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玲(三十六)

晚玲(三十六)

(三十六)茶花活了

養在花盆裏的那枝山茶花生出了嫩綠的花苞,晚玲驚喜得笑出酒窩。李媽在廚房切菜,見晚玲進來蹲在垃圾桶邊東找西找。

“找什麼呢?”李媽問。

“蛋殼,”晚玲晃着從垃圾桶翻出來的雞蛋殼,高興得和李媽說,“茶花要開了,得施點肥。”

她把蛋殼掰碎散開,仔細澆過水。

“茶花活了。”

是表哥的聲音,晚玲還未及回應,她的手就被捏住了。

“放開我,”她想像那天甩開他。

明玄掀開自己的褲腿,露出紅腫淤青的膝蓋,將她的手覆在上面。

“表哥。”

晚玲心軟,他摔成這樣,是她太絕情了嗎?忍不住心疼,“痛不痛。”

“表哥錯了,那天不該在藥廠吼你,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摩挲她的發梢,溫柔的語氣叫晚玲眼酸。

他道歉了,向來對她漠然如冰的他給她道歉了。晚玲沒有抬頭,因為她不爭氣地哭了。

“原諒我,好嗎?以後再不吼你了,你打我,打我好不好,”他抓着她的手往他臉上拍。

“表哥,你別這樣。”她別著勁,哪裏肯打他。

“表嫂懷孕了,你該好好對她。”

“少爺,家裏沒有米醋了,我出去買……”

李媽解下圍裙從廚房出來,正看到少爺抓着晚玲小姐的手打在他臉上。

“有隻蟲子。”晚玲抽開手裝作有蟲的樣子拍掌,尷尬解釋。

“哦。”

李媽沒說什麼,拎着籃子開門出去幾步,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蟲子?大冬天的哪裏來的蟲子?就算有蟲子,也不用少爺抓着晚玲小姐的。那天晚上,也是少爺摔倒在地,死死抓着她的胳膊。

想到這,李媽似是發現了了不得的事,他們……從前太太有意讓少爺娶晚玲,少爺不肯。現在倒像是少爺求着?這事得告訴太太,而且不能讓沈小姐知道。

“李媽看見了。”晚玲心中忐忑。

“看見就看見。”

明玄拿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原諒我,這裏疼。”

然後他的手向下,害羞地停在腿中間,“它也好想你。”

“可是你已經有表嫂了。”晚玲抽噎着嗓子。

“不要管她。”

“怎麼可以不管?你有了孩子,不需要我的。”

晚玲跑出了門,她心口好悶,需要吸口新鮮的空氣,便站在門口的石階上扶着牆深呼吸。明哲剛好回來,提着紙袋,見到紅撲着臉,氣息不均的晚玲。

“怎麼氣喘吁吁的?病了?”職業習慣叫他上去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熱。”

“沒事,我沒事,就是心口有點悶。”她下意識往後躲開他的親近。

明哲理解,善意地笑笑,禮貌地向後退一步,把袋子遞給她。

“這個,給你的。”

“什麼呀?”

“打開看看!”

晚玲覺得奇怪,他不會搞出什麼惡作劇再作弄她吧,但見他態度認真的樣子。

“看把你嚇得,你不喜歡我,又有了未婚夫,我不會碰你了。”

明哲主動幫她打開袋子,“我可是跑遍了整個上海灘才找到的。”

牛皮紙袋裏她看到了紅彤彤的紅果,和家鄉一樣的紅色小果,穿在竹籤上。

“冰糖葫蘆?”

明哲點頭,“你說你愛吃糯米的,特意讓店家夾了糖糯米在裏面。也不知是不是你愛吃的味道。”

“謝謝。”

“嘗嘗好不好吃?”

晚玲吃了一顆,碎糖沾在嘴角,“好吃的。”

明哲揉揉她的頭,“好吃下次再給你買,你是我表妹,疼你是應該的。”

晚玲踏過客廳的門檻,回頭見坐在輪椅上垂頭的明玄,甚是可憐。

“表哥,明哲哥哥買的冰糖葫蘆,我家鄉的味道,你也嘗嘗?”

她摘下一顆,放在明玄嘴邊,“張嘴,啊…”

明玄見她歡喜,他也歡喜,配合地張開嘴。包了糖漿的山楂酸酸甜甜,剛才的堵心,不開心的陰霾,對明哲的嫉妒也煙消雲散了。

“好不好吃?”

“好吃。”

她見明玄笑了,“表哥你應該多笑笑,比明哲哥哥好看,像春天裏的桃花。”

明哲倒是不高興了,嘲笑一句,“吃你的糖葫蘆,桃花那是形容女孩子的。”

“不理他,表哥,我推你去書房。”

都說女人善變,說風就是雨,說的就是晚玲這樣的。她才答應了呂游的求婚,回到家裏,見茶花活了,明玄和她說了軟話,心裏住的表哥,又跳回了她的心尖上。

“表哥,你要看什麼書?我拿給你。”

“這本對吧,西藥學。”晚玲像模像樣打開,鋪在桌前。

“我要回去複習功課啦,再考兩門就放寒假啦。”

她的衣袂掛在了桌角,他幫她拿下來。

“親我一下。”

“啊?這…不好吧。你有表嫂了,我也有未婚夫了…”她低頭摳起手指。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拉進懷裏,明玄用口堵住了她的碎言碎語。

“唔唔。”暖心的吻撬開她的貝齒,舔舐她的心扉,深情且用心。這個吻不長,很輕很柔。她的心再次淪陷了,怎麼會這樣。

“Iloveyou,aIsiteru。”

英文說了一遍,日語又說了一遍。晚玲簡直不敢相信,神情獃滯像傻子樣站那兒。“你說什麼?”

“aIsiteru。”她也開口了,或許是自言自語,或許是回給他的話。

呂紹方的部隊安駐在蘇北,他本人在南京述職。呂太太巴望的兒子呂游從上海歸來,心情好了許多。

“我爸呢?”

“在卧房。”

呂游推開門,見到父親靠在床頭,腿上打了石膏,吊在床腳。

“爸,你的腿?”

“路上意外撞了車。”

“誰弄的?”呂游不是傻子,父親是統帥一軍的將領,怎麼可能隨隨便便被撞。

呂紹方點起一隻煙,“不嚴重,你老子只是腿斷了,養幾個月就好。”

“哪有這麼簡單,就是南京政府不相信你,要把你的軍權架空,那個撞你車的人必是他們派的。”

“抓到了嗎?”

呂太太嘆氣,“抓什麼抓,那人當場就死了。”

“見到葉章了嗎?”呂紹方吞吐了口煙氣,問。

“爸,他給您帶的信。”

撕開密封好的火漆,裏面只有幾個字,[年後價同。]

“什麼意思?”

“年後…”呂紹方思索了片刻,“兒子,你去蘇北兩個月,想辦法把副官趙季弄了。”

“可…”呂游馬上想到對晚玲的承諾。“我答應了晚玲,要回上海娶她。”

“娶什麼娶!”呂紹方把煙頭仍在呂游身上,“你老子的命,你老子的兵都快沒了!”

呂太太把煙頭撿起來,和氣地幫父子倆圓場,“紹方,你這爆脾氣,對兒子也這樣。游游,你也體諒下你爸,等你從蘇北回來,你爸的身體也好了,再歡歡喜喜辦婚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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