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兩個小孩
柳無依躺在床上,一張臉慘白無比。
解憂解開他上身衣物,只見他心口烏黑一片,白髮人下手確實挺狠,若她沒躲過,只怕她也得一起躺下。
這傷是內傷,解憂不會治,便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瓶瓶罐罐,把毒藥給撥一邊,其他剩下的,不知有哪個管用。
藺之儒和白簫笙總歸不會害她,死馬當活馬醫,每個都來一顆吧。
看着數顆葯丹送到嘴邊,柳無依並不太願意張嘴,委婉的說道:“上次已浪費了一顆靈丹妙藥,姑娘還是別再浪費了。”
“你想死,隨你。”解憂把手收回。
“姑娘難道不希望我死嗎?”柳無依虛弱的閉了閉眼,不太敢看人:“死人才不會說出秘密,只可惜,我所見所聞甚少,雖知姑娘名字,卻對姑娘仍是一無所知。”
柳無依念着那個很奇怪的名字。
不知她到底是什麼人,連權勢滔天的夏家公子,都說配不上她,反正,她絕不會只是一個小小的晉國密探。
解憂只覺他啰嗦得不耐煩,小小年紀就心思頗多,還一副悲情泯然隨時都可以死的樣子。
她毫不留情的抬起他下頜,撬開他嘴巴,一把把葯丹全塞了進去,再合上。
柳無依看着她,不敢咽。
“你以為我想浪費靈藥救你,自是你有別的用處,現在還不到你死的時候,等我辦完事,任你自生自滅。”解憂冷聲道:“現在,給我咽下去。”
柳無依無辜至極。
這傷恐怕不是她這些葯丹能治得了的,實在是浪費,可她雖是怒氣沖沖,卻也是一番心意,他不能吐出來。
喉嚨動了動,咽下。
他就嗆住了,咳嗽不止。
解憂只覺他麻煩至極,轉而不由得想起上次來唐家嶺帶的那個小魔頭,也是受傷要她照顧,難道,她真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任何靠近她的人,下場都不會太好。
待他穩定了些,便問:“感覺如何?”
柳無依臉色很白:“不好。”
解憂眸色微深,想了片刻,忽然說道:“我不會治內傷,唐家嶺的人要應對外敵自顧不暇,恐怕沒人會願意耗費內力給你療傷,我先帶你下山,再想其他辦法。”
話一言畢,房門被破開。
解憂扭頭去看,唐問雁冷傲大步的走了進來,行至榻邊,瞥了眼柳無依心口上一團烏黑的痕迹。
唐問雁啟了唇角:“何須下山,他的內傷,我可以治!”
解憂和唐雄在門外等,趁着四下無人,她問起後山那人的事情。
唐雄倒不避諱,同她說道:“那個人在這裏十幾年了,不知道姓什麼叫什麼,我妹妹小時候有一次去後山,就發現了那個人,常常去給那個人送飯。那後山叢林草深,洞口隱蔽,那人不會輕易見生人,除了我和我妹妹,唐家嶺應該沒有別人知道後山還有人。”
“可現在,我和柳無依都知道了。”
唐雄笑了一下:“關姑娘不必擔心,我妹妹既然說救那小子,肯定是言出必行,不至於偷偷摸摸的殺人滅口。”
聽得此話,解憂放下了心底的擔憂,不一會兒,唐問雁療傷完畢,開了門,兩人一道進屋。
唐問雁清清冷冷道:“他性命已無大礙,養一兩天就能活蹦亂跳。”
“多謝。”解憂只道了兩字。
