調激昂,將整個接風宴推至高潮。凡軍伍之人俱都起身,以拳錘胸,向天立誓,報國安民平天下,為大宋盡忠,百死不悔!
……
公主大婚是景定年初的頭等大事,不僅宮中忙碌如斯,臨安府下轄的錢塘、仁和兩縣也開始行動起來,成隊的公人、官役出現在御街之上,清理地面,粉飾牆壁,油漆朱杈,將一盞盞宮燈高高掛起;三三兩兩的衙差逐門逐戶的檢查御街兩側的店鋪,依照官府登錄的底冊,再次核對店家身份。
除此之外,還能偶爾看到一輛輛自行車穿梭於大街小巷,楊鎮提供給駐坊司的自行車都是加重型,加長的後座兩側可安裝籠筐,便於放置貨物,也可一騎一乘輪流駕駛,免得體力不濟;車上的快遞員頭戴兔絨棉帽,身穿對襟號坎,帽子的棉布朱紅,外翻的兔絨雪白,儼然是聖誕老人的色調,青色號坎之上綉着大宋快運四個字,衣襟上的卷浪飛魚紋飾甚是醒目。
花胳膊張狗悠哉哉的蹬着車子,後面坐的是他小弟二狗,二狗的手中捧着一個錦盒,裏面是鄭家小姐託買的胭脂水粉,那家胭脂店的貨品一直是限量供應,這份胭脂是張狗和二狗用了兩個時辰排來的,甚是不易,當然,主家給的額外酬勞也是相當可觀。
大宋快運的薪酬模式是關舟訂的,用的就是後世的底薪加提成的方式,底薪不算多,只能勉強餬口,提成多少則要看接單的數量,當然,主家另外的賞賜,不計入兩項之內,屬於快遞員的合理收入,但有一點,快遞員不能攬私活兒,一經發現,立即開革,且永不錄用。
鄭府大宅的側門緩緩打開,一個梳着雙髻的小丫頭走了出來。張狗趕忙將錦盒奉上,請她驗看。見小丫頭有些發怵,張狗趕忙擠出個笑臉,弓腰塌背的說道,姐姐莫慌,我兄弟站開一點,你慢慢查驗,這東西可金貴,碰撒了可就不好了。
小丫頭查驗貨物無誤,抬手招來張狗,將購物的銀兩奉上,又拿出三十枚銅錢遞給張狗,算是額外的酬勞,張狗躬身謝過小丫頭,從懷裏掏出一本冊子和一枚雙頭印章,諂媚的說道,司里的規矩,勞煩姐姐蓋章確認,您若是對我們的服務滿意,就蓋紅勾這一面,若是嫌我們不夠周到,也可蓋黑叉那一面,您看……
小丫頭抬眼看看這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雖是長得不討喜,卻也算恭順,於是拿起印章,在冊子上蓋了下去,張狗兩眼緊盯着冊子,心裏默念勾!勾!待印章拿起,見冊子上多了一個鮮紅的對勾,張狗兄弟立馬樂得見牙不見眼,這一單買賣算是成了,該拿的提成也算是到手了!
多謝姐姐!張狗再次躬身道,勞煩姐姐轉告府上小姐,貴坊的電話已經開通,以後若有差遣,直接到堂庵處打電話即可,葛家酒樓接到購物詳單,會將電話轉至我們所在的坊區,那胭脂店就在我家對面,不管日裏夜裏,是冬是夏,我兄弟定能將貨品幫您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