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下救美

錘下救美

舉台皆迷,唯他獨醒者,正是那極端的種族主義幹將完顏宗弼。

宗弼一向是“紅顏禍國”論的頑固信徒,倘有不以為然者,請聽木頭翁一言:君不見,宗賢與宗翰,本是尊貴的女真男兒漢,卻為一朵水性楊花,爭風吃醋撕破臉,全然不顧硝煙正瀰漫、將士惟其馬首是瞻,如此醜行,這般腦殘,國豈能泰,民豈能安?!

宗弼兢兢業業,忘我屠漢,就是為了用一次次的勝利和族人的鮮血編織一張藐視中原的心網。然而這個自命不凡的臭蟲、非漢人不嫁的敗類,顯見得意圖扯破此網,這還了得?!殺!必須殺!死!必須死!

宗弼舉刀騰空,疾若鷹隼,使一招“巨靈開山”,當頭便劈!胡魯達吉本能一個蟹行,閃過一旁。宗弼再使一招“□□平遼”,欲削其首!胡魯達吉又本能一個龜縮,躲過來刀。宗弼順勢翻腕,一招“直搗黃龍”,分心徑刺!胡魯達吉本能一個走為上,轉身就跑。

宗弼如影隨形,邊追邊罵:“本將軍誓要剝下爾的皮囊,製成靴子踩在腳下,再將剩下的爛肉掛於鎧甲上風乾,賞賜給那些為了大金的榮耀而奮勇廝殺的女真將士,如此一來,你就可以投胎中原,繼續接受大金國的奴役了!”

胡魯達吉雖則矯捷,終究力弱,兔起鶻落間,眼看就要玉殞刀下。

再說柔福,初見胡魯達吉縱然貌美,不過蠻族一民女,居然也大言不慚,奢談什麼“非文武全才者不嫁”、“非名滿天下者不嫁”,未免覺得好笑:“難怪紅顏多薄命,紅顏愛作白日夢!”及至胡魯達吉說出“非漢人不嫁”時,柔福詫異之餘,陡生好感:“她既仰慕漢人,必定是個好人!”正思欲親近,卻見宗弼行兇,胡魯達吉危在旦夕。

情急之下,柔福順手抄起一杯殘酒,衝著宗弼面門奮力潑去。宗弼受襲,忙收刀來擋。柔福趁此良機,搶步上前,將胡魯達吉護於身後。

宗弼抹去臉上的酒水,緩步上前,突地伸出左手卡住柔福的脖頸,右手則棄了唐刀,從腰間抽出一柄小金錘來。

女真律例,凡遇悖逆者,寨主及以上官員可隨時施以“擊腦死”,一錘或一棒或一石砸下去,受刑者頹然倒地,萬朵桃花開,夠實效,夠刺激,故而深受執法者喜愛。宗弼這柄錘,奪自一個親遼的吐蕃王。鎚頭大如蟠桃,錘柄長約一尺,柄尾有孔,可繫於腰間,純金打造,重約十四斤,甚是趁手。戰場之上,倘陷肉博,抽錘偷襲,對手無一不死。宗弼愛如珍寶,一向是錘不離身。

柔福仰視着宗弼,微微冷笑道:“天底下,有哪個女人不嚮往文明呢?!”

宗弼從未遇到過膽敢正面頂撞自己的女人,他莫名驚悸地俯視着這個體格瘦弱但神情卻異常坦然的亡宋帝姬,少有地怔住了。

據說,“柔福笑對人屠”這件事在金國民間引發了廣泛而持久的議論,有好多個無法從戰爭——這個最大的名利場中獲利的文官,常常湊到鷹主耳邊提出忠告:“一味地濫用武力,即便能夠擁有一時的屈服,也絕不可能贏得永久的尊敬!”在康王趙構不堪金兵的執着追捕而遁避海上后,一些到過中原、並從中得了不少好處的商販,因為宗弼壞了他們的好事,便私下裏低聲議論,說宗弼趕盡殺絕的原因並非為了大金的榮耀,而是出於對文明社會的嫉妒。