“你曾仗義行仁舍血救我兄長,今日我也救了你的小相好,這樁恩情,不再相欠了。”
提及那次往事,唐雄亦有點不自在。
聽到小相好三字,柳無依忽咳的嚴重,偷偷抬眼瞄解憂,她倒是沒有一點反駁,只是眼底頗深。
唐問雁再微厲了音道:“好奇心太重,會害死人的,後山的人,你們只當沒見過。”
“我不會說出去半個字。”解憂開口解釋,順帶說及當前形勢嚴峻:“我去後山,本是勘察地勢防範未然,只是不湊巧發現了那山洞,按行程來算,棄瑕等人定已埋伏周圍,棄瑕這人行軍詭異不可小覷,不把他一舉拿下,唐家嶺今後必不得安生。”
唐問雁點點頭,卻沒往這方面多說。
轉頭瞄了眼柳無依,唐問雁有些意味深長:“你這小相好,也不簡單。”
說完,便出了屋門,唐雄朝她禮貌相視,跟着出了去。
房中,只剩下兩人。
柳無依垂下眼眸,忽覺自己身上清涼,這才想起唐問雁給他療傷,需得除衣散熱,解衣時,唐問雁三下五招搞定,自是不會再好心給他穿衣。
他衣不蔽體,她深熱的目光來回注視,他滿臉通紅,免力支撐起來,套上衣服。
解憂一直靜靜的看着他。
柳無依不知所措,只好笑了一下說:“姑娘的計劃行不通了,我如此獻身,那唐問雁不曾多看一眼,這美男計恐怕不太行。”
解憂哼嗤了一聲,隨口一句玩笑,他倒是當真,解憂問道:“你自認為,你很聰明嗎?”
柳無依抿了抿:“不及姑娘。”
“不,我哪有你聰明。”解憂聲色冷了幾度:“可我告訴你,在實力面前,任何聰明都是笑話,我早說過唐家嶺兇險,千萬別輕舉妄動,如若方才那人沒有手下留情,你和我現在就會是後山的兩具無名屍。”
柳無依自知,方才她關心自己傷勢,不曾責備什麼,如今得救,她怎能不發泄怒意。
他確實內責,接受她的訓斥。
柳無依擔憂道:“姑娘孤身赴險,必然有大事要做,我只是……只是想儘可能的幫姑娘,卻自作聰明,又欠了姑娘,也不知這輩子,是否能還得上。”
解憂漠然哼聲。
他昨夜跑出去通風報信,秘密私會也就罷了,在山洞裏,話多的甚至不惜暴露自己,故意一句仇家追殺,引出洞中高手。
如今,說起話來還一副幫她的模樣。
她心中難免不快,可真夠會演的。
“一心二主,下場只會凄慘無比。”解憂警告他:“我身邊,也容不下這樣的人,你好好想想,到底該站哪邊。”
說完,她憤然離了去。
柳無依面色一俱:“姑娘……”
第二日,解憂推開房門,柳無依畢恭畢敬的在門外候着。
解憂上上下下瞄了他數眼,白髮人那一掌,絕無手下留情,他未免生龍活虎的太快。
她沒什麼好臉色,凌步出去。
柳無依快步跟上她道:“昨日誤闖山洞,唐問雁已對姑娘生了疑心,難免有些提防,只怕姑娘當下舉步維艱。”
解憂面無表情,輕聲冷蔑道:“你又不是我的人,我如何,與你有什麼干係?”
柳無依一頓啞然。
她對忠誠一事最是在意,若不與她為伍,她豈會同人多說幾個字。
柳無依頗有無奈,問道:“姑娘真的能勸唐問雁歸降么?”
解憂好笑:“我根本沒打算去勸她,昨日你也聽到,我與唐家嶺如今是同心共利,視夏朝為仇敵,大家都是自己人。”
柳無依緊皺眉頭:“姑娘,你……”
“我什麼?”解憂語氣嫣然:“差點忘了,你是夏朝人,我這麼做,你會覺得我與唐家嶺狼狽為奸,是叛民逆賊,若是再不棄暗投明,浪子回頭,只怕斷頭場上,性命難保,是不是?”
