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還來 貳
“!”
奚風衍一臉驚愕,他萬萬沒想到喻徽傾對奚風生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雲淡風輕,他滿心以為這位徽王一定對奚風生十分失望,把由他親手挑起的兩番刺殺遷怒到奚風生的身上,雖然現在冠冕堂皇地說什麼讓他們療傷,但事實也不過是在殘忍重罰之前給的一點迷惑甜頭而已。
他渾身僵硬,死死盯着喻徽傾的側影,縱使他被千岩白的殺意大大壓制,雙眼卻泛出森冷殺意,仿若一頭在黑暗裏伺機而動的兇惡野狼。
忽然,喻徽傾微側了臉,她並未看向奚風衍,但下一瞬間,擱在奚風衍脖頸邊的匕首就撤了回去,刃光一閃,千岩白直起身,他穩步後退,佇於一側,只是一雙十分冰冷的眼睛仍盯住奚風衍的一舉一動。
奚風生原本幾乎屏息,等見到籠罩奚風衍的殺機褪去,這才開始慢慢平順呼吸,因他一雙摺斷的腿剛剛復接,周身只着一襲白色裏衣,長長墨發散在肩側,本就消瘦的英氣面龐更顯柔和,如漆墨眸不由晃動,他的眼神不知不覺地染了熾熱,整個視野都盛滿了眼前尊貴無鑄的人兒。
接着,在這處幽深地牢裏,響起了某個殿下帶着一絲笑意的輕柔話語。
“有好好養傷?”
“…有的。”奚風生緊緊攥着棉被的手指恍然放鬆一分,換做任何人聽到喻徽傾的這句問話,必定會胡思亂想,甚至無比驚慌,但對奚風生來說,他此時心底無一絲恐慌,反而充溢一股無比熟悉的安心感,因他知曉,他的主上僅是真的在問他有沒有好好養傷。
喻徽傾不為所覺地靠近一分,她的手指軟軟地陷入一段棉被。
“身上還痛嗎?”
“不痛。”
奚風生原本是身形勻秀的英氣美人,可經此變,一副身軀完全削瘦,倒頗有些像是羸弱柔美的雍闕美人,還是帶着病弱美感的那一類,尤其是他屢屢瞄着喻徽傾的乖順模樣,襯得衣着極貴的喻徽傾似個霸道紈絝,正欲.強.搶.良家男子一樣。
“…主…主上可是安好?”興許是喻徽傾一如既往的柔和態度令奚風生起了勇氣,他斷斷續續地問出了他最為關心的問題。
喻徽傾輕笑了聲,她恣意仰首,任一動作在奚風生的眼裏都美到極致,她並未答覆這一問,反而再次輕輕發問,“刺殺本王的前因後果,都已明了?”
此言一出,奚風生剛剛放緩的身軀復又綳起,他的眸光全然僵滯,臉色越發變得蒼白,這幾日來,憑他和兄長還算優良的體質,他們的腿傷恢復很快,今日更是能夠走上幾步,但固定他們雙腿的夾板還沒拆掉,因而奚風生驟然將頭低至不能再低,他的語氣里充斥着極深的卑微,幾乎哀求一般說道,“懇請主上…”
“不用說了。”
喻徽傾話語雖輕,但亦是蘊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她神色未動,“本王已知你所求了,如此說來,本王第一次遭遇刺殺之後,你也是這般為了你的兄長,向本王出言求情。”
可惜,那時她並不知曉,奚風衍才是那個真正的刺殺之人。
“風生,不要求她!”
奚風衍捏緊手指,冷冷地說了一句,他一邊忍住心酸,斥責了奚風生,一邊死死凝眸,心下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同時,也抱着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可以死在這裏,但是他只希望奚風生能夠僥倖活下來,哪怕只有一絲契機,他都可以豁出一命,爭到這一絲契機。
話音剛落,八名徽衛從黑暗裏現身,從一暗衛到八暗衛,悄無聲息地據守在地牢門前,像是無聲地告知奚風衍,今日絕不可能會出現那絲契機。
‘第一次…求情…’奚風生如墜冰窟,他虛無地張了張口,即便喻徽傾沒有打斷他的話語,他其實根本就再說不出後面的話。
‘我怎麼能夠…再次說出饒兄長一命的話?’
若是那時,喻徽傾並沒有選擇救十暗衛。
若那時,奚風生並沒有冒然開口求情…現今,她也許不會遭遇這第二次刺殺。
奚風生為九暗衛,奚風衍為十暗衛,可這排名實則不過是奚風衍隱藏實力的一個幌子,他的實力早已能夠與一,二暗衛相較高下,從列為徽衛那一刻開始,奚風衍便是叛徒,縱使奚風生並不知情,他也絕對逃脫不開孿生之子的親緣關係。
他們本就一源同生,互為依存。
就像,奚風生會為了奚風衍不惜求情,奚風衍會為了奚風生身為叛徒。
“我不會殺了你,風生。”
霍然打破死寂地牢的便是喻徽傾這令人震驚的一句,不論是渾身冰冷的奚風生,還是渾身僵硬的奚風衍,俱是一愣,他們兩人幾乎同時抬起了頭,在這一瞬,他們望向喻徽傾的兩幅模樣,彷彿中央擱着一面巨大銀鏡,彼此的俊秀身影一模一樣地重合在了一起。
‘僅僅是我存活下來?’奚風生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這一點。
‘…只要風生能活下來。”奚風衍一眨不眨地盯着喻徽傾,一雙黑瞳的肅殺之意悄然變淡。
“所以,本王亦不會殺了你。”喻徽傾輕緩轉眸,竟是對奚風衍說道,她瞳色趨深,仿燃火源,籠罩一層令人心驚的懾人幽光,令直視着她的奚風衍寒意豎起,既驚詫又惶懼,他不敢置信喻徽傾竟然會說出放過他的話,要知道他可是刺殺了她兩次,兩番陷她於生死邊緣!
‘為何?!’恍然之間,奚風衍的視線掠到一側,他有些驚疑地看向愕然不已的奚風生,而奚風生此時震驚不亞於任何人,他真的沒想過這一次…!
“…徽王殿下想要什麼?”奚風衍突地想到,他絕不信喻徽傾會輕而易舉地放了他,她既然肯不殺他,定是想要從他這裏得到什麼,是命他反殺太女,還是當個雙重叛徒…畢竟她們這些皇家的人,都是一樣,爛到了骨子裏。
“很簡單,今日開始,從本王的眼前消失。”喻徽傾懶懶散散地晃動掌心之間的夜明珠,她似笑非笑,轉了餘光看奚風衍,那輕淡若無的笑意之間,恍是戲謔,恍是殘忍,“最好離本王遠一點,否則,本王下一次再見到你,可能會一個忍不住…”
“將你殺了。”
這看似輕飄飄的話語,令此刻地牢內外的所有人心底一顫,尤其是在聽到喻徽傾說不殺奚風衍之後,神色變得十分恐怖的千岩白,他微一愣怔,下一瞬間一張冷硬俊容忽而露出一個不明意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