“大膽兀朮!”宗翰忽暴起,忿然欲叱,奈何立足不穩,復頹然醉卧。

“粘罕,汝老矣,惟余酒力以逐婦人耳!”宗弼奚落罷,又對柔福陰沉道:“你既自詡文明,因何比我先死?”說著,揚手就要錘殺這條“長舌揚惡,惑我百姓”的毒蛇。

熟料金錘高舉,卻動不得絲毫,宗弼急回眸,卻見鷹主完顏晟正單手握定鎚頭,野獸般的目光盯着自己,顯得分外猙獰,連一向殺人不眨眼的宗弼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恍然意識到柔福乃是敬獻給完顏晟的戰利品,而自己即將一錘砸爛的,不單單是大宋帝姬的人頭和孱弱的中原文明,更是大金眾將及鷹主的尊嚴!

然而自尊的受挫和揭短的誘惑讓宗弼不由自主地言為心聲:“鷹主果與趙家的前世孽緣尚未了,先是趨拜中原,再是納宋女為妾,更放任媚漢的本族敗類!然鷹主既以趙匡胤前身投胎俺□□之弟,寄生女真,得報趙光義‘燭影斧聲’、謀了自家江山之仇,就該知恩圖報,遵循漢人‘父死子替’的舊例,將鷹主之位歸還俺兄長斡本,避免大金重蹈趙宋‘兄終弟及’之轍,釀成亡國之禍!”

宗弼暢吐衷言畢,飛身跳下看台,揚長而去,徒留宗翰諸將惶惑不安、完顏晟心病複發。

註:大金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共育十六子,自長至幼,依次為宗干、宗望、宗堯和宗弼等,長子宗干又名斡本。完顏晟乃阿骨打四弟,他能承繼鷹主之位,實因阿骨打賓天時,女真尚未漢化,仍舊是擇賢禪位,並非秉政而篡。及女真入寇中原,阿骨打眾子有感於帝王之尊,方在漢制的潛移默化下漸生不滿。

“胡魯達吉,莫非你自恃仙姿,便瞧不起本族凡夫了么?”完顏晟打破滿座沉寂,詰責道。

“這樣的混賬話,就是我的女兒也說不出口啊!”

“你欲巴結漢人,漢人卻視你為末等賤民!”

“中原男子刻意做作,令人心累,有甚好處?”

“襠下又不曾生得兩根撒尿棍!”

“女真最美的一朵雪蓮花,倘若果真給漢人隔山取火采了去,那.....嘖嘖!”

......

各種最卑鄙、下流、齷齪、無恥的污言穢語,衝著胡魯達遮天蔽日般澆來,作為文明正義之士,作者不堪詳敘。

胡魯達吉委屈道:“為什麼各位將軍只在意我這樣說的後果,卻不關心我這樣說的原因呢?”

“苟合中原,就該殺!什麼他娘的因個幾把果!”

柔福見群蠻發起酒瘋,乃請命完顏晟曰:“‘有道者不察所招,而察其招之者’。罪妾始才冒犯上國將軍,一為鷹主在側,遂輕天下;二為性本愛仙姑,以致情不由己。鷹主聖明宏量,惟我獨尊,誰人能比,誰人敢阻?願問所以然,問明再決斷,斷後饒處死,神人俱無怨!”

完顏晟聽罷點頭,如沐春風般問道:“胡魯達吉,大金地頭,你為什麼說‘非漢人不嫁’呢?”

胡魯達吉神采飛揚道:“我自幼仰慕‘蛾眉卻解□□國,羞殺麒麟閣上人’的漢時王昭君,常思效行之,既然漢人可以下嫁匈奴,保四十年天下太平,為何女真人不能屈身漢人,換取刀槍入庫,萬民安寧?!”