柳無依心中彷然,仍記得她說若是勸不成,讓他以色去誘,看來,是他想岔了。
前夜,他被唐雄帶到一戶農家安頓休憩時,便無意收到公子傳來的密信。
信中說,她只顧自己私心,前往唐家嶺與匪首密謀,意欲挑起代渠與夏朝的爭端,到時戰亂四起,必是生靈塗炭。
公子要他想盡一切辦法,無論如何,必須阻止她。
身為夏朝人,他沒法不說自己有些許私心,不管密信說的是否為真,他站在了公子那一邊。
柳無依怔怔道:“代渠人也好,夏朝人也罷,都一樣是活生生的人,沒有什麼貴賤之分,無論亂成什麼樣,受苦遭罪家破人亡的永遠都是黎民百姓。夏朝與代渠近年一直和樂融處,姑娘為什麼非要助紂為虐,勢要打破這場安寧,姑娘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幼稚,真是幼稚。”解憂連聲不屑道:“你所謂見到的安寧,聽到的安寧,都只不過是被人描繪說給你聽的而已,這世道,哪有安寧。我告訴你,天下世道,就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天下的世道就是誰贏了誰就是強者,誰就能主宰一切話語權。代渠驅逐外來人,天經地義,無可厚非,你說我助紂為虐挑起爭端,勸我為黎民百姓考慮,那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去勸夏王還政代渠,這樣,大家都安寧共處,有什麼不好?”
“我說不過姑娘。”聽她一席話,柳無依面色頹然,隨後轉為堅定:“但我還是堅持我所認為的,即便世道如此,理應力爭安寧,而不是推波助瀾。”
解憂道:“我欣賞你的天真幼稚,但難以贊同,唐家嶺所做的,何嘗不是在力爭安寧。”
說完,解憂不再理會。
解憂往前走去,在操練場巡視一圈,然後去了居宅處。
居宅處同山下小村並無區別,這裏有婦女浣衣做飯,也有小孩追逐打鬧。
解憂穿梭在人群間,找了一圈。
再想到什麼,解憂去了廚房,只是方到門口,被一位阿嬸拉住,這阿嬸見她面生,衣着不凡,多留意了一下:“姑娘,廚房重地,外人不得隨意進出,姑娘請便。”
除非重大日子,除了唐家嶺幾個重要人物以及有家室的人,其餘大部分是吃大雜飯,甚少有人單獨去弄。
這麼大的廚房,若有丁點問題,整個唐家嶺豈不是都得遭殃,這位阿嬸不讓進自有顧慮。
解憂便沒踏入。
昨夜上山的那小孩,難道不在這?
步出居宅處,解憂正思慮,忽見前面有兩個小孩在比拼招式。
走近一瞧,才知是兩個七八歲的小孩為了搶東西,在互相喂招,那東西在兩人手中來來回回。
解憂駐足觀望,兩人招式遊刃有餘,並不像要下死手。
一招不慎,其中一小孩被絆住,驅列不穩,方才還在手中耀武揚威的東西,此刻脫手而出,呈線狀朝她襲來。
解憂穩妥接住,端詳着手中物件,這木頭巴掌大,是個有點複雜的小卯鎖。
兩小孩見東西落入別人手中,雙雙停手,趕了過來。
兩小孩齊齊望着她。
她也望着兩小孩。
柳無依望了望她,望了望兩小孩。
左邊的小孩似乎有點怕人,結結巴巴的開口:“阿……阿嬸,這,這是我的東西。”
……阿嬸?
