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井百靈
趁此空檔,辰斯言扒着柱子爬上二樓,想從天井上方逃出去。誰曾想,爬到一半,胸口劇痛難忍,手一松滑了下來。
紫竹撿刀回來,見他滑落掉下來,鄙夷地乾笑兩聲,單刀照天靈蓋又是一刀劈下。這一刀她是卯足勁,使了全力。
完啦,吾命休矣……
辰斯言勉強支撐起上半身,手中玉簫卻似有千斤重,根本提不起來,他兩眼一閉,聽天由命了。
“學醫不為治病救命,反做起這害人性命的勾當,一笑堂簡直就個笑話!”
四合天井上空,傳來的聲音空靈而優美,似黃鶯出谷,又如百靈歌唱,清脆婉轉,如天籟之音,又如潺潺流水,好聽到讓人不敢相信人間會有如此好聽的聲音。
辰斯言又睜開眼睛,刀刃離脖子只有一指的距離,刀背上的寒光映射出他臉色的蒼白。他下巴微微揚起,神情一如既往地慵懶,如果不是臉色有些蒼白,全不像是個身處絕境的待宰羔羊。
天井上空,一襲白衣旋轉着飛舞而下,那白衣輕輕柔柔,揚揚洒洒,在空中舞動着衣袖,好似一個淘氣的孩童在自家的后花園裏撲捉蝴蝶玩耍。
周圍瞬間一片沉寂,所有人仰着頭望着天井上空,屏氣凝神,目光獃滯,傻子似得。
來人飄飄而下,落在對面二樓的欄杆上。她一襲白衣,負手而立,臉上矇著白色面紗,如煙似霧,身後披着輕薄的紗衣,衣擺順着欄杆委在地上,身形修長,氣質超凡,猶如九天仙子落凡塵。
“你敢辱罵我一笑堂?”紫竹指着白衣女子,怒聲喝道:“你又是誰?哪冒出來的?”
“我是誰,你還不配知道!”女子眼底散發著清冷的氣息,給人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她仰首望天,嗤鼻道:“江湖上的一群草包們懼怕你一笑堂,就真當自個是回事咯?蘇笑天假仁假義,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從來沒人敢提名道姓的辱罵蘇笑天,起碼在紫竹的記憶里,這還是頭一回。她氣得臉色煞白,渾身亂顫:“普天之下,武林、官道,有誰敢對我一笑堂言語不敬?敢不知死活的直呼堂主名諱辱罵?有種你留下名號!”
“記得讓蘇笑天早點來找我,晚了,她可就只能去酆都城開藥鋪了。”白衣女子朱唇微啟,悅耳的聲音從面紗下溢出,冷哼一聲,道:留你一條賤命回去報信,帶着你的人快滾!”
“你不是她的對手,快走!”辰斯言收回目光,癱靠在柱子上,揉着胸口,提醒紫竹,道:“想找我報仇,日後機會多得是,保命要緊。”
“放屁!”紫竹几次三番在辰斯言手上丟了丑,本就恨他恨的牙根癢。此時當著眾弟子的面,若不找回點顏面,以後她這個大師姐的威嚴何在。她一把揪過辰斯言,單葉刀在他咽喉上拉出一道血痕,對白衣女子道:“武林各英雄正要剿滅霓天教,你到先送上門來了。這裏的每條人命你倆都有份,我先宰了他,再收拾你。”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辰斯言面不改色,笑吟吟地吟了一句宋朝詩人李覯的詩句。聞言,白衣女子這才垂下眼帘,掃了他一眼,秀眉微蹙,道:“你是妙音書生?”
“妙音書生,呵呵……我管你是哪座山跑出來的妖,今兒你就是我刀下鬼。”
紫祝手上內力潛運,正要一刀了結辰斯言,突然幾個弟子猝然倒在腳邊,她楞了下神。辰斯言的目的就是要她分神,右手玉簫從裏向外一劃,四兩撥千斤撥開頸項上的單葉刀,扶柱而起,再一招‘秋風掃落葉’旋迴猛轉,將幾個愣神的弟子敲暈在地。
“一群蠢貨……廢物!”
紫竹大罵著縱步上前,凌空一躍,對着辰斯言當頭‘唰’的一刀斬。這一刀如果真要劈着,他整個人都會被劈成兩半。
辰斯言一個後空翻,險險地躲過。好不容易積攢起的一點力氣瞬間消耗殆盡,在空中晃了幾下,整個人歪斜八扭的倒栽下去,他正對着刀口,這時栽下去不被砍成肉泥,也是亂刀分屍。
千鈞一髮之際,一根白綾從二樓飛穿而過。
“接着。”
簡簡單單兩個字,清脆婉轉,讓人沉醉又着迷!辰斯言拼儘力氣,伸手抓住白綾。白綾那端一拉一扯,將他帶了起來。藉著對方的內力,他半空中一躍而起,腳尖在幾個弟子頭上一點,越過二樓欄杆,在經過天井下方柱子時,他扔掉手上白綾,雙手摳住柱子,向蛇一樣纏繞而上,幾眨眼的功夫,人已從天井口翻了出去。
紫竹追到柱子下,眼睜睜看着辰斯言出了天井,氣得直跺腳。一腔怒火無處可發,扭頭指着白衣女子,怒罵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敢插手我們一笑堂的事情?”
“敢與一笑堂為敵,你們都得死。”
紫竹手上單刀一抖,踩着柱子就往二樓竄。這時,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東宮幻蝶,她是東宮幻蝶。”
“東宮幻蝶?!”
