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誰慣的
荀諼想了想,一邊將燙好的幾串牛肉、豆乾、並青菜等撈起來請侍膳太監呈上去,一邊笑道:“臣女愚鈍不懂政事,不過我覺得這世上的問題看似複雜其實也簡單,就如同我料理的這道餐食。”
惠聖太后笑道:“這話聽着有意思,你倒說說看。”
荀諼又取了各色食材輕輕投入鼎里,笑道:“您看,無論蘿蔔青菜、雞肉魚肉,葷也好素也罷,都同樣穿在簽子上丟到鍋里煮。
他們的味道慢慢融合、相互滲透,到了後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都成了讓人胃口大開的美食。
所謂殊途同歸,都是一樣的為著太后和皇上‘赴了湯蹈了火’呀。”
荀諼說著做菜,意思卻是父親雖然方式不同他人,但忠君愛國之心卻是一樣的。
惠聖喜得大笑:“好丫頭!好一個赴湯蹈火。”
元帝也忍不住笑起來:“照你這麼說,倒是朕不該了。”
荀諼輕笑:“皇上是不該,不該將這些串子放這麼久不食,要趁着熱才好吃呢。”
惠聖和元帝又笑起來,氣氛終於再一次寬鬆起來。
素秋等皆在心中暗暗稱奇,這位亭主真是非比尋常。元帝威儀,她倒敢如此調侃,最關鍵的是皇帝還沒生氣。
太后和皇帝只見眼前的串子看起來嬌嫩欲滴,聞起來濃香四溢,可嘗起來辣氣逼人。
一口下去直讓人齜牙咧嘴恨不能噴氣,可鮮辣的味道卻又引得人慾罷不能,吃完了一串還意猶未盡。
荀諼早就令人備好了涼茶,惠聖接過連飲數口好容易止住了口中的麻辣,她一邊嘶嘶哈氣,一邊道:“哎呦,你這丫頭,這種古怪的吃法你如何想來?”
元帝吃了一串牛柳,只覺得鮮嫩可口全身冒汗,冬日的那一點涼意消失殆盡,笑道:“倒是頗合朕的胃口,爽快得很!”又要人再取。
荀諼忙將新煮的簽子撈起來,一邊解釋:“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供》曾記載過類似的吃法,不過涮的是兔肉,他還用“浪涌晴江雪,風帆照晚霞”來讚美那兔肉火鼎,據說還有個風雅的名字叫做‘拔霞供’呢。”
惠聖和元帝又各自拿了簽子吃,都道:“你小小年紀知道的還不少,我們竟沒聽說過此書。”
荀諼早想好了說辭:“臣女哪有這樣的學問,只是以前在家伺候祖母,亦陪着祖母整理典藏剛巧看見這個,覺得有趣便試着做了。
清湯腥味濃重,故而又試着加料炒制湯底,覺得單調又加食材。今日的這個方子可是專為了太后想的呢。”
元帝吃得開心,聽了就贊道:“你祖母家學淵源才有這些典藏,要說起來,這些箇舊士族雖然面寒心冷頑固討厭,還是有些傳承。”
惠聖也道:“是了,她家祖母原是內閣趙大學士家的女兒,趙家的藏書樓‘一痕秋’獨絕天下,趙家小姐出嫁想必也帶着不少孤本真品,難怪你這麼多點子。”
火鼎煮了各種食物,香氣越發濃烈,一屋子伺候的下人們都忍不住吞口水,連荀諼都覺得饞蟲直冒。
惠聖笑道:“亭主辛苦了,也歇歇吧,過來坐下讓小安子去弄,你也吃一些。這麼多簽子,小安子也多弄些請你素秋姑姑們也沾沾亭主的光,嘗嘗鮮。”
一時大家都笑着謝太后,荀諼亦在偏席落座。可巧惠聖眼尖瞧着院門處忽然宮女太監嘩啦啦跪了一片,不多久又起身,便問何事。
值門的小太監被傳過來回話,說三王爺剛才來了,聽說有溪亭主在此給太后和皇上治菜便又走了。
元帝聽了便冷聲道:“哼,看看!我在這裏他就走,跟避瘟神似的。”
惠聖忙道:“可別錯怪你兒子啦,他是來找我算賬,想必看見這麼多人不好意思施展才去了。”
元帝疑惑,惠聖笑道:“我昨天跟真定說要將恬兒指給安兒,他那裏定是氣壞了。”
荀諼聽得心頭一跳,滕恬竟要嫁給危安歌么?