完顏晟聞聽大笑道:“你有三不嫁,先為求生,再為揚名,三為蒼生謀和平!本鷹主料你池中海棠,不足有此見識,定有海龜誘導!”

胡魯達吉坦承道:“□□未起事前,我父任職遼國小吏,曾浪遊天下,西至波斯、喀喇汗國,南至大理、天竺,東至日本、高麗,甚至到過遙遠的大秦。他說那裏的人民又窮又奔放,整天喊着自由和生存的口號互相殘殺,只有大宋朝才是天底下真正的文明富庶之邦,重禮惜命,人情高誼。那裏的女子,養於綉樓,惟事琴棋書畫,不見拖着氈帳四處為家,更無須牧豬騎馬、海中捕蝦。故而願我有朝一日,得配中原士子,以結金漢盟好!”

“你父是誰?”完顏晟問道。

“大青山腳下青山寨的謀克勃極烈阿布都!”

“可是應州之役活捉耶律延禧,卻遭暗箭射殺的阿布都?”

“正是!”

“戮雄”窩綽向來視宗弼為知音,他揣度佳人難得,便起了殺機,又見完顏晟被柔福攛掇,竟不厭其煩地問起身世來,怕是要動惻隱之心,便忙叫道:“女真舊例,妖言惑眾者,殺無赦!”觀完顏晟沉吟不語,遂棄了酒囊,提狼牙棒疾步上前,不由分說,將胡魯達吉揪到台沿,就要動刑。

情急之下,柔福趕忙跪倒完顏晟身旁,扯了一個謊:“鷹主且慢!女真不是亦有‘凡懸屍聖林者,三代以內,非殺人之罪皆可免’的舊例嗎?”

列位須知:面奏皇帝之禮,周至南朝時,大臣俱席地而坐,邊吃邊聊;隋至唐時,大臣則是坐在椅子上從容商議;宋至明時,大臣尚且躬身不拜而告;惟滿清統治中原時,意欲奴化漢人,方強制跪稟。倘追根溯源,實則完顏晟一朝已成定規,亦乃“貶低上國以獲自信”的端倪。

完顏晟擺手示意窩綽,暫停行刑,對柔福疑惑道:“你從何得知有此舊例?”

柔福跪稟道:“‘聖林’之‘柳庵’內,曾聽二太子提及!”二太子,完顏宗望也。

完顏晟便召薩滿上前問話。

女真舊無文字,本族大事,多賴口口相傳,凡經族長或鷹主之口親告薩滿的話,則為定規,後世當遵照執行。阿骨打登基后五年,借鑒漢字和契丹字,方自創女真大字。故定規舊例,完顏晟常詢之於薩滿。

薩滿近前回道:“我們完顏部始祖函普本居住在阿什河邊,后因不堪寒苦,乃客居高麗,逢高麗戰亂,復遷歸阿什。他因受了這番流離之苦,便立志讓族人安居白山黑水間,遂死後葬於‘聖林’,又訂下族規,凡德高望重或有功於女真者皆可懸屍‘聖林’,族人須每年柳絮正紛飛時到‘聖林’邊放生家畜以養群鷹並祭祀先賢,如有違者,舉族共擊之!”

完顏晟打斷道:“可有‘凡懸屍聖林者,三代以內,非殺人之罪皆可免’的定規?”

薩滿道:“實不曾有!然老鷹主生前心向二太子,常同榻而眠,徹夜長談,或秘囑此事,亦未可知也!”

完顏晟暗忖道:“阿骨打既能禪位讓賢,斷不至有此私心!今兩國酣戰,遇功臣之後,正該先人一步,順勢下詔,如此,既可勸奮進、慰英靈,又可籠絡民心。”遂詔告天下:“自今日始,‘凡懸屍聖林者,三代以內,非殺人之罪皆可免’立為女真定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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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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