紫竹心咯噔了一下,臉色又是一變,就連翻出去的辰斯言聽到這四個字,又重新探下頭來。
江湖上聞“東宮”而色變,卻沒有人說得清她的來歷。有人說她是第二個刀恨巧,有人說她是第二個拜月仙,不論是刀恨巧還是拜月仙,都是殺人不眨眼,只要遇上她,比見閻王還要愁。
害怕歸害怕,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出招,就沒有半路收回認慫的事兒。否則傳揚出去,還有何臉面在江湖立足。紫竹心裏雖懼,手上卻不敢露怯,一刀緊一刀,一招纏一招,步步緊逼。
“摺扇不要了么?”東宮幻蝶似乎沒心思與紫竹糾纏,她望天井口上探下的頭,衣袖輕擺,漫天絹花鏢鋪天蓋地,如細雨一般傾瀉而下。
“小心暗器。”紫祝後悔自己不走運遇上這個魔頭,又害怕弟子損傷太多,回去不好交代。她舍了東宮幻蝶。拚死護住弟子,無奈她的單葉刀再快,也抵擋不住如此多的絹花鏢,弟子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辰斯言不敢再停留,抬頭望一眼投在秦磚漢瓦上的夕陽光輝,轉身跳過兩座樓頂,踩着外牆,沿着院落的院牆往後門跑。剛爬上連着後門門樓的高牆,就被人堵住了去路。
“等你很久了,怎麼才逃出來?”
那人戴着斗笠,坐在後門門樓上,兩條腿垂在下邊,輕輕晃蕩,臉朝着西邊,似乎是在欣賞夕陽美景。她的語調裏帶着埋怨之氣,辰斯言聽着不舒服,掃她一眼,沒吭聲。
她轉過身,偏着頭,道:“你是怪我剛才沒有提醒你有人來嗎?”
“我與姑娘素未平生,危險時刻,姑娘自保,實乃人之常情。”
辰斯言從她身旁走過,準備直接跳下去,回尤悅客棧,叫上法仁連夜離開洛陽城。那女子突然站起來,道:“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跟我幹什麼去?”
辰斯言嚇了一跳,驚地眼睛都張大了。那女子卻“噗呲”樂了,嘻嘻哈哈道:“我要跟着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姑娘,別鬧了!”辰斯言哭笑不得,搖頭道:“天就要黑了,趕緊回家吧。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他剛準備往下樓,背後的衣服突然被拉住,那女子道:“唉,只怕走不了嘍。”
辰斯言無奈回頭,那女子聳聳肩,指了指下面,道:“瞧見沒?幾百號校尉手拿弓箭捉拿你來了。”
“在哪裏,抓住他們,別讓他跑了……”校尉也發現了他,指着門樓上,吆喝着衝過來。女子在他后腰上輕輕一推,道:“官府出動了緹騎,快走。”
“你娘沒告訴你,女人頭男人腰碰不到?”辰斯言斜眼看着她頭上的斗笠,臉色十分冷淡,語氣也是。女子瞅了瞅他的臉,笑道:“生氣啦?我娘沒說過,我爹說過,不過和你說的不太一樣。他說女人腰男人頭碰不到。”
辰斯言懶得搭理她,撩起衣襟,就要縱身一跳。誰知,又被她拉住了,辰斯言那個氣啊,若不是有傷在身,他會一掌將她拍飛,管她是不是女人。
“跟我走。”那女子指着巷子裏有的校尉,拉着他從門樓跳躍到巷子對面的一處民房屋頂上,辰斯言一陣咳嗽,還咳出好些血來。
“你咳血了,看來傷口已經開始腐爛了。”女子扶起他,手指壓在他脈搏上。辰斯言痛的整張臉上的肌肉都扭在一起,也沒心思去想她為什麼懂醫術,推開她,沙啞着聲音道:“姑娘不必管我,快些離開。”
“我說了,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是不會留下你的。”她瞅了眼下面的巷子,彎腰扶起辰斯言,將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
辰斯言覺得彆扭,想拒絕沒有力氣,只能由她攙扶。校尉的速度也很快,已有十個校尉跳上房梁,吆喝着趕來。
女子的身子太過纖瘦,攙扶着辰斯言沒跑多久,人就累的直喘氣。他幾次推開她讓她先走,她都執意不肯。追趕來的校尉分散開,以包抄之勢圍捕。兩人慌不擇路,被逼入一處死角,前方是洛河,左右兩邊是大路,沒了可以繼續跳躍的房梁。
“等着我。”女子將辰斯言放在房樑上,從衣袖裏抽出一柄軟劍,衝過去與追趕上來的校尉戰在了一起。她使的是太極劍,起初的十幾招,她應付自如,佔據上風,隨着趕來的校尉越來越多,她就越來越吃力。
“學藝不精,三四流水平,逞什麼能!”辰斯言見她體力不支,落入險境,盤腿坐起,勉強拿起玉簫,吹了一支曲子。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吹曲子?我抵擋着他們,你先走。”
辰斯言雙目緊閉,死命克制住體力亂串的真氣,吹奏出來的曲子斷斷續續,好幾次都因哮喘換不過氣,簫聲中斷。
“別吹了,你快走啊……”女子東閃西避,自顧不暇,見湧上來的校尉越來越多,心焦萬分。忽然,劍上纏繞着的刀輕了,校尉們的行動開始變的緩慢,踉踉蹌蹌彷彿像似喝醉了酒。她一腳一個將他們踹下房梁,騰開身子,挪到辰斯言身旁。
辰斯言臉色更加慘白,鼻子裏流出的血,順着玉簫滴在他衣襟上。她看看遠處正在趕來的校尉,又看看被她踢下房梁,逐漸爬起來的校尉,道:“你有內傷,最好不要用內力,下面緹騎少,我們下去,下去后,我拖住他們,你往那邊的小巷子裏跑,能跑多遠跑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