柳無依扯了扯不平靜的唇角,她雖不是豆蔻年華,但絕對是貌美少婦,這稱呼總感覺有點折損。
偷瞄她臉色,解憂是平靜得很,好似已經見怪不怪。
另一個小孩撇嘴:“哼,別聽他胡說,這明明是我的,大嬸,你不能給他。”
說著,小孩試圖過來搶。
解憂抬手避開。
她仔細打量這兩個小孩,皆是粗衣粗布,鞋子衣衫均沾染了不少泥土,頭髮亂糟糟的,都有好幾片枯葉,看樣子應該是在山裏玩,摔了不少次。
這個小卯鎖,木紋陳舊,表面還有臟污,許是他們玩的時候無意撿來的,卯鎖向來都是有趣的玩意,拾來之物,便是無主之物。
這兩小孩,竟為此打的不可開交。
打量間,解憂忽見右邊小孩食指斷了一節,用布條包裹着。
解憂面色驚詫,騰的一下抓住小孩左手,急色問道:“你這手,是怎麼傷的?”
“我在山裏玩,不小心被獸夾咬住了。”小孩皺着眉頭,有點害怕:“你,你是誰,你想要做什麼,放開我。”
解憂再問:“你叫什麼?”
“我叫唐小六。”小孩一直掙扎:“你,你到底抓我幹什麼,你這個壞女人,是不是想把我拐走,你,你放開我,我要叫人了,師父,師父,快來救我!”
唐小六?
師父?
解憂冷不丁放開小孩。
她之前雖然去過一次斷府,可對於斷家小公子斷承意長什麼模樣,卻不曾注意過,眼前這小孩到底是不是,她不敢武斷,但年齡倒是相仿對得上。
昨日在山上,她見小孩有送飯,以為是斷承意被囚在那裏,想過去探一下究竟,哪知斷承意是沒見到,卻扯出新的謎題。
可她覺得哪裏不對。
如若斷承意真的是被綁走的,唐問雁應該對這個情敵之子格外仇視,少不得關押折磨,更應該好好看管不得有閃失才對。
眼前這小孩兒若真是斷承意,為什麼他能在唐家嶺出入自如,還改名換姓?又為何不跑不鬧呢?
唐問雁劫持斷承意后,一直都是傳密信給斷家,而將軍兒子被匪首劫走,不是件光彩的事,夏朝朝廷只在內部商討,並未對外公開。
難道,唐問雁沒有對任何人說綁來了斷承意?
解憂再瞥了一眼左邊,一直戰戰兢兢的另一個小孩,小孩見她直勾勾的眼神,往後退了退。
許是以為她要抓他,小孩緊張得自報:“我,我叫唐小七,那個卯鎖,真的是我的東西,你能還給我嗎?”
解憂沒說話,丟給了他。
唐小七接住,笑開了:“謝謝阿嬸。”
柳無依不免再次抽了抽。
解憂看着兩小孩,陷入沉思。
“師伯!”
唐小六一聲呼喚,解憂轉身去看。
唐雄大步走了過來,唐雄見她和兩個小孩在這邊周旋,不免面露疑色:“關姑娘,原來你在這兒,怎麼,是不是這兩崽子頑皮,惹你了?”
唐小六率先跑過去告狀:“才不是呢,師伯,這個壞女人要抓我,你再不來,我就要被抓走了。”
“你這崽子怎麼說話的,關姑娘可是你們師父的貴客,怎可如此無禮。”唐雄一頓訓斥。
唐小六略了略嘴,唐小七也不說話。
“都是誤會,不必為難他們。”解憂上前道:“二當家,這小孩兒叫你師伯,難道唐姐姐是他們的師父?”
“不錯,說來也挺意外。”
“能得唐姐姐青睞,收入門中,這兩小孩必是天資聰穎。”
“哪有。”唐雄道:“我妹妹在山下隨手救了兩個孤兒,見他們無家可歸,就帶上了山,這兩崽子頑劣得很,管也管不住,還說什麼要拜師學武,鋤強扶弱,這資質么,愚笨得很。”
解憂自知唐雄說的是謙詞,方才兩人過招,她都看在眼裏,又豈不知兩人資質。
對於這兩個小孩,她心裏已有了一些肯定,不再多問,便引了話題道:“二當家找我,可是有什麼要事?”
“有貴客上山,我妹妹邀姑娘赴宴。”
貴客?赴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