這讓她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危安歌固然惹人討厭,可滕恬……好像還是配不上他吧,還不如沈玉呢。
元帝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老娘如此腹黑讓他忍不住搖頭輕笑,笑了一會兒方道:“其實,也未嘗不好。”
惠聖道:“可說呢,只不過,這小子心裏……”
提到沈玉,惠聖忽然想起今天的“正事”來了,忙對荀諼說:“你昨日與沈家丫頭相爭,我那安兒鬱悶得很,不過你放心,吃人家的嘴軟,我自會幫你說和。”
荀諼這才恍然大悟。
我去,自己被惠聖太后招來宮中緊張了一上午,原來是危安歌為了給“女友”出氣嗎?
這個垃圾王八蛋,是不是男人?必須收回剛才的話!配滕恬才是絕配!
“沈東涼的姑娘?我倒不覺得這小子品味如此。”元帝瞥了一眼荀諼,淡淡一笑繼續吃串。
惠聖卻又問荀諼:“聽說沈玉一早就把萬金送到荀府了?你待如何處置呢?”
荀諼正滿心不爽,撇着嘴道:“臣女也很為難啊,沈小姐搞得滿城盡知,我原本想若不收只怕耽誤了人家的信譽,可若收了又怕影響父親的清譽。只是如今看來還是收了的好。”
“為何?”元帝忍不住問。
荀諼便做無奈狀:“家父剛丟了官,皇都開銷又大,一家子不能靠清譽填肚子呀,還是黃金實在些。”
你……惠聖和元帝都哈哈哈大笑。
元帝道:“你這丫頭,好歹也是個亭主,這種沒骨氣的話說出去叫人家笑掉大牙。”
荀諼笑道:“見太后吃得不少,說說笑話逗逗樂消食罷了。況我這個亭主不過也是皇上的玩笑,當不得真。”
元帝便對惠聖道:“瞧瞧,這嫌朕封得不實惠呢。”
雖是打趣,惠聖卻猛地想起昨日危安歌的話,悄聲將國公府抵押鋪子接駕的事告訴了元帝。
元帝聽了眉頭緊鎖,半晌方嘆道:“這岳丈、女婿都是一個脾氣,唉,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轉頭對荀諼道:“行了,堂堂宸元亭主別靠着打賭賺錢了,朕替你家的清譽撐撐腰。荀諼奉膳有功,替朕分憂,賜七鈿禮衣,宮內行走。”
荀諼怔住,皇帝如此任性,做了個麻辣燙就有如此收穫。鈿釵禮衣是命婦的禮服,七鈿禮衣可是三品,如此一來她這位有溪亭主可是有名有實的了。
惠聖也欣慰笑道:“還不謝恩。”
荀諼這才反應過來,忙出席行禮。
元帝道:“起來吧,以後常來給太后解悶。回去告訴你父親,諍言如鏡,賞金萬兩。”
“謝謝皇上!”荀諼驚喜萬分,她再拜起身開心地笑起來。
仍是胡福引着荀諼出宮,這一會兒小胡公公的態度可是殷勤萬分,與剛才截然不同。
他本以為荀諼會給自己難堪,誰知道人家款款相談如舊,讓胡福心中不禁意外又感激。
兩人剛出雲門,就見危安歌的侍衛危進。胡福跟他相熟,笑吟吟地招呼道:“小進哥,等王爺呢。”
危進其實見過荀諼,可是那夜黑暗他並未注意,正好奇這位如此美貌的姑娘是宮中哪位主子,就見危安歌迎面大步而來。
他連忙給胡福使了眼色,大聲道:“王爺!”
胡福趕緊轉身,雲門的侍衛們已經跪了一地。
這兩個字讓荀諼的胸口彷彿被撞了一下,憋悶感覺又上心頭。她抿緊了唇緩緩回身,危安歌已靜靜地立在了眼前,靜靜地望着她,眼神閃動意味不明。
兩人離得很近,穿門而過的冬風帶起男子寬大的衣袖輕輕拂上了女孩的披風,若是遠看倒像是要將她擁進懷裏一般。
荀諼忽地一陣惱意,也不理危安歌轉身徑直而去。
此舉驚得胡福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追去伺候發了瘋、走了人的亭主,還是該等愣了神、冒起火的王爺命他起來。
又來!這次更過分,連見禮都敢不見,我讓你走了嗎?!危安歌確定自己不是等在這裏,但是……本也想跟她說兩句什麼的。
冒起火的王爺咬着牙罵侍衛:“這都誰慣的脾氣!”
搞不清狀況的危進一臉懵圈,唯有諾諾。
胡福心中還是感念荀諼的好處,抬頭慌慌地解釋:“王爺息怒,亭主為了王爺的事忙了半日,想必是還沒想開,求王爺寬宥。”
什麼意思?危安歌皺眉:“起來回話。”
胡福忙不迭地爬起來,三言兩語把太後為了替他出氣打算“教訓”亭主等事說了一遍。又道:“小的奉命送亭主回府,若是王爺沒事……”
危安歌無語地閉眼,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頭,心頭一片縈亂卻不想去理,轉眼看見胡福頓時不耐煩地喝到:“還不快去!”