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放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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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元帥府總管、鷹主密使潘屠向宗翰辭行。

宗翰因觀節時被宗賢嘲笑為“午後斜陽”的緣故,回到府中,細思極恐,覺得自己即將從“風月場上”敗下陣來,便加倍操練“雲犀射月、傍花扶柳、順水推船”等招式。方才牝馬巫山,比平日裏多馳騁了幾個來回,如今雲收雨散,正獨自盤坐正炕養精蓄銳,惟留一契丹老僕在旁持瓢侍酒。

宗翰的卧室雖是土砌,卻甚是寬敞,足有普通人家的三倍大小。門口放着一尊展翅欲飛的木雕雄鷹,鷹頭上掛着箭囊和腰刀。從暖炕的角度看,最顯而易見的地方,張貼着一幅唐代大畫家周昉的色情名作《春宵秘戲圖》,描繪的是唐明皇和楊貴妃在沉香亭行苟且之事的場景,惟妙惟肖,足令淫君子徒生“咫尺天涯,心亂如麻”之嘆;凹凸不平的牆壁上,掛着許多精美的錢袋,當然了,俱是辛辛苦苦搶來的,只有枕邊的那個,乃是宗翰在繁務之暇,擇上好人皮親自縫製而成,裏面尚珍藏着人皮主人的一對金耳環;暖炕的正上方,用白綾吊著十多個觸手可及的酒囊;炕後有一土台,台上放着阿骨打的牌位,牌位后的牆壁上懸一匾額,上書“酒色財殺行天涯”七個女真大字。

屋內蘭麝香濃,溫暖如春,令人銷魂。地面中央的土坑裏,乾柴恃着烈火的淫威,正噼啪作響地肆虐着一口巨鍋,沸騰的液體不斷濺出,“唧唧吱吱”聲不已。

潘屠問了安,偏炕入坐,便有親衛奉上一台酒肉。

宗翰略顯倦怠道:“只為今日‘雙九’之故,西遼國主耶律大石敬獻為父猛虎、惡狼各一,今俱殺之,做成‘虎狼宴’,以壯我兒行色!”

潘屠謝了,一邊吃喝,一邊端詳宗翰。只見他赤身裸體,髮髻散亂,有翠翹、玉搔頭縱橫其上,左手提着一把金壺,頻頻催酒,右手則攥了自己孝敬的那把“絕後刀”,時而刀尖剔牙,時而刀柄撓癢。

潘屠擇機請命道:“兒此行中原,義父可有訓教?”

宗翰正經道:“我兒,你此番南歸故里,雖說是衣錦還鄉,遂了男兒志,然肩負‘控制中原武林,刺殺康王趙構’的重擔,非同小可,還須凡事用心,莫辜負了鷹主的信任,只是一件......”

潘屠應聲附和道:“義父寬心,兒定能不辱使命。至於那魏守節,亦會讓他死無對證!”

宗翰點頭:“為父自會派人與兒時時聯絡,應命所需皆由大金國一力承擔。”

潘屠不以為然道:“中原雖則敗落,江南依舊富庶,諸般用度,兒自會就地取材,何勞吾國破費,惟願義父在鷹主面前為兒多多美言!”

宗翰聽了,登時沉下臉來,不悅道:“我兒只須不遺餘力,盡忠做事,至於功名利祿,自然水到渠成!”

潘屠觸惡風而急轉舵:“言及‘水到渠成’,兒久有拙諫,候江山一統,可征萬千勞役,引黑龍江之水入西湖,再令沿途那些個豆蔻的嬌娃、及笄的尤物、敲木魚的妙尼,俱侍選兩岸。義父行舟江、湖間,飽覽環肥燕瘦,擇優而幸,幸罷即棄,如此北來南往百餘回,則天下美色,義父盡嘗矣!”

宗翰聽了,神馳多時,終咂嘴道:“向聞江南好,個個賽婉容,為父常挂念之,今聞此言,更覺饞涎!然遠水解不了近渴,徒生‘來日無多,恐不及遍淫天下’之憾,奈何?”嘆罷,竟潸然淚下。

潘屠勸慰道:“兒此番到了江南,先捉幾個煙雨湖上‘採蓮的西子’孝敬義父,聊慰相思。義父亦宜早日揮師南下,以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宗翰快活道:“豈非假公濟私?”

潘屠正色道:“倘或只為美人兒,確有此嫌,如能廣搜奇珍異寶,藉機吸干江南,掏空趙構,非但不是假公濟私,反倒是假私濟公了!”

宗翰道:“近觀戰事,河北之地盡入大金版圖只在旦夕,到了那時,為父欲將大批族人、契丹人和奚人遷居中原漢地,在漢族村落之間另築猛安謀克寨,與漢民雜處而治,土地稅賦,悉歸我有!”

潘屠忙下炕跪拜道:“義父齊家治國平天下,深謀遠慮,一舉多得,真神人也!”

宗翰突地一腳將炕台揣飛,又將玉壺摔碎,罵罵咧咧,發起羊角風,驚得十八衛紛紛搶入。

潘屠見狀,嚇得俯伏於地,不住地暗罵自己長舌惹禍。

良久,方聽宗翰幽怨道:“自聽了斡魯補‘金行漢制,於我何益’的高論,黏沒喝也就明白了許多。大丈夫在世,戎馬倥傯,九死一生,所為何來?無非良田、玉食、權錢、嬌娃惟我獨享而已!”又聽他冷笑道:“你雖非嫡親骨肉,卻深知我心,為父情知其謬,而欲罷不能,足見趙佶疏斥六賊之難!”

潘屠虛驚一場,回坐炕台,心下鄙夷道:“原來他是因為自己私心萌現,故而煩惱!可笑這些鳥蠻,靠着‘上下無別’的至公,始協力滅了遼宋,如今方入中原花花世界,便已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貪念,可見‘盤點人間事,興衰俱由私’,果真由不得你我!”又暗自慶幸道:“但有所好,必入我套,這點私心來的賊他娘是時候!”

潘屠正得意間,忽見宗翰坐卧不寧,知他獸性複發,便知趣告退。

宗翰從老僕手中扯過柳條,親自蘸水點灑其身,又將手中“絕後刀”還與潘屠:“這件物事,陣前無用,我兒還是拿去行兇防身吧!”

潘屠謝過,步出屋外,但聽柳木柵欄的圍牆上,枯葉窸窣亂響,值夜深人靜,兩袖生寒,潘屠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心道:“真箇不是人待的地方!”又想:“大約江南此刻,正是月朗風清,蘇州城內的小橋流水,可依舊否?”

潘屠遐想之餘,又唱又笑。

唱的是一曲吳音陶真:“此番南歸,正是那漢魚脫卻金鉤去,終得天隨人願。面朝南,愈行愈遠。什麼完顏,全都扯淡;什麼興衰,毫不相干。老蠻賜我‘鷹牌’一面,先到中原,仗勢欺人一番;再到江南,藉機搜刮一番。怎個分法?我七他三!”

笑的是:“蠢蠻就是蠢蠻,尚以為我是為他,殊不知卻是為我,他欲假公濟他,我則假他濟我!”

正是:小人得志腳步急,從此江湖腥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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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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